昨夜三堆信号火熄灭后,营地再没动静,可宋甜知道,对面也没走——就像锅里煮到一半的粥,火候未到,谁都不会掀盖。
胤礽披着玄色大氅走来,靴底踩碎薄冰,声音干脆:“湖底暗格还在原位,没人动。”
她点头,把铜扣塞进袖口,顺手拍了拍马鞍上的尘土:“那就不是收网,是赶鱼入笼。”
十四阿哥从侧翼策马奔至,满脸兴奋:“斥候回报,叛军在前谷摆了龟甲阵,盾墙三层,拒马叠了五道,连鸟都飞不进去!”
宋甜眯眼望过去,远处雪地上黑压压一片,铁盾交错如龟壳,寒光森然。
她冷笑:“盾多?好啊,正好挡风。”
转身就朝后方战车走去。
二十辆改装木车一字排开,每辆车上都固定着密封陶罐,罐身钻了小孔,里面塞满晒干的西北辣子、胡椒粉、芥末灰,还掺了一把迷魂草——这玩意儿闻一口,鼻涕眼泪止不住。
她亲自蹲下,掏出火折子点燃引信。
“嗤啦”一声,红烟“轰”地窜起,像二十条火蛇冲天而舞。辛辣味瞬间炸开,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十四阿哥捂着鼻子往后跳:“我滴个亲娘!这是要熏死自己人吗!”
宋甜抹了把被辣出的眼泪,咧嘴一笑:“怕什么,咱们有湿布蒙脸。他们没有。”
她跃上马背,银镯在晨光下一闪,抬手一指东南角:“看那儿!盾牌接缝最大,两片之间差了半寸,风向一起,就是破口!”
话音未落,一阵东南风卷过雪原,正撞上滚滚红烟。
辣雾翻滚着扑向敌阵,刹那间,叛军阵中传来一阵剧烈咳嗽,有人开始拍头挠脸,盾墙晃动,节奏乱了。
宋甜抽出腰间铜勺,“当”地敲了三下锅底。
这是信号——左移五步。
骑兵队立刻调整位置,蹄声沉闷,在烟雾边缘缓缓推进。
又两声短响,“当当”,前进。
再一声长鸣,“当——”,全军静止。
敌军慌了,锣声急响,指挥官嘶吼着换防,试图填补东南缺口。
可烟太浓,视线模糊,士兵彼此撞作一团,盾牌卡住推不动,拒马反倒成了绊脚石。
宋甜眼神一凛,扬鞭猛挥:“就是现在!冲!”
“轰——”
胤礽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率三百铁骑如箭离弦,直插东南角!
烟雾中杀声震天,铁蹄踏碎冰雪,箭雨撕裂浓烟,盾墙“咔嚓”崩裂,像被刀砍开的冻豆腐,哗啦塌了一大片。
叛军溃退不及,被骑兵硬生生凿穿阵型。
宋甜没跟进去。
她勒马立定,目光锁住阵后那面黑色将旗。旗杆下,一名披重甲的将领正被亲卫簇拥着后撤,头盔狰狞,肩扛狼牙棒。
她翻身下马,走到战车旁,伸手一抄——
那口老铜锅被她拎了出来。
锅沿豁了口,锅底焦黑,沾着三年来的油烟灰、战场泥、血渍和辣椒籽。
它陪她熬过御膳房的冷眼,炖过太子的安神汤,也曾在某次突围时当盾牌使过。
她掂了掂重量,深吸一口气。
然后猛地蹬地跃起,运足力气,将铜锅抡圆了甩出去!
铜锅在空中旋转,划出一道低平弧线,穿过烟雾,带着呼啸风声,狠狠砸在敌将面门上!
“哐!!!”
头盔当场凹陷,那人仰面栽倒,鲜血顺着眉骨淌下,狼牙棒脱手飞出,砸进雪堆。
四周死寂一瞬。
紧接着,己方将士爆发出震天欢呼:“破阵了!!!”
“将军倒了!将军倒了!”
残兵四散奔逃,龟甲阵彻底瓦解。
宋甜喘了口气,走过去捡起那口铜锅,轻轻拂去上面的血泥。
锅沿裂了道新缝。
她低头看着,忽然笑了:“老伙计,你该退休了。”
十四阿哥策马冲到她身边,哈哈大笑:“宋姐!你这锅比我的枪还准!要不要我给你申请个封号?‘锅仙姑’怎么样?”
她白他一眼:“封你个头,还不去追残敌?”
“得令!”十四阿哥一夹马腹,长枪一挑,带着偏师直扑西侧溃军。
胤礽这时调转马头回来,铠甲染血,脸上却难得带笑:“你那一锅,够他睡三天。”
宋甜把铜锅递给他:“拿去验验,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七号统领’。”
胤礽接过,翻看头盔内衬,果然刻着一个极小的“柒”。
他眼神一沉:“宜妃养了七支死士队,前三批在京中活动,中间三批渗进军需线,这一支……是最后的机动杀招。”
宋甜望着溃散的敌军,轻声道:“前面六队做什么去了?有没有动手的痕迹?”
胤礽摇头:“目前没发现。但既然派出了第七队,说明前面的棋已经落子。”
她眉头微皱:“那咱们演的那场假中毒,可能不止骗了他们一次。”
正说着,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报!西谷清点战场,发现一辆空马车,车厢底部有暗格,已撬开,里面什么都没留下!”
宋甜眼神一利:“有人提前取走了东西。”
胤礽冷哼:“要么是内鬼通风报信,要么……我们漏看了什么。”
宋甜转身走向战车,弯腰检查剩下的陶罐。
突然,她动作一顿。
其中一个陶罐底部的小孔周围,沾着一点暗红色粉末,和其他辣椒灰颜色不同,略带黏性。
她捻起一点,指尖搓了搓,凑近鼻尖一闻。
一股极淡的酸腐味钻进鼻腔。
她脸色变了。
这不是辣椒灰。
是沙棘果磨的粉。
这种果子只长在西北边境,极酸极涩,常用来腌肉防腐,但若混入辛辣物燃烧,会产生一种特殊气味——能激活某些训练过的信鸽归巢。
她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远处云层之下,几点黑影正盘旋上升,越飞越远。
她一把抓起铜勺,冲着胤礽喊:“快!截住天上那几只鸟!它们闻着味儿来了!”
胤礽立即下令:“弓弩手!三点钟方向高空!放箭!”
箭矢如雨射向天际。
一只信鸽被射中,打着旋儿坠落雪地。
另一只翅膀擦伤,歪斜着飞远。
最后一只是个空篮,羽毛干净,显然还没携带任何信息。
宋甜快步跑到坠落的信鸽旁,掰开腿上小竹筒。
里面卷着一张极小的油纸。
她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纸上没有字。
只有一串用朱砂点出的圆圈,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第七颗星被涂黑。
而在图案下方,印着半个印章——凤尾纹路,正是宜妃私印的残角。
她捏着油纸的手指收紧。
胤礽走过来,盯着那图:“这是联络暗记?他们在报告失败?”
宋甜摇头:“不,这是名单。七个点,代表七支队伍。黑掉的是第七队,说明他们确认覆灭了。”
她抬眼望向京城方向:“但他们不知道,前六队的情况,已经被我们盯上了。”
胤礽眯眼:“你是说,这张图会传回京里,暴露所有死士的位置?”
“对。”她冷笑,“他们以为是在报丧,其实是送葬。”
她把油纸递给胤礽:“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刑部,让图海大人按图索骥,挨个挖出来。”
胤礽接过,郑重收进怀里。
风掠过战场,吹起她乱糟糟的发丝。
远处,骑兵仍在追击残敌,火光映着雪地,一片通红。
宋甜低头看着那口躺在地上的铜锅,锅底朝天,裂口朝上,像一张终于闭合的嘴。
她弯腰捡起,抱在怀里。
这时,十四阿哥骑马奔回,远远喊道:“宋姐!俘虏里有个活口招了!说他们这批人出发前,每人领了一包‘特制干粮’,吃了能抗寒耐饿,但必须按时续服第二种药,不然……”
他勒住马,喘着气:“不然就会全身溃烂,活活疼死!”
宋甜猛地抬头:“第二种药?长什么样?”
“说是红色小丸,装在青瓷瓶里,味道特别酸,像……沙棘果泡的酒。”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点残留的红色粉末。
原来不是信鸽来找消息。
是消息,藏在了辣椒烟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