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何来……”肃王正要否认自己没有第六个儿子，突然想到那个洒扫丫鬟生的孽种，顿时语塞。
杨明凤看他这样子，应该想起了那个爹不管娘不爱的孩子，便笑了笑说道：“王爷，您想起来了吧？
那个被您放在后院里自生自灭的孩子，如今也已经十三岁了。
后院给她娘俩送饭的嬷嬷，两天才能想起送一顿饭，他们时常饥肠辘辘，像是老鼠一般躲藏在荒园里。
六公子的娘亲病了，他用簸箕在后院里罩野鸽子给他娘亲充饥……”
这话娓娓道来，却像是一根针刺痛了肃王企图逃避的心。
“该死的奴才！竟然敢不按时送饭，待本王回去非得严惩这婆子……”他忍不住怒骂道。
“您回不去了！六公子会清算那些虐待过他的人，这您尽管放心便是。”杨明凤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忘加一句让他噎住的话。
“本王没……没想过要虐待他们母子，只是不想见到他们罢了。”肃王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愧疚。
“您不想见到他们母子，便是推他们下地狱的那只手。”杨明凤不紧不慢地说道：“正因为您不喜欢，所以下人们知道欺负她们母子零成本，没人会给她们出头。
正因为您不喜欢，所以不希望他们活得好好的那些人才敢动手。
您以为是婆子的胆大妄为，实则是别人的授意行事罢了！”
肃王脸色一白，这些事他稍微细想就能想到，只是他不关注而已。
现在被这小丫头掰开来，细细地讲给他听，他有种直面自己过失的难堪。
“那又如何，他不也长大了吗？”肃王此刻说这样的话，倒不是想要维护那个暗中推手的人，只是单纯的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他长大了，并且长成了一个懂事又上进的人。您该为他高兴，吃了那么多苦，终究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杨明凤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
这笑容落到肃王眼里有些刺眼，他避开她的犀利的眼神说道：“那又如何，便是登上王位，那也不过是你们的傀儡罢了。”
“不，你不懂我们墩堡的制度，只要六公子才能足够，他也可以实权治理兰州。”杨明凤笑着对他说道：“忘了和你说了，我准备把金城改为兰州。”
“墩堡的制度！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肃王敏锐地觉察到她话里的破绽，抬头质问道。
“是，也不是！”杨明凤笑了笑说道：“我们是替朝廷做事，不过我们是太子的人。”
肃王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太子党，我那侄儿真是好手段，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就擒。”
“这跟太子无甚关系吧？怪只怪您是个情种，你不出城追赶吴娘娘，不就没这回事了吗？”杨明凤笑着戏谑道。
“小丫头，这事是你一手谋划的吧？”肃王叹了口气道：“我那侄儿倒是有眼光，寻到你这么个厉害的帮手。”
“确实是我谋划的，不过您不是输在我手里，是输在您自个儿的软肋上。”杨明凤笑了笑说道。
“确实……吴氏是我的软肋！
她人呢？让我见一见她，我有话问她。”肃王迟疑了一下，急切地问道。
“来人，去请吴娘娘过来。”杨明凤看了一眼前面停着的马车，那妇人倒也狠心，肃王被擒，她也没有下来看一眼。
不多时，那吴氏被派去的人请了下来，她拉着十三岁的四姑娘朱菡，慢悠悠地走到了被五花大绑的肃王面前。
“父王，您怎么被绑着！呜呜……”朱涵看到父亲被捆着，顿时慌了神，哭着扑过去想要帮他解开，却被她娘亲一把拉开。
“别动你父王！”吴氏呵斥女儿道：“朝廷要拿你父王去京都问罪，莫要与他牵连，否则连你也要押去京都……”
肃王被气出一口老血：“吴氏，你你……你就是这般教导子女的吗？你让她连自己父王都不顾了，就只顾自己……”
“哼，你这个做父王的，又何曾看顾过他们？”
吴氏不屑地说道：“两个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你除了一味要庆儿读书给你长脸外，何曾对他们关心过？”
“吴氏，你真是先前一张嘴脸，现在一张嘴脸！”肃王听她这话，恨不能起身抽她两鞭子：“以前你何曾敢这般说本王，现在看到本王落难，便黑的白的都说成本王的不是……”
“废话！你以前是王爷，自然所有人都哄着你骗着你，如今你什么都不是了，别人凭什么还要事事都迁就你？”吴氏毫不示弱地骂道。
此话让肃王眼神一黯。
他沉默片刻，放柔的声音说道：“莲枝，我再怎么不是，好歹与你十几年的感情，你怎能说走就走？”
“哼！大军压境，不走，难道等着我和一双儿女为你陪葬吗？”吴氏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说道。
肃王却松了口气，哀求道：“你是为了孩子们，才要离开我吗？
若是这样，我也就原谅你不辞而别了。
莲枝，别离开我！方才小丫头说了，要送我们一家子去京都听任圣上裁决。
我并未谋反，去了京都顶多也是圈禁，虽不能离京，但依旧能够荣华富贵……”
“我呸！谁要跟你去京都，老实说这十几年为了一双儿女，我已经够忍耐你了。
如今好不容易能脱身，我是决计不会再跳进火坑的，我后半辈子要跟我心仪之人在一起。”吴氏狠狠啐了他一口，满脸嫌弃地说道。
“你说什么？”肃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未想过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吴氏，会跟别人有私情。
“我说，我后半辈子要和我心仪之人在一起！”吴氏一字一句地大吼道，仿佛要把郁积于心的那口浊气都吐出来。
“你，你这个淫妇，怎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肃王死死地瞪着她，眼里啐萃毒般的恨意，恨不能立刻将她扒皮抽筋。
“呸！你才是那个强占人妻的恶霸。”
吴氏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道：“我与陆郎青梅竹马早生情愫，只因身份悬殊爹娘才不肯将我嫁给他。
你仗着王爷身份强娶我过门，可曾问过我是否乐意嫁给你？
告诉你！这么些年，要不是为了一双儿女，我早与陆郎远走高飞了！”
这话让肃王面如死灰，十几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哼！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恩怨算是两清，你若为了你一双儿女好，就莫要想着带他们去京都。”吴氏说完，毫不犹豫地拉着哭哭啼啼的朱菡往马车走去。
杨明凤看到此情形，想了想，对宋鹞飞吩咐道：“你派人把肃王和小王爷送去安顺城，待把金城拿下后，除六公子母子外，其他人都一并押去安顺城汇合，由你父亲派人送去京都。”
“等等，你……你是说子坤也在你们手里？”肃王震惊道。
“他自然是在我们手里，您啊，就安安分分等着去京都面圣吧！”杨明凤冲他笑了笑。
“哎，这个不肖子孙！”肃王无奈地长叹一声，彻底死了心。
这时候宋紫韵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她将杨明凤拉到一边，沉默半晌，鳖鳖哲哲地说道：“他……他醒了！”
杨明凤有些莫名其妙：“紫韵姐，谁醒了？”
“他啊！哎呀……就是小王爷醒了。”宋紫韵语气有些抓狂，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
“啊！捆起来了吗？”杨明凤吓了一大跳。
“没，没有。”宋紫韵结结巴巴地说道。
“啥？这些人干什么吃的！”杨明凤急忙往林子里跑去。
“哎，没事，有人看着他呢！”宋紫韵慌忙追上来：“他已经听说了我们擒住了他父王，没有想跑的意思，只问了我们怎么处理他父王？
在得知是送去京城交给圣上处置后，他便央求我，说他想要留下来……”
杨明凤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你是说，他想要留在你身边吗？”
“嗯……”宋紫韵双颊绯红。
杨明凤打量着她脸上的绯色，估摸着昨天小王爷的一支舞，打开了这位姐姐的心扉。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哪一天遇到更好的人就变了，杨明凤只能在心里对六子默哀三秒了，谁叫痴心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呢。
“那你的意思呢，是要留下他吗？”杨明凤问道。
“嗯……他，他也怪可怜的，就留下他吧？”宋紫韵鳖鳖哲哲地答道：“他说了，愿意在咱们墩堡加入墩军。”
杨明凤叹了口气，这位姐是彻底沦陷了，当一个女人开始怜悯起一个男人时，多半就是掉进爱情的坑里了。
“走吧，我看看再说。”杨明凤没有立刻答应，转身进了林子。
在稀疏的林木中停着两辆马车，周围兵卒们擦拭刀剑，都在准备迎战肃王追来的护卫和随从。
小王爷朱子坤颓然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茫然，周围几个兵卒看守着他。
“参见凤姑娘！”
“见过凤姑娘！”
几个兵卒看到杨明凤过来，立刻激动地向她问好。
接二连三的胜仗，已经让杨明凤在这支队伍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
尤其是这般轻而易举地将肃王父子诱出城，兵不血刃地拿下金城，简直是让大家伙开了眼，对她更加崇拜。
可以说，她现在就是军中说一不二的存在，妥妥的精神领袖。
“大家好，不用这般多礼！”杨明凤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说道：“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几句话要与小王爷说。”
“是！”
几人虽然答应，但却并未走远，始终在周围警戒。
他们都怕这小王爷突然暴起伤人，若是伤了凤儿姑娘，可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小王爷看她们姐妹过来，立刻站起来问道：“凤儿，你姐都答应留下我了，你也答应吧？”
“小王爷，你想过你留下墩堡是什么后果吗？”杨明凤神情郑重地说道。
“什么后果？”小王爷愣了愣，问道。
“你留在墩堡，小王爷这个身份就等于注销了，世上再无小王爷朱子坤这个人。”杨明凤说道：“有的只是墩兵朱子坤，一个无父无母，一无所有的朱子坤。”
小王爷愣了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日后……还能见我父王母妃吗？”
“见自然是可以去京都见的，只是你小王爷的身份就作废了。”杨明凤说道：“按照规矩，你们全家人都得押往京都，不能去的只能上报已经死亡，吴娘娘他们也是一样的。”
“我愿意！”想不到朱子坤听了这话，倒像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这个小王爷我早就不想做了，谁爱做谁做去，只要能留在紫韵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紫韵姐已经订婚了，你难道还想留在她身边吗？”杨明凤故意试探道。
宋紫韵脸色一变，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透露这话，唯恐朱子坤被这个消息吓退了。
朱子坤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订婚又不是结婚，我天天守着你姐，把她抢过来便是。”
“那你是铁了心要跟紫韵姐回墩堡喽？”杨明凤无语，只能替六子捏一把汗了。
“是，我才不去劳什子京都，去了还不是被关在宅院里，没意思透了。”朱子坤一口咬定要留下来。
“那好，你就跟着紫韵姐先回墩堡吧。”杨明凤点了点头说道：“你爹待会儿要押去安顺城，你要不要见见他？或许很长时间，你都见不到他了？”
“不，不见！”朱子坤脸色一白，他兀得坐在了地上。
杨明凤看出他很紧张，应该不是不想见，只是怕被他父王责骂罢了。
“去见见吧！人生很多事，你终究还是要去面对，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杨明凤劝了他一句。
肃王押往京都，大概率是会被圈禁。
可这也说不定，崇祯到底要怎样处置这个表亲，只有他自己能知道。
再者，此去京都千里迢迢，各方势力涌动，能不能安全到达京都也是一个问题。
因此，杨明凤隐晦地提醒了这小子一句，算是看在宋紫韵的面子上，仁至义尽了。
朱子坤也不蠢，他听出了小丫头话里的深意，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出了林子。
杨明凤和宋紫韵并几个看守的兵卒，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朱子坤站到了他爹面前，父子二人相视良久。
肃王首先开了口，却不像往日那般责骂，反倒开起了玩笑：“呵呵！咱父子俩这是唯一有默契的一次，被同时骗出来来……”
“父王，你和母妃一路保重！”朱子坤眼睛红了，他哽咽着说道：“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京都了，等日后我在墩堡攒了银子，就来京都看你们俩。”
肃王愣了一下，旋即释然一笑：“你留下来也好，免得被圈养在巴掌大的地方，还是外头天高地阔任鸟飞，呵呵！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父王以后再也不会责骂你了，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你活得快活就好。”
“父王保重！”朱子坤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连着给亲爹磕了好几个响头，感谢他的养育之恩。
待朱子坤和肃王告别后不久，肃王的随从和护卫追来，全部被埋伏的人马擒获。
宋鹞飞便派人将肃王及其随从护卫一起押往安顺城，交给自己父亲暂时关押。
宋紫韵则带着朱子坤和吴娘娘几人前往墩堡安置。
将吴侧妃与陆桯暂时分开的做法，也是杨明凤牵制陆桯的策略，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多留一手总是好的。
一切妥当，杨明凤拿到肃王印信，便带着宋鹞飞等人，在陆桯的配合下分散进城，与率领两千人马守在王府外的赵本初汇合。
至此，拿下金城的第一步棋，基本到位。
……
“开门开门！”赵本初带人叩响王府大门。
“何人敢在王府门前喧哗？”几个门子正在门内赌钱，听到叫门，没好气地打开门呵斥道。
“奉王爷令，盘查王府！”赵本初拿出杨明凤给的肃王印信，往那门子脸上扬了扬。
几个门子吓了一大跳，门口黑压压地一片人，看这架势王府被包围了。
他们刚想关门，谁知对方竟然拿出王爷印信直接怼到自己脸上，这下他们哪里还敢动弹。
咄咄！咄咄！
宋鹞飞率领众兵卒迅速往府里冲去，这架势仿佛要抄家一般，吓得仆役婆子们鸡飞狗跳。
杨明凤跟着进去，看到这乱象顿时觉得不妥，立刻下令让王府下人蹲在地上，违者杀头。
这条命令下去，果然无人再乱跑，全都瑟瑟发抖地蹲在了墙角。
杨明凤指了指蹲在墙角的一个丫鬟，说道：“你过来一下，可知道王妃的居所？”
“知，知道。”那丫鬟肤白貌美，衣着堪比寻常人家的主子姑娘，她怯怯地看了一眼杨明凤说道。
“带我们去见王妃！”杨明凤点头，示意她带路。
“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来王府抄家！”那丫鬟却鼓起勇气问道。
“抄家？那倒不至于，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来告知王府众人下一任肃王的人选。”杨明凤笑了笑说道。
“那，那谁是下一任肃王？”丫鬟迟迟不肯带路，却问下一任肃王是谁？
“你是谁？”杨明凤端详着她，反问道。
“我，我是王妃娘娘的婢女，宁霞。”婢女见躲不过，只得说道。
“你为何要问谁是下一任肃王，以你的身份，不是得认为小王爷就是下一任肃王吗？”杨明凤好奇地问道。
“现在不同，你们来了就不一样了。”宁霞十分肯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