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子家,就在距离三禾镇不足五里的美人峰下。
美人峰,其实是因为此山比其他山要高一些,山顶有块石头颇有些像是女子的侧影,因此得名“美人峰”。
美人峰下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湖,湖边有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庄子,此庄子名杨家庄。
杨六子家就在这庄子上,他家临水而居,只是因为近两年天旱少雨,那湖中的水已经下降到湖心。
六子回家,很快便在庄子上传开了,乡民们纷纷来看热闹。
杨老爹更是喜极而泣,他自打卖掉肉铺也没能救回儿子,整个人就迅速衰老了。
头发一夜之间全白,原本魁梧的身材变得干瘪佝偻了,眼睛看人也模糊,这两年全靠邻里周济才勉强活了下来。
不曾想对生活已经绝了望的杨老爹,竟能活着见到儿子归来!
他当场哭得撕心裂肺,直哭得众人心里惨然,纷纷出言相劝。
“爹,您别哭了!这次我回来就是带您去佑军堡过好日子的,以后再难我都要将您带在身边,咱父子俩再也不分开了!”六子搂着老爹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娘死的早,剩下他父子俩相依为命过活,这次出去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老爹。
现在总算好了!自己不仅脱了罪,还在墩堡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这下可以带着老爹过去享福了。
“六子,爹不想和你分开了!”杨老爹抹着眼泪道:“这两年你在外头,我时时担心你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饭吃?又担心你被人抓进牢里,又担心你在外面遇到歹人!
我这心都坏掉了,时不时这里就痛,眼睛也流泪太多,不怎么看得清楚了。爹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就想活一日,待在你身边一日……”
“爹,你可得长长久久的活着!”六子被老爹这话说得心里难受至极。
他紧紧握着老爹枯树皮般的手哽咽道:“爹,您得好好活着!活着看我给您娶个儿媳妇,活着看您孙子出生,呜呜……”
“嗯,我是要好好活着,活着看我儿娶妻生子!”杨老爹心里有了念想,这精神头也就足了些许,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爹,这个小姑娘是我们墩堡杨小旗的闺女,我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位凤儿姑娘,还有这位是宋紫韵宋姑娘,还有周东兄弟,都是我们墩堡的兄弟姐妹。”
六子见老爹精神头好了起来,十分高兴地向老人家介绍杨明凤几个同伴。
“哦哦,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快坐快坐!”杨老爹眼睛看不大清楚,只能凑近了和几人打招呼。
“杨爹爹,您这眼睛多半是肝气郁结导致的,我去山上采些草药给您熬汤喝,指不定能好些。”
杨明凤穿越前做雇佣兵,曾经学过认识草药以备受伤时所用,对一些草药的药性和搭配也是了如指掌。
“哦,想不到凤姑娘还是个小大夫,真真是了不得啊!”杨老爹爱屋及乌,对杨明凤几人也是颇有好感。
“杨爹爹您过誉了,我只是认识几味草药而已。”杨明凤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凤儿,我带你去山上采药吧?你不熟悉这里环境,山上有种很毒的蛇,叫野鸡脖子,长得颜色鲜艳,头上还有冠子,发出咯咯的声音,我们本地人上山都得非常小心。”六子不放心地说道。
“也好,待会儿你带我去,咱们拿棍子拍打草丛上去。”杨明凤点头赞同,这个时代可没有抗毒血清,凡事得仔细点。
“有冠子的蛇!那不是我们家乡流传的鸡冠蛇吗?”宋紫韵顿时打了个冷颤,她本就怕蛇,更何况还是这种诡异的蛇。
“鸡冠蛇我没见过,不过我爷爷说过山上有种美人蛇,长着女人脑袋,蛇的身子,专吃人脑髓,是一种妖物!”周东挤过来吹牛道。
“你是不是还想说,飞蜈蚣可以治这美人蛇?”杨明凤无语,这跟鲁迅笔下的美女蛇如出一辙,难道周东这厮也是穿越的?
“啊?我爷爷没说,不过那飞蜈蚣真能治美人蛇吗?”周东这年龄正是求知欲强,对稀奇古怪事物感兴趣的时候,他赶紧追问道。
“不知道!”杨明凤冲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反正我没见过美女蛇,这八成就是个传说而已。”
“嗨,美人蛇是有的,只是少!”乡下人最爱说这些神怪异事,旁边一个中年庄稼汉搭腔道。
“对,是有,少!以前我爷爷就见过,还吃了一个庄子的人。”另外一个妇人也笑着说道。
周东就纳罕道:“那它都把人吃完了,外面的人又如何知道是美人蛇吃的呢?”
“这……这肯定是活下来的人说的呗。”那庄稼汉顿时有些语塞,但还是强行坚持道。
“哦”周东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杨老爹环顾了一下周边的乡亲,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六子,爹眼睛看不见,能活下来全靠乡亲们给我轮流送饭,不然你今儿就见不到我们了,你赶紧跪下给乡亲们磕个头,谢谢大家伙!”
六子一听,忙含着泪“噗通”一声给乡亲们跪下磕头。
“嗨,一笔写不出个杨字,咱们都是自家叔伯兄弟,送个饭是应该的!”
“六子快起来!咱们送点饭不算啥,幸好杨老爹命硬,能坚持到你回来。”
“六子,不用这么客气!”
乡亲们纷纷将他扶了起来,笑着安慰他。
杨明凤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这庄子的人真是善良有爱,很有互帮互助的精神。
正说话间,杨家庄七十高龄的族长被人扶了过来。
他黑着一张脸,不满地呵斥道:“杨六子,你逃出去便逃出去了,还回来作甚?
你这一回来,老夫身为族长就必须将你举报到衙门,不然老夫就要承担包庇罪……”
“族长,我已然脱罪,现今在墩堡任职,此次回来是带我父亲去墩堡的。”六子对这个族长印象一般,只记得他是个很吝啬自私的老家伙。
“哦,你脱罪了?”杨氏族长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杀了人可是重罪,怎么可以轻易脱罪?”
“我这两年上了鹅儿颈为匪,恰逢朝廷派人来招安,咱们大当家的投诚后入了敦军,我也就跟着脱罪了!”杨六子说道:“你要不信,可以去县衙打听。”
杨族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既然你们要走,那你家两亩地就并入族中祠堂吧,日后你老爹过世,可以运回族地安葬。”
杨六子听了甚为气愤,虽然两亩地不值几个钱,但是自己俩父子本就是族中人,理该死后埋入族地,怎得需要交两亩地才可以入族地?
“族长,难道我们不把地交出来,就不能埋入族地吗?”杨六子早不似从前没见过世面的浑小子,对族长的话从不敢反抗,直接便质问起那族长。
族长吃了一惊,这小子果然是个刺儿头,竟敢质疑自己。
“你们反正都要离开这里,田地荒废着也不行,并入祠堂就是族里公有财产,你们死后的坟也有人常年打理……”族长强自镇定,坐到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杨家族长,难道这族里人死了或者搬去其他地方,这地都得归入公中吗?”杨明凤问他一个刁钻的问题。
“那,那可不一定,要视情况而定。”杨族长当然不敢说全部归公,要敢说这话,他这个族长也别想当了。
“视什么情况而定?”六子怒了:“是不是看到谁家要离开此处好摆弄,或者谁家说不起话,你就让人上缴田产?”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上缴田产都是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上缴的意思。”杨族长狡辩道。
“那会影响埋入祖坟吗?”杨明凤在一旁犀利地问道。
“当,当然不影响,只是日后没人看护而已。”杨族长狡诈地说道。
“那我家两亩地不上缴了,给咱们庄子里最困难的杨二叔家种。”杨六子早把族长这老匹夫的心思摸透了,断然给拒绝了。
上缴族里,说的好听是公有,实际上是給族长独占了,其他人根本分不到一点好处。
与其给这个贪婪的老家伙占便宜,还不如给照顾过自己老爹的杨二叔。
杨二叔家生了十个娃,虽然死了两个,还是有八个能吃能喝的,他们家穷得晚上只能盖稻草。
可即便这样穷,人家照样给老爹送饭,时常过来帮助杨老爹修缮漏雨的屋顶。
杨六子把地给这家人,是打心眼里都愿意的。
“六子,这使不得,这如何使得?这是你家祖产,我怎么能收这个。”杨二叔忙摆手拒绝。
杨明凤看在眼里,觉得好似越穷的人,反倒越不愿意占人便宜。
“给他干啥,他家有二亩地了。”杨族长不满地咕哝道。
“杨二叔,您在我走后,一直帮我照顾我爹,方才爹爹已经告诉我了,多谢您!”杨六子不理睬杨族长,转身对杨二叔诚挚地感谢道。
“傻孩子!”杨二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都是一个祖辈下来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二叔,我们要搬去墩堡,日后可能不回来了。”杨六子斜眼看了下族长说道:“我们不在,田地难免有人占了去,与其这样,不如给你们家更好,这样你家也能多种些粮食。”
杨二叔感动地说道:“六子,二叔谢谢你!我家确实人多田少,年年不够吃,你给我们这两亩地,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替杨二叔高兴,但是也有少部分没有拿到利益的,开始说些酸话来。
“我就说杨二照顾六子他爹,这般勤快为啥!原来是为了两亩地啊!”
“哼,咱们不也送过饭吗?怎么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