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弯,马车在崎岖乡道上缓步前行,过了落雁坡、下了青石岭,总算到了距离周家村还有七八里的桥地村。
桥地村的村民住得分散,紧靠路边的有四五户人家。
其中一座青瓦土墙的房子是杂货铺,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在这杂货铺买些油盐必须品。
杂货铺旁边是一个乡间土郎中的医馆,常年有人在此寻医看病,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儿从里面漂出来。
医馆旁边那家人则开了个茶馆,五六个村民在此打牌看牌,算是此处最热闹的地方。
“凤儿,我去杂货铺买点东西,咱们总不能空手去你姑姑家。”闵氏让王大双停下马车,对翻身下马的小女儿说道。
“嗯,我也要进去看看。”杨明凤口渴地厉害,扶着娘亲下了车后,快步进了杂货铺。
杂货铺里一股子霉旧气息,没有现代社会的玻璃柜台,也没有透明的玻璃冰柜,只有木头做的粗糙货架和看不到货物的封闭柜子。
一个乡间妇人站在柜子后面,正趴在柜子上认真地裁剪棉布,看起来是打算做衣服。
“大姐,你这里有些什么糖果糕点?”闵氏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道。
乡间开杂货铺的人都是比寻常人家要富裕一点的,再加上交通不发达,这些店家的态度都不算好。
平常对上门买东西的人都是爱搭不理,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因此闵氏才有些心里发怵地上前询问。
那妇人抬起三白眼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甩了一句:“都在架子上摆着,你自己看吧!”
“那你把桂花糕和红枣糕,还有那麻饼拿一封看看。”闵氏怕她不耐烦,索性让她一并拿下来瞅瞅。
那妇人听她要得多,这才直起腰仔细打量了下她,目光落到她别致的发髻上,不由多看了两眼,面色缓和了一些。
“诺,桂花糕和红枣糕都是五个钱一封,麻饼要十个钱。”妇人转身从货架上取下糕点放在柜子上。
“婶子,你这有水卖吗?”杨明凤踮脚趴在柜台上,看那妇人问道。
“没有。”妇人伸手指了指右边,不冷不热地说道:“那边有茶馆,去茶馆买茶喝吧!”
“你这糖块有几种?怎么卖的?”闵氏想再买些糖。
“有雪花洋糖和橘子糖,还有芝麻糖。”妇人见她们还要买糖,神色柔和了一些:“雪花洋糖二十个钱一斛,橘子糖和芝麻糖都是五个钱一斛。”
“娘,一样要一斛吧!”杨明凤听着也不贵,便让一样买点来尝尝。
“那就一样要一斛,还有这些糕点帮我包起来一下。”
闵氏换做以前是舍不得这般花费的,可今时不同往日,银子都是凤儿给的,凤儿想要啥,那都该满足,毕竟人家是金主嘛。
“一样要一斛!”妇人吃惊地看了看闵氏,又转头看了看杨明凤。
寻常到她店里来买东西的村民都是扣扣搜搜的,还没遇到过这般大方的主顾,着实有些稀罕。
“那盐巴也给我半麻袋,另外要四匹棉布……”闵氏盘算着小姑子家是猎户,寻常腌制猎物盐用得多,给买些带过去。
棉布嘛,给小姑子两匹,给那亲家母两匹,也算是安抚下亲家母的怨气。
杨明凤见娘亲还要买东西,便从舀出的糖里抓了一把揣怀里往外走去。
出了杂货铺,外面路边一丛野刺玫开得粉艳艳的格外抢眼。
坡下是些抽苗的土地,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林子和起伏的山峦。
啾啾啾!
几只长尾巴的漂亮鸟儿掠过空中,令人着实惊艳。
杨明凤摸出一颗橘子硬糖,剥开粗劣的黄纸,露出黄色的方形糖块放入口中。
略带着点橘子味儿的糖块还行,在这个缺少甜蜜的时代,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大人来这里看病或者看打牌的小孩都围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脏兮兮的,大孩子拉着小点的孩子,流着脓鼻涕,穿着破烂到露出胳膊和腿的破袄子,眼巴巴地看着杨明凤吃糖,不住地咽口水。
这看得杨明凤有种罪恶感,赶紧掏出糖来一人散了一颗。
或许是杨明凤太过大方,又或许是她过于瘦小,一个大点的女孩子盯上了她发髻上的小灯笼。
“喂,你头上的小灯笼真好看,给我一个吧?”那女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小灯笼,说着说着,就要伸手来拿她头上的灯笼发钗。
啪!
杨明凤眉头一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拒绝道:“这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那大孩子使劲儿想要挣脱她的手,却始终挣不脱,便厚着脸皮胡搅蛮缠道:“你有两个,送我一个咋了?这么小气!”
“既如此,你有两只手,送我一个咋了?不要小气嘛!”
杨明凤说完,脚下一坠劲儿,猛地一拉一扯她的手腕,顿时便将这蛮丫头的手扯脱了臼,疼得她大声干嚎了起来。
很快便有小孩跑去给那蛮丫头的老子告了状。
那汉子正输了个精光,听到自己女儿被欺负,骂骂咧咧地便过来了。
“爹,我的手被她撅折了!”那蛮丫见老子来替自己撑腰,立刻护着手冲了过去,一边哭一边告状。
啪!
那汉子输得火大,女儿惹这麻烦,自然一个大鼻窦甩了过去。
“爹,她撅折我的手,你打我作甚?”蛮丫本以为爹能替自己出气,不想却被打了个趔趄。
“打不死你狗日的!尽给老子惹祸,害老子输了个精光。”汉子蛮横地骂道,那股子不讲理的劲儿,丝毫不输于他女儿的胡搅蛮缠。
“爹,你输银子关我啥事?干嘛打我,呜呜……”蛮丫头委屈地大哭起来。
“别他妈哭了!哪个兔崽子打你?告诉老子。”汉子横眉绿眼地怒喝一声。
“她打的!”蛮丫头忙用袖子揩了揩眼睛,指向一边看热闹的杨明凤。
“她……打你?”汉子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还没你大,你比她高一截,还打不赢她?”
“嗯,就是她撅折我的手!”蛮丫头捂着左手,气哼哼地直点头。
“你这小贱种哪来的?敢撅折我女儿是的手,赶紧喊你大人来赔钱,不然老子打死你!”汉子瞅这小丫头穿着恁好,估摸着家里有钱,便想要讹诈点银子去赌桌翻本。
“你光听你女儿说我撅折她的手,就不问问我,为啥要撅折她的手啊?”杨明凤神情淡定地说道。
“哦,为啥?”汉子有些诧异,寻常孩子被自己这么一吼,早吓得回去寻大人了,这小丫头倒气定神闲地反问起自己来。
“你女儿方才伸手抢我头上的灯笼钗子,我自然要给她点教训。”杨明凤淡淡地说道。
那汉子的目光落到小丫头发髻上的小灯笼,心虚地闪了闪。
不用说了,这事肯定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看上人家漂亮的簪子,想要抢来自己戴。
这种事她平日里没少干,自己没钱给她买这些东西,她娘又死得早,每次见她抢回来,就少不得装聋作哑,在追讨上门的人面前替她掩饰。
“那,那又如何,不过是根不值钱的簪子,你至于下狠手吗?”汉子耍无赖道:“去把你大人叫来,不赔药钱,今儿休想走脱!”
“快拿银子来,我要去找大夫看手!”蛮丫头也捂着手哭嚎道:“爹,我这手没力气,抬不起来,让她赔钱!呜呜……”
“听到没有,我女儿手都抬不起来了,你闯了这大祸,还不快去叫你大人来!”汉子气势汹汹地吓唬道。
“不值钱的簪子?”杨明凤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这对簪子是总旗府送的,价值二两银子,按照金额可以判你女儿抢劫罪了!”
“总……总旗府!”汉子听得傻了眼,那得多大的官啊,自己像是踢到铁板上了。
啪!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汉子肩膀上,他回头一看,是个高大的壮汉站在自己身后,浑身一股不怒而威的煞气。
“你刚才让谁赔钱啊?”王大双不动声色地问道。
“嘿嘿!误会,都是误会!”汉子见这壮汉面色不善,顿时怂了:“方才是小的没搞清楚状况,在这瞎嚷嚷,现在知道是我那不懂事的女儿冲撞了小姐,我,我这就带我女儿走,还,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虽是个乡野村夫,但也知道这人不好惹,况且那小丫头还认识总旗府的人,怕是身份不简单。
那蛮丫头见爹怂了,知道惹不起人家,只得护着手,呜呜哭着跟在她爹身后。
“呵呵,你倒是乖觉,知道惹不起就开溜!”王大双原以为要费些手脚收拾这厮,没想到这家伙是狗屎做毛笔,一点不经用。
“等等!”杨明凤突然叫住这对儿想要离开的父女。
“小,小姐,您还有何吩咐?”汉子心里一惊,脚杆打闪闪地转身问道。
杨明凤也不做声,打量了下衣衫褴褛的父女俩,走过去捏住那蛮丫头的手腕一推一拉,将她手给复了位。
“咦,不疼了!手也能动了。”蛮丫头扭了扭手,也不感觉疼了,顿时止住了哭声。
“多谢您了!”看到女儿手能动,汉子也感激地朝她拱了拱手。
“你叫什么名字?”杨明凤问那蛮丫头,目光落到她破了大洞的袖子上。
“我叫丑丫。”蛮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丑丫,以后想要什么,自己努力挣钱去买,不要再想着抢人东西了!”
杨明凤看着丑丫劝道:“抢人东西,迟早要给你自己惹来祸事的,外面那些带刀带枪的,想要弄死你这样的小丫头,跟杀鸡一样容易。”
“嗯,我,我知道了。”丑丫第一次听人这般劝自己,心里莫名暖暖的。
“诺,这个送你玩吧!”杨明凤取下一只灯笼簪子,递到了丑丫手里。
“凤儿,咱们走了!”这时闵氏拿着大包小包从杂货店里出来,冲着人群里的杨明凤喊道。
“嗯,来了!”杨明凤忙和王大双一起走了过去。
她刚翻身上马,突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转头看去却是丑丫。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丑丫拿着那只灯笼钗子,仰头笑问道。
“我叫杨明凤,你可以叫我凤儿!”杨明凤策马向前。
马儿跑出去百米,她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凤儿妹妹”,回头看去,却是那丑丫依依不舍地追出来老远。
不知为啥,她心里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