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吃了一惊,问道:“按墩堡规矩,该如何处置我?”
“你虽险些酿成大错,幸而醒悟及时,杀了徐敖这个内应,因此罪不至死。”杨明凤示意他放下佩刀。
“哦”白狼听罢,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大当家的和周虎。
“老四,把刀收起来,日后咱们都听凤姑娘的吩咐。”游彪松了口气。
他原是怕这小丫头较真,真要处置白狼,到时候恐他手下弟兄不服,到时候闹起来不好收拾。
好在这丫头知道轻重,没有真拿白狼杀鸡儆猴。
不过佑军堡想要全盘接收鹅儿颈也不是个容易的事,虽有自己压着下面弟兄,但是你自己若没有本事收服这些人,就是蛇吞蒺藜——找死罢了!
游彪对待此事是做壁上观的态度,他是想撂挑子给佑军堡,但也要看佑军堡的人能不能挑起这副担子。
说白了,也是给这个小丫头一个考验,她能接下,那自己就带着兄弟们真心实意地归顺。
若不能,自己也不吃亏,反正也是佑军堡帮着养兵,不亏本!
“凤姑娘,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个。”白狼听大当家的这般吩咐,赶紧冲着小丫头拱手作揖道。
“不必客气!”杨明凤摆了摆手,神情平静地说道:“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鹅儿颈并入墩堡,日后就是一家人,先前误会咱们一笔勾销。
不过一码归一码,咱俩的误会虽然一笔勾销,但是引狼入室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白狼神情一滞,心里暗道这小丫头到底难缠,看来自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凤儿,你刚才不是说死罪可免吗?”魏老五给兄弟求情道:“白兄弟身上有伤,你就饶过他这次吧?”
“死罪可免,不过要将功赎罪!干爹,您想想,咱们山上两千多口人,若是犯错不就究,整个山寨就是处处漏洞的筛子,不用别人打进来,自己就漏了。”杨明凤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都要按章程来办事,才不会出乱子。”
“这……那倒也是。”魏老五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不得不点头称是。
“老五,我愿意将功赎罪。”白狼本就愧疚,听杨明凤这般说,赶紧拱手请命道:“凤姑娘,你有事尽管吩咐我白狼去办,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那好,你带二十来个人充当夜不收,先去探探茶马盐湖那边的动向,尽快派人回来禀告。”杨明凤点了点头,不客气地吩咐道。
“是!”白狼拱手受命而去。
“来人,摆上酒宴,我要替凤姑娘一行接风洗尘!”游彪见事情已定,这才笑着站起来吩咐手下摆宴洗尘。
……
宴罢,杨明凤一行在游彪等人的陪同下,观看了寨中练兵的过程。
训练有素的匪兵行止坐卧很有章法,就连军体拳也打得有模有样的,若是穿上明军袍甲,便是妥妥的军中精锐。
“大当家的,你这寨中教习以前也是大明军官吧?”沈六看出端倪,忍不住询问道。
“那倒没有,呵呵!”游彪笑着说道:“哪有军官愿意来咱们这的,逃兵倒是有几个,教习却一个也没有。”
“那你这兵卒如何训练的这般行之有序,堪比军中精锐?”沈六奇道。
“呵呵!不瞒这位大人,这些训练之法我都是借鉴戚家军的路数。”游彪道:“家父曾经在戚将军麾下任过参将,也算是家传一些练兵之法。”
“哦?那为何你会流落至此,落草为寇?”沈六只觉肉痛,此人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为何却做了山大王?
杨明凤直接给了沈六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万历那个昏君,在李如松那个嫉贤妒能的挑唆下,害怕戚家军谋反,设计害了戚家军四千多条性命。
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陷害将领,让整个军队陪葬的案例,真正是血淋淋的惨案!
随着这支赫赫有名的戚家军灭亡,其妻儿怕被牵连诛杀,肯定四散逃亡,想来游彪逃到边境苦寒之地,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沈六不问还好,问了之后游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整理了下情绪说道:“我从不知戚家军有哗变谋反这等事,至少我爹爹一直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回到家中所谈论的也是如何驱除倭寇?如何保境安民?
戚家军从组建开始,做的都是护国安民的正义之事,我不知道朝廷为何要如此对待戚家军?”
此话一出,沈六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无语。
关于戚家军一事,皇家回过头看这段历史,也知道万历做错了。
可错误已经铸成,再去跟戚家军正名也于事无补,反倒是会削弱朝廷的威望。
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即便错了,也容不得民间说一个“不”字。
温子瑜听得脸色一白,暗自替这土匪头子捏了把汗,居然敢指着皇太子质问朝廷为何要这样对待戚家军?
宋鹞飞是戚帅的铁杆粉丝,一听这土匪头子竟然是戚家军的后人,立刻激动地附和道:“是啊,朝廷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戚家军?太让人寒心了!”
啪!
温子瑜被表哥这话给整得浑身一抖,赶紧踹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脚。
“你干嘛?”宋鹞飞莫名其妙地瞪着温子瑜,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
“闭上你的嘴!”温子瑜拼命给他使眼色,训斥道:“朝廷的事轮得到你一个白衣来揣度吗?闭好你的嘴,莫要招来祸端。”
杨明凤看了温子瑜一眼,不以为意地反驳道:“这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可揣度的?
自朝廷诛杀戚家军开始,国力便走向了衰弱,此举好比将木船的板子拆卸掉,船中渗水便加速了。”
“那……可有修补大船的办法?”沈六看向杨明凤,眼里闪过一抹希冀。
“修补的方法有,但是朝廷做不到!”杨明凤摇了摇头说道。
“姑且说来听听?”沈六追问道。
“攘外必先安内,先要做的是要改革吏制杜绝腐败、减免税收还粮于民、宰杀养肥的商贾杜绝垄断,让民休养生息……”
杨明凤一连说了几个祛除弊端的方法,见那沈六的脸色越来越白,不由摇头叹道:“这就好比身上长了肿瘤,切掉能治疗,但是却没有止血药,很容易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她心里那句“所以这船没救了”,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歹还是给人留一线希望吧!
毕竟沈六这人还不错,没必要把人家往死里打击。
游彪听她几人对话有些蹊跷,目光落到那沈六身上。
此人装束虽然平常,其貌也不扬,可那股子上位者的气势是掩饰不住的。
他们一行人,除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外,其他人都隐隐有以这青年为首的姿态。
并且方才自己质问朝廷为何要如此对待戚家军时,他那汗颜的表情很是蹊跷,难道此人是皇亲国戚不成?
他的眼神攸地不善起来。
严格地说,皇家与他有杀父之仇,母亲也是因为父亲被杀,才抑郁而终的。
早几年他因为娘亲病故,恨不能杀入京都斩杀朱姓皇帝,以平心中这口怨气!
这几年管理鹅儿颈的零零碎碎,倒是把他的血性磨平了不少。
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他却是犹豫了起来,既怕杀错了人,罔顾了一条性命,也怕斩杀皇亲国戚,会给鹅儿颈带来灭顶之灾。
他心里十分清楚,山上这两千多人在这穷乡僻壤可以称王称霸,但是真要对上大明边军的围剿,只能是死路一条。
似乎是察觉到游彪的眼神不善,十几个护卫在高甲的示意下,将沈六和游彪隔离开来。
沈六没有注意到游彪的变化,他自顾自地琢磨着小丫头的话。
即觉得她的法子能够给大明刮骨疗伤,又觉得施行起来困难重重,绝对不是短时间就能实现的。
护卫们草木皆兵的举动,却提醒了游彪,此人并不好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父亲已经死了,再给他报仇,他也活不过来,反倒是会连累山上的兄弟跟自己一块儿殉葬。
他逐渐熄灭了心里想要复仇的火焰,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
万历已经死了,眼前之人与自己毫无冤仇,何苦要拉着一个无辜的人跟着自己下地狱呢!
沈六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对杨明凤说道:“虽然你说的这些办法,一个比一个困难,但是只要能坚持下来,大明就能重获新生,无论如何我想要试一试。”
杨明凤冲他举了举大拇指道:“勇气可嘉,可是你忽略了这需要时间。
七月鞑子就要扣关,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而战争会引发后续的连锁反应,比如瘟疫,这会导致跟多的人逃离战乱之地。
无人种地,必然没有粮食缴纳赋税,国力愈加孱弱。
粮价随之会飙升,紧接着便是饿殍遍野,老百姓饿得没有办法,必然揭竿而起。
一条船到处都是破洞的时候,你想补也补不完这么多个洞……”
沈六的脸色越来越白,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窒息感,他仿佛可以预见到了大明倾覆的画面。
杨明凤原本只是好意提醒他可能出现的状况,谁知一不小心就说多了一些,眼见对方有些撑不住的样子,赶紧住了嘴。
“沈大人,咱们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下吧?”温子瑜赶紧上去扶着沈六,示意去边上的石凳坐下歇歇。
沈六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尤自看向杨明凤道:“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有啊,谁说没有。”杨明凤看了他一眼,终是不忍心地点拨道:“老船已经无救了,它承载太多,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是万事万物有灭必有生,你可以造一艘新船继续航行,但是要断掉与老船的一切联系,用新生的力量打败所有腐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