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倒一杯开水来。”王志明扭头对着于桂花说。
于桂花答应着，抬脚进了屋，倒一杯凉白开走了出来。
王永正接过来，一憋子气喝干了，抹抹嘴，说：“不是跟人打架，是被蛇吓着了。”
“蛇？”妈妈脸色骤变，唰一下成了黄表纸。
王永正点点头，说：“是一条水蛇。”
“没咬着你吧？”
“倒是没有，可也太吓人了。”
“说说看，到底咋回事儿？”妈妈拿个马扎放到王永正屁股下，让他坐了下来。
王永正说：“孙立庆跟贾志刚两个人在浅水里摸鱼，我就去了上游的水潭，见岸边有个不小的洞口，还以为是个蟹子洞呢，伸手就去抠，没想到竟然抠出了一条蛇。”
“那……那蛇没咬你吧？”
“倒是没咬，可它刺溜一下飞出来，直接缠在了我的脖子上，勒……勒得我透不过气来，差点憋死了。”
“天呢！怎么会有这种事？”于桂花拍一下大腿，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毛巾，这才知道儿子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多亏着贾志刚及时跑了过来，抡起鞋子打了上去，那蛇才落到水里逃走了。”
“哎哟，多亏了人家贾志刚，要不然……”于桂花说着，低头看着儿子的脖颈，也没见有伤口啥的，就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喝点水，赶紧上床躺下静一静吧。”
王永正没应声，站起来进了屋。
“看看……看看，还真是被黄仙姑说中了，那小子身上果真是沾染了邪气。”于桂花嘟嘟囔囔道。
王志明白了女人一眼，说：“瞎扯淡！他攥住了那蛇的尾巴，蛇肯定会死命反抗，缠在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个屁！万一咬他一口呢？”
“就算咬了也没事，咱这边的蛇没毒，水蛇有毒的更少，根本用不着担心。”王志明接着嘱咐道，“这样吧，你这就去一趟贾志刚家，人家出手相救，无论如何得谢谢人家。”
“不用吧，不就是打了一鞋底嘛，谁遇见了也会救，更何况他们打小就是好朋友了。”
“那可不是一个事儿，这是个礼数，你还是去一趟吧。”
“可总不该空着手去吧？”
“当然了，你去小卖部买点点心啥的，送过去就是了。”
于桂花想了想，进屋从门后拿出了一个竹篮子，从里面拣出了十几个鸡蛋，用手帕包了，捧在手上出了门。
也就是两袋烟不到的工夫，她就返了回来。
进门就说：“贾志刚根本没拿着当回事儿，说，不就是一条蛇嘛，跟鱼没啥两样，我才不怕呢。”
王志明说：“那就好，赶紧弄点饭吃吧。”
“早知道这样就不去了，白糟蹋了那些鸡蛋，自己都舍不得吃。”
“屁话！那怎么能叫糟蹋呢？做你的饭去吧！”
于桂花翻了翻白眼，没再吭声，闷头走进了厨房。
做好饭后，走到外面喊王永正。
喊了好大一阵子，听不见屋子有回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见王永正蒙头睡得迷糊，就说：“这大热天的，盖那么厚的被子干嘛呀？”
王永正哼哼一声，说：“冷……冷，我冷。”
于桂花走到床头边，搭手一摸，儿子的额头像火炭。
撩开被子一看，见王永正的小脸烧得通红，还不停地打着寒颤，禁不住喊了起来：“老二，你咋样？没事吧？”
“妈，我没事，就是想睡觉。”
“那也不能空着肚子呀，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不了……不了，我不吃，快把被子给我盖上，盖上！”
于桂花帮儿子重新盖好了被子，急乎乎走出来，对着王志明说：“你赶紧去找一下赤脚医生吧。”
“怎么了？”
“二小子发高烧了，人都被烧迷糊了。”
“刚才还好好的呢，这才转眼的工夫就发烧了？”王志明有点不相信，走进里屋看了看，转身出了门。
不大一会儿，就把赤脚医生梁运忠找来了。
梁运忠看过之后，说：“他被蛇吓着了，身上的毛细孔全都炸开了，回家又用冷水冲了澡，所以就发烧了。”
说完就配了药，给打了一针。
临走的时候还安慰于桂花说：“没事，蒙头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可直到下午三点多，一直也没见退烧。
于桂花就急了，她断定不像梁运忠分析的那么简单，一定与邪气侵入有关，说不定那条蛇就是吊死鬼变的呢！
于桂花的脑袋猛然间大了起来，大成一一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正想着，听见门外有人喊：“王志明在家吗？”
“在，在家呢！”躺在犯迷糊的王志明擦下炕，走到了院子里，问，“谁呀？谁在外面。”
“是我，你三大爷。”
“三大爷你有事吗？”
门洞里露出了三大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说：“你单位领导把电话打到了村委，说有急事要你赶紧回去。”
“啥事呀？”
“没说。”
“谢谢你了三大爷，进屋坐会儿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值班呢。”三大爷说完，闪身走人了。
于桂花走出来，犯起愁来，说：“你们领导也真是，星期天都不让人过安稳，老二这个样子，你走了咋办？”
“不走咋办？咱端着人家的饭碗，就得听人家管，电话都打过来了，能不回去吗？”
“你回个电话，就说孩子病了，脱不开身。”
“别那么娇气好不好？梁运忠说了，不就是受了凉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志明进屋瞅了一眼，回来说：“这会儿睡着了，看上去好多了。”
“算了，你就回吧，我再去一趟黄仙姑。”
“你就别去弄些神神道道的事了，有个屁用啊？尽瞎折腾。”王志明说完，进屋穿了衣服，推起自行车就往外走。
“走你的吧！嘴里不干不净的，冒犯了上仙没好果子啃。”于桂花嘴里唧唧咕咕，一脸不痛快。
她进屋看了看王永正，悄悄退出来，带上门出了屋。
一直到了快要天黑的时候，她才从黄仙姑家里赶回来，进屋喊醒了儿子，让他快一点出来。
看上去王永正比之前好了许多，精神头也足了，他懒洋洋走出来，问妈妈干啥去了。
见妈妈没说话，又问：“我爸呢？”
于桂花脸色阴沉，冷得吓人，说：“闭上你的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去，站到堂屋去！”
“干嘛呀？”
“让你站你就站！”
王永正眨巴了眨巴眼，这才看到妈妈腋下竟然夹着一个纸人，煞白的脸，红裙、青裤，还穿了一双尖头的黑鞋子。
“妈，你这是干嘛呀？”王永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于桂花剜他一眼，咬着牙根说：“不让你说话偏不听，住嘴！”
“妈呀，我不是你亲生的吧？咋对我使阴招呢？”王永正有点怵得慌，扭头就往西屋钻。
“你给我回来！”于桂花命令道。
王永正果然就被吓住了，回过头来，怯怯地问于桂花：“你……你这是干嘛呀？”
“我是为你好！”
“你弄个纸人来，怪吓人的，还说为我好？”
于桂花往前走了几步，小声说：“混小子，你身上不干净，这不是给你施招数嘛。”
“我洗过了，哪儿不干净了？”
“傻子，你就是个傻子！”于桂花朝着女纸人瞟一眼，说，“你被冤孽沾了身，哪儿还是你呀？半个魂丢在了外头，能活着回来就不孬了。”
“妈呀，你又在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指给我看看，鬼在哪儿？在哪儿？”王永正嘴上说得硬，头皮却一阵阵发麻。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来，可有人知道。”
“知道啥？”
“知道鬼是从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
“打阎王爷爷那儿来的，黄仙姑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到了吗？”
“是，我也看到了。”
“那你说，鬼长啥样？”
“啥样你就别管了，我这就给你撵走！”
王永正意识到妈妈已经知道了自己住进鬼屋的事儿，就问妈妈：“谁跟你说啥了吧？”
“不说我也知道。”
“肯定是老神婆说的，对吧？你可不能跟个牛鬼蛇神搅合在一块，说不定哪天就被打成黑四类了。”
“住嘴！”
“被我说中了吧？”
“你对我不敬可以，但不能对仙人不恭！”
“妈，你咋突然变得这么凶呀？”王永正说着，抬脚迈进了门槛。
“站住！”于桂花指了指水泥锅台那边，说，“转过身来，面朝着灶王，把眼睛闭上，快点！”
“妈来！这都改革开放了，你咋还敢搞这些四旧活动呢？万一被抓了，我们也跟着受牵连！”
“我问你，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这哪儿跟哪儿呀？简直荒唐！”
“你以为妈妈没见识是不是？别看我天天围着锅台转，可上头的政策看得一清二楚，至少没人敢再跳出来整人了。”
“那不是整人，是斗争！是批判！”
“那还不是一回事儿嘛！”于桂花说着，走到了纸人跟前，不知道从哪儿拔出一根针，在纸人的双眼上比划着。
“妈呀，我告诉你吧，如今放开的是经济，不是迷信。”
“别说话！把眼睛也闭上，心里啥也别想，干干净净的，知道了吗？”于桂花喝令道。
王永正见妈妈过于认真，不敢跟她狡辩，只得乖乖闭上了眼睛，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被那个女纸人吸引了过去。
仔细那么一瞅，那小模样儿还真有点儿像自己梦见的那个女鬼。
那煞白的脸、那红艳艳的唇、那高挺的鼻梁，特别是那条红裙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