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载重有限,无法救助全部落水者。
最终,舢板上的人只好丢下几块木板,让那些还有意识的伤者抓着,拼命朝着大船的方向划去。
海滩上,众人都被燃火弹丸那远超预期的杀伤效果惊呆了,一时竟忘了动作。
“都愣着干什么?!”李知涯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大吼,“继续装弹!射击!别让他们喘过气!”
耿异却有些发愣地望着海面上那些挣扎的火光和哀嚎的人影。
这个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汉子,脸上竟莫名地泛起一丝近乎悲悯的神情,浑身散发出好似一尊大佛的仁慈微光,喃喃道:“他们都这样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只有身材娇小的张静媗,第一个面无表情地重新完成了她那支快比人高的长铳的装填。
她闻言,冷冷地乜了耿异一眼:“不赶尽杀绝,我们干什么来了?”
话音未落,她已再次举铳,略一瞄准。
砰!
舢板上一名正卖力划桨、试图逃离这片地狱的士兵应声扑倒,跌入海中。
李知涯深吸一口气,将打空了的连发手铳插回束腰,一把夺过耿异手里那支还没装填的长铳,手脚麻利地开始重新装药、塞弹、捣实。
他的动作因急切而略显僵硬,但却异常坚决。
当他再次举起长铳,瞄准那艘终于接近大船、正准备接应落水者的舢板时——
恰逢第一轮燃火铅弹造成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跳动的火光恰好照亮了舢板上几张惊恐万状、回头望来的脸。
其中一人,干干瘦瘦,胡子拉碴,瞪着因极度恐惧而几乎凸出的眼球。
那张布满风霜和海盐痕迹的脸,正好对上了李知涯透过准星望去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瞬间涌入李知涯的脑海,激起大片涟漪——
我这一路走来,双手沾满献血,究竟是对是错?
原本只是想翻身,不再过穷苦日子而已,怎会一步步到了如今的田地?
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在他心神动摇,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松弛的那一刹那——
咻——!
一发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铅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猛地擦着他的左耳飞过!
先是耳朵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仿佛被冰片划过。
紧接着,迟来的剧痛和火辣辣的感觉猛地爆发开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和脖颈流下——
是血!
这一下,瞬间将李知涯从那些无用的彷徨和犹豫中狠狠拽了出来!
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世道吧!
他眼神一厉,抵紧铳托,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长铳轰鸣,后坐力撞得他肩膀一沉,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待海风吹散硝烟。
李知涯抬手抹去流到下颌的血,冷眼望去。
只见刚才那个与他有过一瞬间对视的、干瘦的以西巴尼亚士兵,此刻早已仰面倒在舢板上,额头上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双眼无神地瞪着漆黑的天空。
无人控制的舢板则随着水流轻轻晃动,一下一下地,将尸体脑袋朝庞大船身的船舷上磕着,发出“咚”、“咚”的响声。
显然,那艘以西巴尼亚大船上的士兵和水手,很多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丁,或者压根就没经历过这等突如其来的夜袭恶战。
面对桅杆断裂的混乱、船体多处受损的惊恐、以及那几处骤然燃起并开始蔓延的火焰,船上彻底乱了套。
军官的呵斥被淹没在惊慌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中。
有人试图去操纵火炮还击,却找不到足够的帮手。
有人跑去拿木桶打水救火,却晕头转向不知该往哪里泼。
更有甚者,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甲板上乱跑,反而撞倒了他人,加剧了混乱。
缺乏有效的调度和统一的指挥,这几团最初并不算太大的火苗,竟硬生生被他们的慌乱和愚蠢“喂养”成了噬人的巨兽!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点燃的缆绳如同最好的引线,将火焰飞快地传递到更多干燥的帆布和木制构件上。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越烧越旺,越烧越广!
冲天的火光逐渐连成一片,将那一小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勾勒出船上那些绝望身影的轮廓。
跳海,成了许多人唯一的选择。
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有人从燃烧的船舷边尖叫着跳入冰冷的海水,扑腾着,挣扎着,试图远离那艘已经成为浮棺的船。
这冲天的火光,也完美地为李知涯一众以及北边海滩上的火炮阵地提供了绝佳的射击靶标。
“瞄准那些落水的!还有试图放小艇的!给老子往死里打!”
李知涯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砰!砰砰!
轰!轰!
火铳的射击声和火炮的轰鸣再次响起,这一次,精度和威力都大大提升。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纯粹的、单方面的屠杀。
海面上,那些拼命游动的、或是扒在小艇碎片上的以西巴尼亚人,成了最好的活靶子。
铅子呼啸着钻入人体,激起一蓬蓬血花。
链弹偶尔掠过,能将小艇直接撕碎。
实心炮弹砸落海面,激起巨大的水柱,也将附近的人震得内脏破裂。
惨叫声、求饶声、哭泣声、咒骂声……与枪炮声、火焰燃烧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残酷的海上地狱交响曲。
最终,这场屠杀以一声震耳欲聋的、堪称完美的巨响收尾——
轰隆隆!
那艘燃烧的以西巴尼亚大船的火势,终于彻底失控,蔓延并引爆了底舱储存的火药!
巨大的爆炸将整艘船从中部猛地撕裂!
龙骨折断,巨大的船体结构被狂暴的能量抛向空中,化作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然后重重砸落海面,激起无数蒸汽和白浪!
很快,海面上就只剩下零星燃烧的碎片和漂浮的残骸。
汀姆岛的守卫,以及这艘闯入死亡纷争的以西巴尼亚舰船上的全员,无一生还。
……
当所有人在吕宋本岛、岷埠港湾登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阳光刺眼,海风带着咸腥和焦糊的气味。
佛郎机舰队遵照约定,交割了旗舰“康乃馨号”,并将剩余的净石按照之前谈好的分成清算完毕,算是完整履行了契约。
临别前,李知涯不忘对代理舰长迭戈·门德斯调侃道:“合作愉快,舰长先生。以后有机会,咱们常来常往啊。”
迭戈·门德斯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血迹未干、眼神里却带着戏谑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极其复杂和为难的神色,苦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