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景门桥匿名信案(四)
馥芮白梨花2024-03-26 20:073,242

  内室也被陈年旧卷堆满,稍微一动,便会扬起灰尘,呛得薛翎月直咳嗽。

  还好有张凌澈给她的手绢掩鼻,才不至于这么难受。

  但她更难受的是张凌澈的遭遇,即便她此前到人力紧缺的偏远县府,也未曾见过堂堂四品官员亲力亲为整修历史档案的,这种事情一向般会交给刚入门的新人,以便让他们在接触历年历案中学习个中断判之法,帮助他们快速积累经验。

  而张凌澈被安排至此大材小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官场霸凌。

  官场如战场,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所以安宁想要惩戒、戏弄、羞辱男子,简直易如反掌。

  男子想要翻旧案,安宁便让他真的翻旧案。

  这样的恶意让女子心里很不舒服,故转而问道:“你可是在查匿名信纸之事?”

  男子没有否认,见女子既已知道,便也就直接回答:“我翻看了案发当年澄心堂的账本,发现当年因为纸张紧缺,澄心纸全数都供给了宫内,就连澄心堂内也没有存货。”

  女子浅笑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料到澄心堂会为了谋财而编造借口欺瞒于你,所以才故意去买纸,目的就是为了借机去查他们的账本,顺带整治一下这帮奸商。”

  好一个铁面判官,学姜太公钓鱼呢。

  只不过没想到两个年轻人被蒙在鼓里,至今还在愤愤不平。

  女子当然明白男子没将此事告知二人的苦心,就像他也没有打算告诉她一样,男子不希望任何人卷入此案。

  如今安宁的党羽以“匿名信案”大做文章,谁掺和进来都难免受到波及牵连。

  对于女子的猜测,男子不置可否。因为方才正在整理账本,他的宽袖本被一条襻膊束起,露出两截白皙修长的手臂,但见着女子,他便解了开来,盖的严严实实。

  女子一度怀疑,他是在怕被她看了清白身子。

  怎么了?也没有看到男子的手就要嫁娶的习俗吧。

  她的一肚子坏水又一发不可收拾,她偏要故意盯着男子,看得男子那张冷脸闪过一丝窘迫,只好转过身去,假装寻找着什么。

  女子可没打算放过他,似在关切道:“张少卿在找什么?把袖子卷起来会方便点。”

  “……”男子忽然又不找了,转而问道:“你今天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而来,今天天子终于定下了这次大雁塔诗会的评委,除了余庭与我之外,还有礼部侍郎郑绪,当然了,还有太子和公主。”女子虽然答得信誓旦旦,但听起来与男子的问题似乎毫不相关。

  因为她来,本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同他一起查案,可她知道男子一定会拒绝。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征求他同意了。

  女子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心思男子看在眼里,他也没打算由她蒙混过去,他又重复问道:“薛翎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男子始终不提案子,女子也继续打哈哈:“你不是也参加了诗会么?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就和你讨论一下。”

  男子微微蹙眉道:“我参加诗会是为了查案,而且我现在也在查案,你如果没事,我就去忙了。”

  见男子说完真要走,女子赶忙说道:“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

  她说完补充道:“出于一个大理寺少卿的求真精神。”

  这话假么?

  她不觉得。

  她自认为自己除了“假公济私”、“徇私枉法”外,还是十分恪守职责的。

  男子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女子,目光专注而灼灼。

  屋内采光不好,潮湿阴沉,男子的存在如同一束光立在那里,即便任何肮脏的污水泼在他的身上,亦无法将他染黑。

  半晌,他垂眸道:“这个案子,你不要管了。”

  女子笑了笑,因为她想起,自己也曾无数次让张凌澈不要管自己,她反问道:“张少卿,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会听你的么?”

  一如从前,张凌澈执意陪在她身边,如今她又怎能对他袖手旁观?

  男子无言,因为他知道女子说得不假,所以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跟女子提起过这个案子,但女子冰雪聪明,看来他想瞒,也瞒不住了。

  女子见男子似有所松动,继续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还不如趁早互通有无。”

  一向果决的男子此刻忽然变得优柔寡断,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用柔软的语气和女子商量道:“这个案子,你能不能不查?此事若被安宁公主知道,你该如何是好?”

  这岂非公然与安宁公主叫板?

  “安宁公主……”听到这个名字,女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声音微沙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作为叔母的利刃,受她操之用之,她要我的刀锋对向谁,我便对向谁,即便对面是刀山与火海,即便我会粉身与碎骨,可我仍然会做,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男子轻轻叹气,心底泛出一片疼惜,他低声道:“因为你别无选择。”

  “是的,我没有选择,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而且那时的我太弱小了。”女子说话时毫无波澜、面色平静,只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随后,她声音缥缈道:“可我……也曾真的将自己当做是叔母的女儿。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将我留在身边,对我而言,是她在我无家可归之时收留了我、培养了我,扮演了阿娘的角色,给了我一个可以谓之家的地方。”

  即便女子嘴上如是说,可她心底清楚的很,安宁养育她,不过是因为她恰巧需要一个趁手的工具,而她最趁手罢了。

  可她仍想自欺欺人,即便经历了无数次失望,她还心存幻想。

  但空花阳焰终会破灭,让她彻底醒悟的是这一次回京,处于劣势的安宁,竟希望她能讨得李甫的欢心。

  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她的感受根本无关紧要。

  她不过是恰巧有着安宁侄女这层关系,除此之外,谁都可以将她替代。

  而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血缘也是一种羁绊。

  即便女子刻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男子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失望、悲伤与痛苦,他的心也像被冰锥狠狠刺中。

  男子不善言辞,他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可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颀长的身子忽然向前一步,伸手将女子揽在怀里。

  女子倏然陷入到了一片温软的墨香之中,周遭扬起了细碎的灰尘,在仅有的光照下闪闪发光。

  “你还有我。”耳边传来男子动情又克制的声音。

  因为事出突然,女子半晌还未反应过来。

  这位“正人君子”竟也会做出这般“男女授受不亲”之事?

  她能感觉到男子笨拙地、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身子滚烫,即便隔着衣服,她也能听到他脉动的心跳声,和她的一样快。

  不知道为何,原以为早已看淡一切的她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在那一瞬间,她用尽全力回抱男子,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

  尘世纵有万千苦难,有所爱便不枉来过此生。

  有什么东西浸湿了男子的绯红衣袍,像是春雨滴落花间,男子伸手捧起女子的脸,果真见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儿,正在默默哭泣着。

  男子伸手为女子拂去泪水,指尖是湿热的触感,女子樱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秒已被两瓣柔软温热封住。

  她瞪大双眼,看见那双张冷若冰霜的脸近在眼前,却不再冰冷。

  他古潭般的双眸闭着,睫羽在不停颤抖着,可他吻得又轻又柔,生怕一不小心,这女子就又像一缕青烟散去,再也无法触碰。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现在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可,女子就如此真真切切在他面前,她对他,不再是奢望。

  是的,他一直觉得女子是可遇而不可得的奢望。

  因他总觉得,他与女子的身份,如有云泥之别。

  她,是高门贵女,而他,是罪臣之孙。

  女子为救安宁遇险那次,曾说了万般难听的话,可他却从来没有责怪过女子,因为他知道,女子只是和他一样,把自己当做灾星。

  但他始终无法面对两人的差距,女子所说的,就是事实。

  他觉得女子值得最好的一切,而他担心自己给不了她,故而几番辗转,他还是选择默默守护在女子身边。

  后面,他又发现了女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便更是希望女子能够幸福。

  直到他发现女子以身设局拥护太子为皇,却并非为了太子,仅仅是为了百姓苍生,他才意识到女子对太子,并非男女之情。而太子对女子的诸多态度,他都并不认可。

  但抛开这些,太子确有帝王之才,是皇位的不二人选,所以他选择尊重女子的想法,并助她一臂之力。

  当他越看清女子,越接近真实的女子,他也越笃定自己对女子的感情,这让他决定不再隐忍,在“女帝复生案”后,他向女子表白了心意。

  即便女子最终也没有给他以回应,他也觉得如释重负。

  因为他真的做到遵从本心了。

  然而,如今他再次身陷囹圄,他不想连累女子,可女子还是毅然奔赴于他,即便她深知这样做无异于与安宁唱反调,而安宁还是女子与太子计划中一个极为关键的棋子。

  可女子仍然义无反顾。

  女子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女子的感情,又何须言语确认?

  任何海誓山盟,都比不过患难与共。

  所以人生苦短,他不愿再错过彼此了。

  

  

继续阅读:第七十三章:景门桥匿名信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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