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景门桥匿名信案(一)
馥芮白梨花2024-03-23 12:003,267

  春雨连绵,街上撑起无数盏形色各异的伞,像是条会流动的花河。

  一抹素白的伞面穿过城门,又从朱雀大街转向了一条狭窄的小巷,最后兜兜转转,闪身进了一处破旧的屋檐。

  这座楼宇有些年久失修,正在往下漏雨,地板上积着一洼水迹,映照着女子的素衣和带泥的鞋底。

  屋内堆放着一堆堆陈旧的卷宗,因为担心弄湿,上下都被人小心覆盖着油纸,这些卷宗有些已经发黄发霉、有的蛀了虫洞,在潮湿的季节下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女子将伞收起,靠置在屋外的墙壁上,自己则探身向屋内走去。

  屋内昏暗,她不得不放缓脚步,穿过成山的丛书,她终于找到了那正在誊抄卷宗的男子,他正持笔站在桌案前,眉眼认真,脸上无悲也无喜。

  一束光从屋顶那漏雨的缝隙斜斜打在了男子脸上,愈发衬得他气质纤尘不染,与这间简陋陈腐的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视线随着女子出现,从纸张挪动到女子身上,那双古潭般的双眸泛起了点点波澜。

  那是一个戴着白纱幂篱的女子,她伸出皓腕将幂篱摘下,露出一张清丽如玉的面庞,面庞上一双明眸与男子久久相视。

  这双眼睛像被春雨滋润过,那么楚楚动人,它的拥有者率先开口,她笑道:“张少卿,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薛翎月刚从蒲州回来,自安宁被下令迁居后,她便随着安宁到了蒲州,代表大理寺协查当地要案积案。

  她一边说着,一边搬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卷宗,她走到男子面前,好好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见他仍好好的,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终于放下了自己一直吊着的心。

  即便她远在蒲州,可还是听闻了张凌澈在朝中遭人排挤一事,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安宁。

  安宁因“女帝复生案”中,张凌澈坏了她的春秋美梦,故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但今时不同往日,张凌澈有太子相护,安宁再无法明目张胆对其痛下杀手,她便暗中派人以男子罪臣之孙的身份大做文章,并指使自己的党羽不断针对于他,其中就包括受过她恩惠的赵衡。

  赵衡看安宁脸色行事,故意刁难男子,便将其指派去了大理寺旧址负责整理修撰旧案工作。

  春雨倦人,现在这个时间,大理寺的其他人都散值了,早早就只剩下了张凌澈一人,让清瘦的他看起来有些寂寥。

  但处于落魄之境中,一向清冷的张凌澈毫不在意,反倒有了几分笑意,他看着女子道:“你瘦了。”

  “是吗?”女子自己倒是没有在意,蒲州事务繁忙,也没有京都那般锦衣玉食,瘦了也不足为奇。

  男子没再回答,而是放下笔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他便倒了一杯热茶、又添了盒小点递给女子,用以驱散她一路的春寒与奔波。

  “回来浇花呀。”女子确实口干舌燥,她品了一口,发现居然还是贡茶,她戏谑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和太子关系这么好了?”

  男子忙了一天,因为女子的到来,终于坐了下来,也抿了一口茶,道:“在你不在的时候。”

  “哦,看来我的存在还妨碍了你们。”女子假装嗔怪地瞪了男子一眼。

  男子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女子看在眼里,倒觉得如今的他是越来越松弛了。

  这怎么不算一件好事呢?

  女子不动声色道:“对了,我这次回来,就不回蒲州了,那边的案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嗯。”男子淡淡应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安宁迁居蒲州,她和太子两方势力又明里暗里斗了几次法,如今朝中局势越来越向太子倾斜,其中有多少是张凌澈的手笔,恐怕只有他和太子两人才知道。

  但是安宁不会放任事态如此发展下去,所以薛翎月此次回到京都,一定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女子不说,他便不问,是两人无需多言的默契。

  过了一会,女子放下杯子,向四周扫了一眼。虽然安宁迁居蒲州后在京都的势力大减,不得不放松了对太子的监视力度,不过女子行事还是格外小心,在确定安全后她才重新看向张凌澈,道:“我听闻近来文坛好不热闹,这段时间京都聚集了好几位鼎鼎有名的文豪大家,可是有什么盛会?”

  男子知道女子是明知故问,也顺着回答:“圣上为了给德才兼备的双好公主选驸马,特意定于一周后在大雁塔举办诗会。”

  女子闻言,微微颔首,道:“德才兼备,张少卿好高的评价。”

  男子平静地强调:“世人评价。”

  “诗会是太子提议的吧?恐怕只有太子如此……爱好风雅。”女子说完按了按额角,她也很久没有见到李明昭了。

  男子没有否认,不过双好公主本也偏爱于才华横溢的文人雅士。

  他抬眸看着女子,目光深邃:“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诗会一事么?”

  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诗会我是无法参加了,不过,我倒是可以担任评委。”

  就像当年的女相叶静遥一般,叶相便极爱组织诗会。当然,女子担任评委是安宁向天子推举的,李明昭也同意了,意为弘扬当朝女子学文之风。

  男子没接话,只是垂下了眼若有所思。对于女子要担任评委一事,他早就有所耳闻,并不意外,不过却另有担心。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女子看了出来,挑眉问道:“不欢迎我回来?”

  男子动了动唇,轻轻摇了摇头。

  女子噗嗤一笑,眸子亮亮的:“难不成是双好公主看上了你?”

  “……”男子沉着脸道:“没有。”

  “没有?可惜了。”女子继续打趣道:“当上驸马可就平步青云了。”

  “薛翎月。”男子俊眉微蹙道:“你知道诗会意味着什么。”

  女子抿唇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知道,拭目以待就是。”

  还能意味着什么呢?皇权之下,不管任何事情,都是服务于政治。

  所谓诗会,倡文是一方面,其中更深层之意,是各方势力欲拉拢文学界的人士,借助文学作品的力量为自己造势。

  这必定是一场口诛笔伐的战争。

  女子不动声色地对男子问道:“所以,你会参加这次诗会,对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道:“会。”

  “嗯。”女子闷闷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其实女子也很想问他,他呢?他又是否知道诗会意味着什么?

  参加诗会,意味着就有可能成为双好公主的驸马。

  他一定知道,可他还是参加了。

  薛翎月知道这男子一定有他的原因,也许是为了逆转他身陷囹圄的局面,也许是为了暗中替太子谋事,又也许是因为查案所需,但……她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的眼睛酸酸的,还是勉强撑开一个笑容,道:“我得走了,今晚余相设宴。”

  她怕她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说着便向屋外走去,外面雨密如织,仍在不急不缓的下,滴滴答答。

  凉意袭人,在这一瞬间,她似乎能够明白兰沅的话。

  她微微抬头,眨了眨眼睛,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墨香暖意。

  赴宴前,女子先回了自家一趟,一路的风尘仆仆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她需要梳洗更衣一番。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却不禁想起双好公主。

  双好公主年轻貌美,有着和李明昭一样的魅惑凤眼,一颦一笑,都足够勾人心魄。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清楚,她的这种难受谓之为吃醋。

  她若不认识双好也就罢了,她如鲠在喉的是,她并不喜欢双好这个人。

  双好是李明昭的妹妹,但却和他的另外两个哥哥一样,是正室所生。当年李甫一家被女帝软禁时,她也跟着生活在宫中,薛翎月自然也认识。

  她不喜欢双好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双好和她的两个嫡亲哥哥一样看人低。

  不必说别的,从“双好”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李明昭当时的处境。

  双好,双子好。

  而李明昭是庶出的三子。

  所以女子当年没少为了维护李明昭,而和这位贵女有所摩擦。当然,她们的摩擦一般只停留在唇枪舌战上,但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却常常被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因为双好每次处于下风时,就会出言攻击李明昭,这是女子不想听到的。

  除此之外,双好还有一点让她十分窝火,双好爱夺她所好,与她攀比。

  但凡她换了新衣、得了新物件或是诸如此类,双好定会变着法子胜她一筹。

  想到此,女子愣了愣,双好总不会连晚婚这事也要与她比较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想起双好还是郡主的时候确实曾经继她之后,通过科举考试被委任过官职,后面据李明昭所言,双好因不想离开双亲又马上辞了官。

  “德才兼备。”女子低喃道。

  其实,双好确有才华,至于德……她暂且不做评价,她离开京都许久,确实不适宜再用以前的目光去评价一个人。

  只是此次诗会,她担心……不,是她想多了,双好又怎会知道她倾心于谁呢?而且两人的恩怨早已过去许久,那个顽劣的双好也许也变了。

  否则,她觉得李明昭第一个就会收拾她。

  三郎的性子呀——

  女子笑着拿出放在抽屉许久的那匣胭脂盒,里面的缀着金粉的胭脂流光溢彩,璀璨耀目,她蘸取了一点,慢慢在额间描着梅花。

  偌大的京都,齐后不在了、长乐不在了、叶静遥不在了、安宁也不在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化上金粉梅花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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