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剥皮凶徒吗?
危急下,薛翎月酒气全消,一下清醒了。
她定了定神,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安宁公主府上守卫森严,不消多会,便会有人巡逻至此,拖住时间越久,她的胜算越大。
她不再挣扎,定定站着,只感受到身后冰凉肌肉跳动的触感紧紧贴在她背上,连俯在她耳边的呼吸也带着寒气。
“嘘——翎月,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薛翎月愣了愣,那人慢慢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薛翎月回过头去,见一个高大精壮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衣裳尽湿,勾勒出紧实的线条,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她蹙眉,轻声问道:“阿礼,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沐礼伸手撩起垂在额前的湿发,大大咧咧笑道:“抓人。”
薛翎月见男子确是一身执勤装束,便问:“何人?”
陈沐礼答:“我方才巡逻之时,见有个人鬼鬼祟祟躲在屋顶偷窥公主府,便起身去追,没想到那人在瓦片上健步如飞,跑得飞快,不过他也只敢在顶上跑,不敢落地公主府,我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进来了。”
薛翎月无言以对,这个男人在骄傲什么?她无奈道:“你可知,你这也是在私闯公主府?”
陈沐礼笑若辰星,毫不在意道:“整座京都,金吾禁卫,行无止境。”
“……”似乎是这个理,薛翎月又问道:“那你抓到人了吗?”
陈沐礼懊恼道:“没有,让他跑了。不过,我刚刚扯住他衣服,过了两招,从他衣服里掉了个东西进了池子,我便去捞了出来。”
陈沐礼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镂空竹棍。
“竹棍?”薛翎月拿在手中,摸不着头脑,问道:“你确定是这个吗?”
陈沐礼连忙道:“真的!翎月你相信我!池子我都找遍了,就这个!”
“这人带根竹棍偷窥公主府?”薛翎月一边说着,一边将竹棍放在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作何用处?
陈沐礼思考道:“这个人有点功夫,不像是寻常毛头小贼,我怀疑是近来在京都出现,专剥人面皮的疯子,我曾听闻,屠夫如果在猪蹄处开一小口,随后往里吹气,猪皮便可完整剥下,这个竹棍许是个吹气工具。”
薛翎月大开眼界,又问道:“阿礼也听过这剥皮凶徒?”
连负责守卫天子安全的金吾卫都知道,看来这事非同小可,县府想瞒也瞒不住了。
“本来不知道的,但今日天子临时召我入宫,让我派人到各公主府边夜巡,就是说的此事。”
陈沐礼说完偷偷瞄向薛翎月,他没说的是,他发现薛翎月今日出现在安宁府上,故而便自己守在此处巡逻,这才让他撞见那可疑之人。
薛翎月微微颔首,天子此举想来是出于对公主们的关心,这凶徒据说只剥美佳郎面皮,而公主们的面首都是由各地层层遴选和官员献上,论姿色确实是首当其冲。
那么刚刚陈沐礼在追的人,会是这剥皮凶徒吗?如果是,他到公主府上来,可是盯上了安宁的哪位漂亮面首?
就在薛翎月沉思之时,陈沐礼耳朵耸动,低声道:“翎月,有人来了!”
薛翎月顺着陈沐礼的视线望去,果真见一人从远处走来,竟是早已离场的安宁!
她对陈沐礼急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
“可是……”陈沐礼还要说什么,恋恋不舍地看着薛翎月。
薛翎月不待陈沐礼多说,便推着他速速离开,就算金吾卫受命擒贼合情合理,但安宁多疑,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安宁走至荷花池,见那女子正坐在石头上瑟瑟发抖,她的衣裙湿到了膝盖,在呵着一双冻得发红的手。
薛翎月感受到安宁的视线,连忙起身回望,问道:“叔母,你怎么来了?”
安宁微微眯了眯眼睛,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回房间,到处乱跑,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薛翎月面色绯红,不知是酒气还是羞愧,她低声道:“喝得有些多了,一下没留神,摔池子里了。”
安宁看着地上被带起的一滩水迹,神色莫测,道:“以后喝多了,让下人把你送回去便是了,一个女子深夜在外,还是很危险的。”
薛翎月乖巧点头,只见安宁走到她身边,幽幽道:“我有事和你说。”
她刚迎向安宁的目光,便听安宁说道:“方才新郎君在那,我怕吓着他,故而没有说,你可听说了‘无脸美佳郎案’?”
薛翎月不敢隐瞒,答道:“略有耳闻。”
安宁双眸深沉如夜,声音极冷道:“今日一早,琉华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内,面皮全无,死状极惨,不忍直视,便是被这凶徒害死的。”
“今日?”薛翎月闻言一惊,长睫微颤,十分意外,因为这琉华,是安宁府中最得宠的面首。
难怪她今日都没见到琉华,还以为是因琉华好吃醋,故而才没有出现,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可安宁公主府的守卫等级仅次于宫中,谁竟能在公主府上对琉华下手?难不成真是刚刚陈沐礼所追之人?可他既一早得手,又为何躲到深夜?
月下,安宁瞥向薛翎月,缓缓道:“所以叔母希望,这个案子由你来办。”
“公主府上出了命案,翎月定当尽力破案。”薛翎月说着,有些担忧道:“只是若按流程,此案应先由县府接管,我若插手,岂非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安宁红唇张开,淡淡道:“此事你无需担心,此案确实本不该大理寺管,但这凶徒手段残忍,影响恶劣,而县府查案不利,至今未见进展,故而我今日已奏请皇兄,将此案移送大理寺。”
薛翎月想起,今日是安宁向天子献上火灵库的日子,不过她并未见到莫扉,想来这个莫扉是怕了她,刻意躲着她。
再串联一下,便可推测出来,今日琉华被杀,安宁震怒,便借着进贡菜肴,向天子提起此案,顺便将案子转至大理寺,而天子又命金吾卫加强公主府夜巡,所以陈沐礼又出现在这里。
见安宁早已安排好一切,薛翎月马上道:“翎月这就去查。”
安宁抬手阻止道:“不差这一晚,县尉今日已亲自到府上侦查,琉华的尸首也已送至仵作处完成尸检,具体的案件情况,县府都有记录,等明日谕旨到了大理寺,你再查也不迟。”
薛翎月知道安宁之意,此案涉及诸多公主权贵,是一个立功表现、拉帮结派的大好机会,而这个案子本是县府负责,却被安宁截胡到了大理寺,众所周知,她又是安宁的人,提前介入难保不会落入有心之人的口舌,从而大做文章。
所以安宁所言的的确确是万无一失的最优法,既然她已经错过了第一时间和第一现场,而县府又已做好了记录,确实不差这一晚。
既然如此,安宁又为何要放着春宵不顾,专程来告诉她此事?
“一切谨听叔母安排。”薛翎月看向安宁,沉静问道:“关于这个案子,叔母还有什么要交代翎月的吗?”
安宁双眸阴鸷,神情肃杀道:“这个凶徒杀了琉华,真是穷凶极恶、危险至极,传皇兄口谕,尔等见此凶徒,可即刻就地行刑,斩、立、决。”
薛翎月垂首,重重道:“喏!”
安宁要说的已经说完,便离开回房,薛翎月看着那身艳红色的长裙旋在地上摇曳生花,一阵怪异的寒意爬满她的心头。
旧爱琉华才惨死在府中,安宁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继续设宴,还恐惊到新面首,直到现在才与她说起,是喜新厌旧;可安宁却又专程奏请天子,为琉华报仇,是不忘旧情。
安宁所做一切,看似都为了面首,但薛翎月却知道,安宁绝非感情用事之人。
安宁的心思,亦像是这个少了层面皮的“无脸美佳郎案”,让人看不真切。
第二日,薛翎月一到大理寺,便被赵衡叫去,那冷面判官早已在门外等着,像是在等她。
她又是踩着点来画卯,张凌澈淡淡问道:“可是一夜好梦?”
女子讪笑点头,似有心事重重,男子沉了沉眸子,随着她一同入了屋。
赵衡手捧圣旨,见到两人,笑眯眯道:“都到齐了,那我宣读一下天子谕旨,天子有令,大理寺即刻接管‘无脸美佳郎案’,速速捉拿凶徒以安抚民心,必要时,可对凶徒就地处决。”
赵衡所说与安宁无异,薛翎月心中有数,早有准备道:“赵公,这‘美佳郎案’中有一位死者是安宁公主的得宠面首,而翎月昨日恰巧就在府上,正好听公主提及了此事。”
赵衡何其精明,他瞟向圣旨,一看到这落款时间,再一推敲,便知是安宁所为,心领神会道:“既如此,那此案就交给薛少卿负责。”
薛翎月正要拜谢,却没想到那男子竟然站起身来,他唇红齿白,长身玉立,一身修裁得体的绯红官袍穿在他身上,既威仪,又华美,如青霄白日,熠熠生辉。
他沉静道:“赵公,请将此案交由凌澈负责。”
赵衡闻言,十分意外,竟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因此案摆明是个讨好权贵的好机会,这种案子,他一贯都是偏心给薛翎月的,张凌澈也从未争过半分,缘何此次他站了出来?
薛翎月亦站了起来,绯红官袍穿在她身上,似盛夏时节的荷塘月色,别有胭脂雪瘦熏沉水的风华。
她丝毫不让道:“张少卿,赵公已将此案交给了我,我亦有信心可以办好,请你放心,亦无需多虑。”
她在来之前曾到琉华房间查探,房间的地板和墙壁被洗刷得丝毫未见血迹,房内的一切还维持着原样,琉华的金刀还挂在墙上,让人不禁想起他在宴上舞刀献酒的英姿。
安宁喜欢英武男子,琉华便有一张俊朗的面庞、健硕的身姿以及九尺之高,往那一站,足以傲视群雄。
这样的男子,却被人活生生剥了面皮?
不过,薛翎月上次见他时,他已明显消瘦了许多,也显得疲惫不堪,精气神都大不如前,如同被女鬼吸魂夺魄,若是有功夫之人,趁其不备确实可以将他杀害。
但因琉华被害,安宁在盛怒之下将伺候琉华的下人全部流放边疆,她半分线索都问不出来。
好在,她也不是一无所获。
张凌澈转向女子,他眉宇紧蹙,目光灼灼道:“不是这个问题,这个凶徒既然能在公主府杀人剥皮而不被抓住,说明他一定具备过人的身手,即便不是专业杀手,也定曾杀人无数。”
男子关切的目光照进薛翎月心中,她微微一滞,别开眼去。
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张凌澈是在担心她,才与她争这个案子,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更不能让出去。
她对赵衡道:“赵公,所以此案更应该由翎月来办,这个凶徒针对的都是美佳郎,张少卿来查,岂非以肉啖虎?”
“我……”女子向来伶牙俐齿,一下便让张凌澈无法反驳。
赵衡忙点头附和:“薛少卿说的在理,凌澈啊,我们也是为了你着想,这个案子还是由翎月负责吧。”
“那翎月就先行一步,到县府调取卷宗。”薛翎月说完,赶紧往外走去。
那男子三步两步跟了上来,他在身后叫住薛翎月,薛翎月站住,却没有回身。
只听那清冷如玉的男子竟用请求的语气问道:“薛翎月,这个案子太危险了,你……能不能不要碰?”
男子柔软的声音让薛翎月恍然失了神,清晨的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淡淡的墨香浮动,染上她的双瞳。
半晌,她声音微沙,道:“不能,这是一个很好的上位机会,我绝不会拱手相让。”
张凌澈看着女子的背影,苦涩道:“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查出来后,将线索都告诉你便是。”
薛翎月冷淡道:“不必,如果张少卿是担心此案危险,翎月会联合金吾卫一同查案。”
金吾卫,又是金吾卫。
张凌澈轻笑,终于还是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大理寺不如金吾卫,还是觉得我不如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