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自己的一番话，在李金楼那不会起什么太大的作用。但言已至此，若再多说，便会招人烦了。从小到大的兄弟，也不例外。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紧接着，店小二风风火火地跑到程小蚁桌前，一只手还扯着一个少年的衣襟。
“这位郎君方才就在苏堤上教大伙识别真假钱，我们就请他给评评理。”店小二显然在程小蚁的摊前围观过，说到这，将手中一张纸币拍在桌上，施礼道，“请客官帮小的认一认，这是张什么钱？能不能花？”
没待程小蚁答话，那少年已挣脱店小二的手：“为何不能花？本郡……”说到这，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纠正道，“本郎君……天天都在花，怎么到了你们这儿，便花不得了？”
程小蚁见那少年眼睛明亮，犹如琥珀，眉峰英气微挑，鼻梁高挺。小麦色的肌肤透出一种野性活力，右唇角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靛蓝色麻布直裰，明显不太合身，袖口处挽了几折。腰间胡乱系着一根麻绳充作腰带，脚上穿一双麂皮短靴，肩上扛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背篓，也不知里面塞了些什么。
程小蚁的眼睛多毒，他已看出眼前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店小二也是个火暴脾气，听了少年的话，大声道：“呸！吃不起饭还充什么大爷！拿着一张破纸便敢充银钱？当老子瞎吗？！今日若不把饭钱结了，就别想走！”
言毕，便去拽少年的肩头。蓦然，少年背篓里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一只鸟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那鸟酷似雄鹰，只是整个头都是白色的，倏然展翅，打得背篓发出阵阵声响，嘴里不断发出威慑性的尖啸，店小二吓得赶忙缩回手。
“海东青！”程小蚁暗道了一句，不由陡然一震，自己游历金国见过这鸟。于是，赶忙拿起小二放在桌上的纸币，定睛一看，这是一张“拾贯”的大钞，纸币边缘上印着“贞元”，上面还盖着户部印鉴，很像过去宋境发行的“交子”。
他的瞳孔骤缩——这是金国印发的“交钞”，断然不该出现在临安平民手中！难怪店小二会不识得。
“雪影，听话，回去！”少年费力地将那只海东青推回背篓。
“没有王法啦！吃饭不给钱，还用豢养的鹰啄人！随我去见官！”店小二嘴里虽然嚷嚷着，却不敢靠近少年。
程小蚁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店家息怒，这位兄台的账我来结！”
店小二见有人结账，便收了钱，瞪了一眼少年，悻悻离开。
程小蚁将桌上的交钞递还给少年，半真半假地说：“兄台的钱……是北国的‘贞元宝钞’。可北国的钱到了南国便不能花，这是规矩。海东青是金国皇室专属之猎鹰，私驯者死罪，兄台不会是偷来的吧……”
少年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恐惧。
程小蚁又往前凑了凑，拍拍自己的胸脯，语气中带着几分谐谑：“只是兄台，你这里……是不是勒得紧了点儿？我看你跟小二吵嘴，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脸都红了。”
少年顿时如遭雷击。
程小蚁的目光快速扫过对方光滑的脖颈，停在她的嘴唇上：“还有——江南湿气重……”说到这，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笼包，“你那‘假胡子’的胶，好像沾了包子油，快掉到下巴颏儿了！”
少年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像被点了穴的花豹。须臾，便手忙脚乱去摸下巴，她已完全忘了自己根本就没贴假胡子！霎时，小麦色的脸涨成酱紫色，耳朵尖红得像天边的云霞。
程小蚁哈哈大笑，谁知那女扮男装的少女突然做了一个任谁都想不到的动作，她一把夺过程小蚁手里的包子，塞进他嘴里。自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冲出酒楼，瞬间便没了踪影。
李金楼望着被包子噎住的程小蚁，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小蚂蚁呀，小蚂蚁，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这‘闭口禅’着实精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