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皇不得已将昏迷的锦上卿带回了人界时的花楼,毕竟此处的幕后掌权者也算是妖族,不会轻易被干扰,因而当锦上卿再次苏醒时,见到熟悉的场景,不免得心生庄周梦蝶的恍惚来。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温柔乡,前去拜师的路程以及方才遭遇的困境,都不过是虚惊一场。
“你醒了。”月皇低沉的嗓音将锦上卿拉回现实,“自己过来喝口水。”
锦上卿艰难地睁开眼,支棱起尚且有些瘫软的肢体,靠在床边看着端坐在圆桌旁的月皇,桌上是热腾腾的清水,无力道:“这时候不应该你端过来喂我吗?”
月皇蹙眉,突然发现锦上卿此人不仅风流浪荡而且得寸进尺,语气冰冷到极致,努力遏制住怒气,耐心解释道:“别装了,你体内的黄沙已经消失殆尽,构不成任何威胁,不过是体内需要水源,自己赶紧过来!”
“好嘞!”锦上卿倒是头一次见月皇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足以见到在失去耐心的边缘,便也不再强求,利索下床,端起茶壶便开始“咕咚咕咚”下肚。
说实话,锦上卿是真的口渴,兴许是体内被黄沙榨取了过多水分,此刻虽说四肢并无大碍,但仍有一种莫名的疲惫感,刚想慢悠悠地坐下休息,猛地意识到什么,又“噌”地站起身来,神色紧张,问道:“月儿,你可知道我师姐的去向?”
月皇身形一顿,把对“月儿”这个莫名其妙称呼的疑虑吞回肚子里,回道:“应当是被堕仙吞进了灵识空间,此刻恐怕已经没救了。”
话语间,月皇神色并无半点神伤,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事实如此,关于苍纹这个人物,月皇也略有耳闻,但妖族似乎对她并没有任何诉求,也不在月皇的任务之内,生死与否,都与月皇无关。
话虽如此,月皇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苍纹固执地找他询问所谓“一见钟情”时的面孔,甚觉可笑。
“你在骗人。”锦上卿头一次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情绪,有些失控又有些无力,眼底看不清是愧疚还是恐惧,仿佛在自言自语,他说,“师姐明明当时警告过我了,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准备的措施,我明明应该保护好师姐的,可、可是……”
可是锦上卿却被落地时的尸骨堆带走了心神。
作为深宫里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锦上卿,被层层高墙与锦玉言保护着,虽说见过不少妖魔,却不知人间疾苦,才是最令人恐惧之事。
锦上卿这才明白,为何师父逍遥子会格外疼爱师姐苍纹,不过是因为这人世之中的疾苦,对师姐苍纹来说,那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以此来磨炼意志已经不需要了,苍纹的精神力要远在锦上卿之上。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师姐!”锦上卿很快重振信心,转头盯着月皇。
月皇被盯得有些发毛,端着茶杯喝水时有些呛到,略微不自然道:“看我也无用,我可没那个本事与堕仙较量。”
锦上卿眼神却坚定异常,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月皇的肩膀,抖落了些茶杯的水,笑道:“月儿你就别谦虚了,连我师父逍遥子都说了,此事还得多仰仗你呢!”
“……与我何干?”月皇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想着这天神思虑可真是周全,硬是将他这个局外人给卷了进来,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安心的待在暗处顺利的完成计划,放下茶杯,利落退开锦上卿的手,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的褶皱,缓了一口气,道:
“帮你对我可有何好处?”
锦上卿狡黠一笑,说:“我想,单只解救师姐苍纹这一件事,便能让师父逍遥子许诺你任何一件事了。”
月皇若有所思,尽管他从考虑到被逍遥子点名起就决定帮助苍纹,但这主动和被动显然是两种效果。明面上月皇并没有接受逍遥子的命令,意味着解救苍纹看上去是逍遥子给月皇的一个选择。
一个是否可以信任的选择。
逍遥子也知道自己名声在外,他的徒弟自然不可幸免遭到各方势力的觊觎,像月皇这种小妖虽然不值得忌惮,但不失为一颗好棋子。
月皇点点头回道:“可,我接受了。”
锦上卿欣喜,激动地上前便要一把抱住月皇,被月皇侧身躲开,打住锦上卿的话,说:“还有,叫我月皇便可。”
锦上卿即答:“好的月儿!”
“啧!”月皇蹙眉,额角青筋隐隐凸显,按捺不住,转身瞧见锦上卿嬉皮笑脸的模样无名火愈发旺盛,直接劈手冲锦上卿的脑门砸去。
“为什么!”锦上卿可怜巴巴的捂着头顶,疼得有些失去神智,心想着他可能没死在黄沙之中也差点死在月皇的暴力之下,哭诉道,“你这是谋杀亲夫啊月儿!”
语毕,月皇猛地又是一记手刀,打得锦上卿不敢再多言,这才消散了些怒气,难得勾唇一笑,清丽脱俗,他道:“既然动口无效,那边只能动手了。”
锦上卿闻此,还想辩解,但瞧见月皇伸出右手蓄势待发的模样,又怂回原地,悻悻然双手捂着头顶,欲哭无泪。
月皇经过深思熟虑,显然已经整装待发,既然妖族那边的任务是取得信任,那他的任务也轻松了些。说来惭愧,做狐妖几百年,月皇并没有虐杀过任何生灵,他原本也是犹豫许久,才接下刺杀的任务。
如今倒是松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此了。
心情大好的月皇推开窗户,弹指召唤出祥云,转身对锦上卿道:“想要救你师姐得抓紧时间了,走吧!”
锦上卿整理方才凌乱的头发,灵巧的跟上了月皇的脚步,第一次踏上了祥云,往下看去有一阵眩晕感,下意识一把抱住月皇的腰。
月皇蹙眉,双手挣开锦上卿的手,愤愤道:“让你抓紧时间不是抓紧我。”略一顿,挥手在祥云四周建立了结界屏障,道,“这下你不用再担心摔下去了,别碰我!”
锦上卿再次可怜巴巴揉了揉被退开的手,实际上他方才真的不是为了吃豆腐,真的只是因为有些恐高,身体下意识想要寻个依靠。
“咳,你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月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想要岔开话题,神色不自然,隐隐有些愧疚。
“师姐啊……”锦上卿很快便被带走情绪,不再计较方才之事,认真思索了片刻,说,“以师姐的资质,或许还真不一定是凡人。”
“噢?”月皇难得有些兴趣,既然非人,那么说不定苍纹的存活率大大提高了。
锦上卿继续道:“师姐的来历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作为师父的正经弟子,定然不会是普通的凡人,如若不然,怎么可能通过师父的测试呢?”
“你的确不太正经?”月皇难得调笑,“这些你都是听谁说起?”
锦上卿忽略月皇的嘲笑,露出自豪的神色,说:“自然是我太爷爷锦玉言,他似乎与我师父是旧识,想必知道些隐秘之事也不足为奇。”
月皇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作为凡人却能有元婴修为的锦玉言,的确也是他必须小心谨慎的对象。
“到了。”月皇凝眉,驱使祥云落地,回到原本的黄沙荒芜之地。
此时的黄沙已经恢复了原本安静的存在,不再开始躁动,而再次见到尸骨堆的锦上卿也不再惊慌失措,一脸坚定的落地,踩在尸骨堆之上。
锦上卿想:师姐,这次换我来救你了!
月皇伸手又是一记手刀劈在锦上卿头顶,无奈道:“笨蛋,走错方向了!”
锦上卿双手捂着头顶,欲哭无泪:为什么月儿总是能精确的瞄准同一个地方啊?
忿忿不平的锦上卿抬头望着月皇高大的背影,他如今却只到月皇的肩头,等日后他定然能比月皇高些,这样再不能被随意手刀了!
“跟上啊!”月皇侧首,低垂着眼,显然是在发怒的边缘,他明明是被请去救人的,怎么这个求人的积极性还没他高?
这令月皇感到些许急躁,动不动便会对锦上卿发火。
或许是平时在妖族伏小做低久了,难得遇到只软柿子,月皇不由自主地开始彰显原本嚣张跋扈的本性。
当然了,月皇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依仗着锦上卿对他的喜欢与纵容,不过是因了他这一副皮囊。倘若月皇是个相貌丑陋的妖,恐怕爱美人如命的锦上卿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罢。
思及此,不知为何月皇竟心觉低落,下意识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害怕有一天自己将会失去这一副皮囊。
月皇不由得想:若是失去这副皮囊的我,锦上卿还会像如今这般骄纵我呢?怕是不会了吧?
“嗯?月儿你哪里不舒服吗?”锦上卿瞧见月皇有些失神,眉头紧皱,脸色也有些疲惫,担忧是否是有他漏掉的危机。
“没有。”月皇愣怔,仿佛第一次被锦上卿的话直击心口,脸色有些红晕,不着痕迹的别过脸去,他想:上一次被人这样关心,我已经不记得是何时又是何人对我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