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耿毅匆忙往后退了一步。
少主这个称呼,是耿毅从未想过的。
“少主,这么多年了……”只见鬼钓一手护在胸前,半鞠身体。
江宿见状,也免不了讶异。谁人能见过鬼钓王凡给他人行如此大礼!
看来,耿毅乃海盗王之子毋庸置疑!
“耿毅,且慢慢听鬼钓浅谈当年之事吧。”江宿叹了口气,当初陆黎昕一行人来这蛊羽阁之上时,江宿曾无意间瞥了一眼耿毅。
他的气质刚正,与海盗格格不入。之后,江宿派遣老秦前去打探耿毅的底细,知晓了他在沥海城内数十年的事迹之后,心中便已经了然。
这少年,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海盗王的后人的。只是,凡事都在变迁,如今不认,也不代表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
江宿连连摇头,神色也凄凉了几分。
“少主,不管您认不认,您身后所背负的幽冥神剑,是不会认错的。”鬼钓沉声说道。
昔日同海盗王叱咤风云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之中浮现,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一把破剑又能如何?”耿毅满目通红,青筋暴起,“凭借一把剑,就能定了我的身份?”
他同船王陆尊昔日拼死鏖战,打得便是那无恶不作的海盗。而他此生,最为憎恨的也是那群海盗。
若他真是海盗王之子,他日自己死后,更是无颜面对同他有养育之恩的陆尊,也无颜面对死在十二花妖手下的沥海城百姓。
在听到耿毅这般称呼幽冥神剑之时,鬼钓的面色显然冷了几分,可碍于他是幽冥神剑选中之人,鬼钓也喜怒不形于色,而是缓缓道,“少主,幽冥神剑的上一任主人正是海盗王,唯有流淌着海盗王之血的嫡亲,方能拔出此剑,令神剑认主。”
与此同时,江宿的目光始终落在耿毅的脸上。从他神情的变化可知,耿毅本人也是知晓这件事儿的。
他的思绪回到天狼号上,当时万俟沧为了破开地牢,仅仅是企图将神剑拔出剑鞘,就遭到了反噬。
而他却可将幽冥神剑运用得如鱼得水。
耿毅自然知道,鬼钓所言句句属实。只是,他着实不愿去接受自己这般身世。
“如若真是如此,为何海盗王不亲自来相认?”耿毅此时已经丧失了理智,他如何不知道海盗王早已殒命,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就是鬼钓口中所谓的少主。
回忆侵袭了鬼钓的思绪,他的目光深沉,神色忧伤,仿若下一刻便垂垂老矣般。
“我想,若是海盗王仍旧在世的话,必然愿意同你亲口说。只是,十八年前……”话还未说完,鬼钓便被耿毅打断了。
“十八年前,十八年前怎么样!”耿毅猛然冲到了鬼钓的面前,想要揪住鬼钓的衣领,鬼钓早就有所察觉,钓竿迎空再落,便是一道无形的结界。
鬼钓不知,耿毅的生辰正是那时,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太过于意气用事。
“十八年前,你父亲带领船员们前往北海极眼,妄图一统。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船队在极眼遭遇到了神秘力量……”鬼钓面色平静的诉说着那惨痛的经历,唯有目光深处,满是伤感,“此后整船之人全部遇难,而我,则是唯一的幸存者。”
耿毅在听到此话之后,面色一怔。他只知如今的幽冥鬼船,却不知它的前身。
“那幽冥鬼船……”耿毅企图听到否认的结果,可一尺之隔的江宿却点了点头。
“如今的幽冥鬼船,便是曾经你父亲的船队。”江宿惋惜地说道,语气却疑惑,“只是,为何你父亲一行人为何会成为幽冥海盗,内里实情我亦不知晓。”
听闻此言,耿毅倏忽发出一声苦笑。他极度渴望摆脱海盗王之子的身份,他不愿就此背负上骂名,就在他快要释怀之时,却有人不断地出来提醒他,事实正是如此,谁人也难以改变。
骨子里流淌的,是自己此生最为不屑的海盗的血液。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耿毅只觉得头脑之中一片空白,思绪完全混乱,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旋即,耿毅转身便要离去。鬼钓猛然解开结界,就要上前拉住耿毅的手臂。可耿毅自己也没意识到,身后所负的幽冥神剑猛然发出一阵绿光,硬生生将自己同鬼钓隔开。
鬼钓看着耿毅愤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夕阳肆意挥洒在海面之上,远远望去,仿若是给大海镀了一层金光。蛊羽阁内的大街小巷尽数都是人潮汹涌,花灯燃起,欢声笑语,好似世外桃源。
耿毅兀自一人孤独地坐在主船楼顶。如今天灯已点,守灯人的使命也便结束了,无人看守。
这主船在前些日子之时,还热闹非凡,如今这里却成了蛊羽阁最为冷清的一处地方。
耿毅斜倚在天灯旁,蛊羽阁的景色尽收眼底,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有丝毫的兴趣可言。
回想着今日从鬼钓王凡口中吐出的话,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是真相,可就是不愿去相信。
低落的情绪充斥着耿毅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微风四起,肆意摆弄着他的头发,衣角,可耿毅却无暇去管。
他想不通,为何自己苦苦想要摆脱的,似乎却是自己的宿命,如影随形。究其一生,也难以忽视分毫。
他的视线落在这海面的尽头之处,瞳孔映出一片蓝,可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空洞,宛若被夺舍般苍白无力。无人知晓,耿毅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音响起,耿毅并未回头,大抵也猜到了来人,不是鬼钓,便是江宿。
果然,是江宿走了上来。
只是,他见耿毅连身子也未曾转回来,并不言语也不行礼,权当他是空气,江宿也不恼,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了耿毅的身旁,甚至替他抚平了方才被风吹皱的衣角。
“耿毅,”江宿的目光顺着耿毅一道,落在海洋之上,“人啊,得往前看。”
这大海,可真是神奇。无数的金银财宝从这海面之上运输,无数的海盗揭竿四起为求财名,无数的人丧生于此,却依旧有人前仆后继。
耿毅置若罔闻,就连目光也未曾落在江宿身上。而江宿却是低声一笑,兀自说起了话来。
“兴许你现在知道我是这蛊羽阁的阁主,”江宿轻声一笑,昔日记忆全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可耿毅,你知道多年以前,我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么?”
的确,蛊羽阁阁主宿来神秘,江湖之上鲜少有人知晓他的事迹。耿毅眉头一动,却没有言语。
“当年,我不过仅是一名小小的龟公,终日在妓院里被客人凌辱,更有甚者,一旦姑娘们出了岔子,老鸨便要我去向客人讨个说辞,可去妓院的哪里有些清苦人家,都是权贵,我一个龟公去寻他们,只有挨打的份儿。”江宿目光深沉,耿毅明白,那些人自然没得过什么好的结果。
“终日都是遭人欺压侮辱,活的人不像人。转机,是偶然一次被一个权贵毒打一顿后扔在了巷尾,遇到了你父亲,也就是海盗王。”江宿的目光流转,又落回在了耿毅的身上,而耿毅的目光也与他相对,“是他替我医治,保住了我一条小命,又给予了我一笔丰厚的钱财,这也是蛊羽阁能够诞生的原因。”
“耿毅,其实,我明白你心中所想。”江宿的语气诚恳,不像是一个长辈,更似是挚友,“海盗王虽是盗匪,却做过不少好事儿,受过他恩惠之人数不胜数。所以海盗哪里都有,但海盗王的名号,却唯有你父亲一人得到。”
听闻此话,耿毅心头一震。
可是,海盗王如何好,同自己有什么干系?!
良久,一片沉默。
“他即便是世间最好的人,我也不能原谅他。”耿毅转过视线,不再去看江宿的眼睛,“他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抛弃了我和母亲,我的母亲遭人诟骂嘲笑而早亡,我更是自小被人视作野种。”
越说到后面,耿毅的情绪则便越激动。
若非是当初遇到了船王,兴许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海盗王扶危济贫,救助他人,可他却从未管过自己的亲生子嗣。若是只有淡淡恩情,耿毅也不会如此决绝,可却就是一分一毫的父爱,他都没有感受过!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耿毅的眼眶通红,江宿看不到的侧脸,一滴眼从他的脸庞划落。
闻言,江宿叹了口气,看向耿毅的视线变得沉重。他知晓,如今再劝说耿毅也是无果。
旋即,江宿站起身子,拍了拍耿毅的肩头以示安慰,而后便转身离去。
顶楼,仍旧是耿毅一个人。
耿毅看着这缥缈的海上销金窟,心中不禁想到幼时的回忆,那些痛苦的日子历历在目。他难以相信,在旁人眼中为人如此之好的海盗王,为何要绝情地将自己和母亲弃之不顾?
在这样的年代,没有丈夫的女人和没有父亲的孩童,究竟要拿什么来过活?不被人戳穿脊梁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未从伤感的情绪之中缓和,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他心心念念之人,“耿毅,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陆黎昕。
耿毅转回身去,脸上依旧是素日里温和的笑意。而陆黎昕也笑意吟吟地看向耿毅,一席红裙随风飘荡,耿毅心中的忧虑不知不觉间竟是好了几分。
然而耿毅不知,其实方才陆黎昕便已经听到了江宿同耿毅的全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