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秦王破阵 第十三章
霍小鱼2025-03-17 09:103,139

  高寻所领的神策军押送着齐复功手下叛军百余人,回到监军府看守起来,等候普王奏请发落。

  另一边,阿惠收拾出了一个房间,安置好卢七娘,仔仔细细为她检查了全身内外,对高寻道:“亏得七娘全身穿了软甲,没有致命箭伤,只是失血过多,须得慢慢调理静养。七娘被挑断的手筋、脚筋,我也都能为她缝合,无需担心。我再写几味药材,你们尽力找到,拿回来煎成汤药服用,还可让她加快恢复。”

  “张娘子!”高寻深深一礼:“你对七娘有救命之恩,高某无以为报,以后甘为娘子驱使,在所不辞。”

  “高虞侯言重了。”阿惠正色道:“只要七娘能好起来,我们所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请张娘子赶紧写下药方,我这就去找。就算把整个潼关掀个底朝天,也要把所有的药材都找齐。”高寻恨不得立时出发。

  “张娘子是我府中之人。”普王坐在一旁,哀叹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孤还瘸着一条腿,等待救治呢。”

  “你腿骨尽碎,复位的难度很大,如果固定不好,即便伤口愈和,以后也会不良于行。”阿惠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

  “什么?那以后咱们就没法在击鞠场上较量了。”高寻焦急道。

  普王白了他一眼,脸色更差。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阿惠赶紧宽慰道:“《肘后备急方》里有记载,天然柳枝韧性好,我们把它削皮、修剪,制成适合骨折部位大小和形状的固定器,用丝线将其与皮肤缝合在一起,这样腿骨受伤部位就能固定在一个稳定的位置,再敷上石青散,催促骨肌生长。痊愈后,走路骑马都与常人无异。”

  “那太好了!”还不待普王发话,高寻便冲出房门:“我这就去找柳枝和石青散,还有七娘所需的药方,一并带回。”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张娘子,有劳了。”普王低下头。阿惠一直蹲在他的膝前,仔细检查腿伤。

  “普王不必客气。”阿惠起身,突然腿脚一麻,跌倒在普王怀里。她赶紧按住普王肩膀,用力站起来。结果好巧不巧,按住的又是有箭伤的那边。

  “失礼了。”阿惠羞赧到手足无措。

  “倒也,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普王痛得直咧嘴。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半晌,同时道:“还有件事。”

  “你说。”两人又一起开口。

  “尽快给田令诚验尸。”普王道。

   

   不出十二个时辰,田令诚生前的寝卧已辟作了验尸的静室。室内阴森可怖,旁人都不敢进来。阿惠将乌发尽数盘于头顶,又以素纱覆住口鼻,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她挽起袖管,露出半截小臂,取一枚细韧木枝,前端紧缚轻软丝巾,小心探入尸身腔内,细细拨验五脏方位。每有所得,便取过手边银针,深深刺入肌理,观其色变。

   普王因腿脚不便,索性拄着拐杖坐在一旁的雕花圈椅里。他全然不顾时宜,反而看得饶有兴致,期间不时开口点评询问。

   “咦?张娘子,你下刀的角度与先前京兆府那老仵作似乎颇为不同,这其中有何讲究?”又或是语气热切:“对了,你手上可有手绘的人体脏腑图?若有,能否借本王一观,也好增长见识。”

   更让人无语的是,他还让高寻送来一壶好酒,就这么一手执杯,一手支颌,全然不顾眼前是开胸剖肚的血腥场面,仿佛欣赏红绡坊的歌舞一般,看的是津津有味。

  

   “田令诚死前所服下的‘长生丹’,殿下可知是什么丹药?”阿惠仔细端详手中银针,忽然发问。

   普王微有错愕,迟疑半晌才缓缓道:“圣人近些年来醉心丹药之术,特意修建了一座长清宫,广招天下方士在此炼丹。据说此丹能让人续命长生,又名长生丹。圣人有时也会将长生丹赐予身边亲近之人,以示恩宠。莫非~?”

   普王似乎意识到关键之处,神色不禁一凛。“莫非田令诚手中的,不是长生丹?”

   “田令诚体内所检验出的毒物,不止一种。有的扰其神智,致幻生妄,有的却刚猛暴烈,直取性命。”阿惠看向田令诚的尸身,神情复杂:“和光公主与田令诚死前都曾有过癫狂幻视之症,这恰是服用丹药后,为金石之毒侵扰神志的症状。但真正夺去他们性命的,却是剧毒砒霜。”

   “那‘长生丹’里竟掺了砒霜?!”

   “万物皆可为药,亦可为毒。其分野不在物本身,而在‘剂量’二字。”阿惠将银针在烛火上扭转了一圈,继续道:“被方士奉为至宝的丹砂、雄黄,若用量精微,确可入药,以毒攻毒,去除沉疴。即便是砒霜,亦是治疟良方,可救人于危殆。但若不顾剂量,不辨君臣佐使,便会令人神志昏聩,乃至出现幻视幻听;倘若一味追求药力刚猛,过量投以金石重剂,那便不是长生丹,而是~”

   “~催命符。”普王接过了她的话:“田令诚死前匆忙服下此丹,想必是做着羽化升仙,逃脱死劫的美梦。没想到,这长生丹却是送他上路的催命符。”

   阿惠抬眼看向普王,沉声道:“监制长生丹之人,是否知晓此丹品质不一,某些丹药甚至含有剧毒?若有人故意将此丹呈给圣人,已非欺君,而是——弑君!”

   “监造长清宫之人,正是太子。”普王眸色一寒。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塞外的秋天来得比长安早得多,也冷得多。

  普王和高寻并肩站在潼关城楼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

  “我已经奏表圣人,将潼关兵败一事的前前后后尽书纸上,想必圣人应该知道,卢从简是被冤杀的。叛军会尽数处置,但能否就此昭告天下,为卢节帅和昭义军平反,我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七娘呢?”高寻一脸担心:“圣人会不会继续追究七娘行刺太子的罪责?”

  “你放心,我在奏表中陈情,卢七娘已被齐复功乱箭射杀。从此,天下再无昭义军,也再无卢七娘。”

  高寻喉头滚动,半晌,哑声道:“谢普王放过七娘。”

  “七娘忠肝义胆,精通兵法,即使武功尽废,也是良将之才。”普王微微一笑:“总有一天,还会有七娘的用武之地。”

  “那齐复功呢?”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派人一路跟着他,看他往何处去。”

  “所以你是故意放走他的?”高寻惊喜道。

  “不错。他一介阉人,从来没有任何军功,竟然敢发动兵变,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普王缓缓道:“更何况,那日他得知我的身份,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想要辱杀我,那这背后之人,就更不寻常了。”

  高寻听到,沉默不语。半晌,长叹口气道:“我是家中独子,自幼羡慕别人家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想到,有的时候,有兄弟还不如没兄弟。”

  “兄弟?”普王望着前方,目色深不见底。

   

  一阵秋风扫过,两人都感到寒意。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高寻叹道:“哥舒翰一生征战四方,可惜最后一役,在潼关一败涂地。”

  “哥舒翰当年临危受命,镇守潼关。那个时候安禄山的叛军势如破竹,锐气极盛,宜据险而守,不宜出战交锋。可惜玄宗皇帝多次下旨,逼迫他出关平叛。哥舒翰无奈,恸哭出关。结果不仅晚节不保,还落下投敌的罪名。想来,卢节帅又何尝不是如此?河朔三镇的军力远超昭义军,卢节帅只能把所有的亲兵全部带上战场,将后背交给了监军使田令诚。但可惜,田令诚既无军威,又无担当,再加上齐复功蛊惑人心,竟凑不齐一支援军,甚至连潼关都无人防守。明知道退兵是死罪,卢节帅还是冒死赶回潼关,潼关是保住了,节帅也死在了太子的军令下。”普王转向高寻,问道:“高虞侯,你说到底谁应该为节帅之死负责?太子,田令诚,还是齐复功?还是那些只想着自身利益,不肯上阵杀敌的募兵?”

  “我自幼在军中长大,从漠北到中原,从中原到京师。若论战力,漠北最强,边镇其次,京师最弱。普王,你可知何故?”

  “请赐教。”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普王身躯微震,一时间无数思绪涌上心头。

  “我阿爹是河东节度使,曾与卢节帅一起从军,征战四方,忠君为国。”高寻目视前方,静静道:“但他还是不得不把我送往京城,让我在神策军任职,以免父承子替,令圣人疑心。普王殿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我阿爹了。”

  “从前只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莽夫。”普王语气平静,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倒未曾想,你将这天下大势、朝廷与藩镇的角力,看得如此透彻分明。”

  “殿下又何尝不是?”高寻呵呵一笑,语气带上了几分戏谑:“末将原先也只当您是个纵情声色的纨绔王爷,今日方知,竟是这般——”

  “这般如何?”普王好整以暇地接道:“明察秋毫?算无遗策?还是——英明神武?”

  高寻笑声更响,毫不客气地掷出四个字:“这般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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