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则同衾
木浮生2021-08-06 15:4318,837

  (1)

  距婚礼仪式还有三十天。

  桑无焉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小黑板,心脏突然就开始怦怦乱跳,有点紧张。

  婚期订得有些急,确定到下个月二十一号,也就是几天的事。因为日子很近,还是托了人才订到酒店。原本按照苏念衾的个性,肯定是不办酒席,但是在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准女婿也就屈服了。

  她翻出昨天余小璐给她的《新娘备战手册》,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研究,旁边的苏念衾正在听收音机。

  桑无焉翻到预订婚期的注意事项,看了两眼不禁问:“人家说公历和农历最好都选双号的,为什么?”

  “图个吉利。”苏念衾说。

  “哦。那我们都是单号,没什么吧。”

  “已经订了,就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问:“为什么一定要避开生理期呢?是不是也觉得女人来那个不吉利?”

  她想起以前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很多古代男人很嫌弃这东西。

  “真是封建迷信。”桑无焉唾弃地说。

  “这个和封建迷信应该没关系。”苏念衾说。

  “那是和什么有关?”桑无焉纳闷。

  “洞房。”苏念衾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脸红了。

  晚上,她在卫生间拿着日历默了默,她的生理期是十三号,倒没有冲突,可以洞房。

  当时定日子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个,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随后的日子桑无焉又是做纤体,又是做美容,还提前订发型,订婚纱的款式。

  桑无焉临到最后一天仍觉得裙子太长需要改改。在婚纱店,桑无焉又一次套上裙子在镜子面前摆弄,旁边的店员小雷在为她弄头发。

  “明天会化很浓的妆?”

  “不会,自然一点就好。”

  “那新郎呢?”

  “弄一弄头发就好。”

  桑无焉蹙眉,“能不能把我化漂亮一点,把他弄得丑些?”

  “为什么?”店员小雷有点意外。

  “免得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小雷笑,她是从别的店刚调来的,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苏先生”。

  此刻,一个男人走上楼来立在那里看着桑无焉的背影发笑,一副时尚的打扮,里面的衬衣居然是嫩粉色。

  小雷碰了碰桑无焉,她察觉转身来看。

  “彭锐行!”

  “无焉,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桑无焉瞄了瞄彭锐行半敞的衬衣里露出的结实胸膛。

  “收到苏念衾的喜帖,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刚从秦秘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儿。”彭锐行边笑边走来。

  那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遗,衬着那个色调的衬衣格外诱人,桑无焉暗自吞了吞口水。

  “无焉,”彭锐行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不嫁给他呀,我可以做候补。”彭锐行很想要从中作梗,因为苏念衾抓狂的样子实在有趣。

  “扑哧—”桑无焉笑。

  彭锐行走后,桑无焉的婚前抑郁症突然爆发。她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招来苏念衾,然后拉着他逛了数家百货大楼,依然不能罢休,而且还不买东西。

  苏念衾问:“无焉,你怎么了?”

  “我在找东西?”

  “什么?”

  “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粉红色男式衬衫。”

  “买来做什么。送人?”

  “给你穿。”

  “为什么我要穿粉红色?”虽然他对颜色不太有概念,但是也知道什么能衬托男人的稳重。

  “你一定要证明你穿上它比彭锐行好看得多,不然我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你了。”她坦白。

  晚上,小秦拿着安排表又一次跟桑无焉确定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桑无焉一边记,一边忘,心里根本没底。

  晚上的时候,按照苏家的风俗,苏念衾头一夜要回老宅住,桑无焉则住在别墅里,然后明天一早苏念衾来接她。

  李露露还有许茜都来了,在家陪着桑无焉,她们知道她紧张,便陪着她说话。她本来心里就慌,如今苏念衾不在身边她就更慌。等到十二点多,大家都困得不行了。

  桑妈妈说:“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桑妈妈一声令下,所有人悉数回屋。

  桑无焉躺在床上,一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怦怦的,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她这人从小就大条,以前高考前很多家长都想方设法给孩子减压,免得临到考试睡不着。但是她就是不紧张,考试那几天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桑爸爸偷偷乐道:“咱们女儿心理素质真棒!”

  桑妈妈没好气地解释:“什么心理素质,明明就是少根筋。”

  来到世上二十多年不知道失眠为何物的桑无焉,突然在婚前的头一晚上睡不着了。她瞪大了眼睛,就是没有睡意,然后从懒羊羊数到灰太狼,还是没有睡意,只觉得心脏飞速地跳。

  她一会儿想,要是下雨怎么办;一会儿想,自己穿的抹胸婚纱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要是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怎么办……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将床头上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已经两点了,也不知道苏念衾睡着了没。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是又怕他真睡了扰了他的好眠,或者他电话没拿在手边,惊动了别的人。

  思来想去,她打了两个字发过去:念衾。

  她从来没有跟他发过短信,知道发了也没啥用,但是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短信发出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好像是外面下雨了,随即手机就呜呜呜地震起来。

  “念衾!”桑无焉激动地接起电话。

  “嗯。”他应着,声音带着点睡意蒙眬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叫你?”在短信里叫你。

  “我听见有信息发过来就想是不是你睡不着,在找我。”他柔柔地说。

  “你也睡不着?”她欣慰地问。

  “睡着了,手机压在枕头底下,听见响动就醒了。”

  ……

  两个人就开始一句一句悄悄地聊天。到后来苏念衾再也支持不住,就这么睡着了。桑无焉耳朵紧紧地贴着听筒,她能听见他有节奏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他一宿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呓语,睡得安静极了。

  桑无焉渐渐地看到窗外的天有些泛白,雨也停了,她才昏昏沉沉地握着电话开始有睡意。

  估计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人叫起来,然后开始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天。

  等所有的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苏念衾那边自然是没有人敢来闹洞房,而桑妈妈知道两个人铁定累坏了,一把挡住许茜、李露露这帮还要折腾人的小鬼们。

  他俩回到家时,真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苏念衾一边解领带一边说:“我先去洗澡。”本来这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俩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过一年了,但是衬着那红猩猩的床品,还有到处张贴的双喜以及那一床的桂圆、莲子、花生、红枣,隐隐约约就变得暧昧起来。

  桑无焉红着脸道:“哦。我一会儿去。”

  苏念衾这次洗得比平时慢了些,出来的时候还是老嗜好,就裹了条单薄的浴巾。他在浴室里面待得久,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连唇色也比素日里深了些。

  “你不是就准备洞房了吧?”桑无焉问。

  “难道你还准备留着明天洞房?”

  “呃—”这倒是。

  这时候,苏念衾已经走近,扶着她的下巴然后吻下来。她回吻他,然后顺势坐到床上,将被子上那些硌人的桂圆、花生拨开。

  他的身体压下来,嘴唇也开始从脸上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呼吸渐渐加重,手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桑无焉迷糊间睁眼,看到苏念衾的耳根都是红的,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全身都会发红。

  桑无焉胸前的皮肤被他的胡楂挠得有些痒。

  “我得先去洗澡。”她说。

  苏念衾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很不情愿。

  结果,桑无焉刚进洗手间不到十秒钟就退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苏念衾。

  “念衾……”很难堪的语气。

  “怎么了?”

  “我来那个了。”

  ……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搅和了。

  第二天,李露露听到桑无焉的叙述,笑得差点捶地。

  “桑无焉,你太搞了。”

  “又不关我的事。”桑无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我可以想象一下苏大少爷当时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这事情能突然提前十来天。而且我每次都挺准的。”桑无焉捂住脸,欲哭无泪。

  (2)

  婚后,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在桑无焉眼中可以解释为:那个男人更加神经质了。

  桑无焉毕业后,在A城一家社区心理辅导中心上班,虽然说工作比较轻松,但是也时常加班或者在外与朋友上街闲逛。因此,大多时候并不比苏念衾早回家。

  不过新婚宴尔,只要她在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开门迎接苏家大少爷的归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使是苏念衾忙完一天异常疲惫,他也会勉强地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苏念衾却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前他总是自己掏钥匙进家,但是自从结婚后,他再也没有了掏钥匙的习惯,即使是随身带着也要按门铃,等待女人开门。

  有时候会站个三五分钟确定家里没人以后,再取钥匙。

  无论是司机、小秦还是桑无焉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

  那天正值周末,苏念衾却因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无焉便一人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念衾回家按门铃的时候,她正看到电视剧精彩之处,舍不得离开。

  他从不会发生忘记带钥匙的情况,但是门铃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

  她嘴里一边不悦地嘀咕,一边去给他开门。拉开门锁后,桑无焉惦记着电视里的情节,所以没与他打照面就又跑回去继续看。

  一集播完以后,桑无焉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她才想起来门口怎么没有动静,苏念衾好像还没有进来?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开了门的。于是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一看:门大打开着,苏念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送他回来的司机拿着伞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此刻正在下大雨,虽然门口有很宽的屋檐遮挡,但是雨水同样也被大风刮进来湿了他的肩。

  桑无焉有点莫名其妙。

  “你干吗不进来?”

  苏念衾阴沉着眉目,不答她的话,脸色比外面低沉沉的天还难看。

  桑无焉心想:难道又惹到他了?于是她也开始生气。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又僵持了十多分钟,老司机终于第一个耐不住,说道:“外面飘雨,还是让苏先生进门再说吧。”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湿得越来越多的衣服,突然心疼起来,正要妥协,却遇到苏念衾刚好发作。

  “关门!重新来过!”苏念衾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大步跨上来拉上门。

  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地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伎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以“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为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静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

  她哄着小杰吞了半碗饭,回头再夹菜便看到苏念衾坐在那里,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啊?”桑无焉问。

  他挪开椅子站起来,“ 吃不下了。”

  桑无焉纳闷,这菜几乎都是张阿姨走前烧的,也不是她做的,怎么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还要丸子。”小杰拉了拉桑无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顿饭,苏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开着电视,不停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放得很大声,几乎盖过桑无焉哄小杰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气饱了。”

  “你都三十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桑无焉低下头,从沙发背后拥住他的头。

  苏念衾顺势扬起脸,想吻她。

  桑无焉却起身避开,“孩子还看着呢。”

  他顿时恼了,“叫余微澜接她儿子回去,自己不养活,天天送我这里来。”

  桑无焉哑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里,等小杰洗澡睡了觉,桑无焉才闲下来问他:“你饿了没?我给你煮面。”

  “不吃面。”

  “那你要吃什么?”

  “肉丸子。”

  “肉丸子?”桑无焉狐疑,他不是不吃这个吗?

  “丸子和在饭里,然后你说‘念衾,张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桑无焉一愣,随即红着脸哧地笑了。这男人撒个娇都能这么别扭。

  第二天,桑无焉和余小璐去超市采办,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看孩子。

  苏念衾照旧坐在沙发上听新闻,不会管他。

  小杰多动,当然不会乖乖坐在对面板凳上,于是搬上小板凳开始去爬上二楼的楼梯。爬了两阶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苏念衾闻声走来,侧着头,“苏君杰?”

  小孩子哼哼了两声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爱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无焉等人更大关注,于是也开始用这一手。

  “流血了?”苏念衾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他带着哭腔说。

  “骨折没?”苏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问,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杰是个五岁的小孩。

  小杰不知道苏念衾说的“骨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手脚能动?”苏念衾没有耐性地解释。

  “嗯。”他委屈得眼泪直流。

  “那就行了,别哭。”苏念衾居然没有抱他,只是转身又回到原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并且命令,“自己爬起来,最好别哭。”

  “为什么不能哭?”小杰撇着小嘴,努力地忍着眼泪,他知道苏念衾说的话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护弱者的,怎么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说话就不能算孩子了。”苏念衾发表自己的见解,“苏君杰,记住你是男人,苏家男人的责任便是要保护好家里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护无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另外找。”苏念衾挑高眉宇,宣布道。

  “哦—”小杰似懂非懂地蹙着淡淡的眉毛说。

  接着桑无焉就发现,每次让苏念衾与小杰单独相处以后,小杰就会发生一点变化。一次,她和小璐因为百货公司打折在那里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不停,小杰独自坐在那里看他的连环画,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打量她们两人然后颇为感慨地说:“唉,女人—”

  还有一次,桑无焉一时兴起要为小杰洗澡,没想到他却拒绝桑无焉进浴室,躲在门后拼死不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么能看我洗澡?”

  远处,苏念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4)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仍然像个牛皮糖一样黏着桑无焉。只要见到桑无焉,便死活都不想走,来一次就要哭一场。

  她一直不太喜欢孩子,却不知道怎么的,独独对小杰是个例外。他虽然五岁了,但是各个方面仍然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没有以前那么听话,越来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个鱼池。池子很浅,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里养的有几十尾锦鲤和锦鲫。养久了,小鱼们一点也不怕人。有时候听见人说话,就以为要喂它们食,挤作一团。

  苏念衾喜欢鱼。

  他老喂它们,有时候他将手轻轻伸到水里,那些小鱼不害怕反倒以为是新食物,就围拢来咬他的手指,痒痒的,总逗得他笑。

  桑无焉知道苏念衾很宝贝那些鱼。

  结果有天下午,小杰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玩儿。无焉来找他,出门就傻眼了。所有的鱼都被小杰用漏勺捞了起来,平摊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动不动了。

  “苏君杰!”桑无焉恼。

  “啊。”他抬头起来应了一声,还继续在水里捞那些逃命的小鱼。

  她当时只觉得生气,一把拉他起来,然后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无焉顿时后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杰不哭。”

  “我就是看着小鱼们仰着头在水里很闷,想出来的样子,我就把他们拿起来晒一会儿再放回去。”小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

  桑无焉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起来。

  孩子埋在她怀里,抹干了眼泪很伤心地说:“姐姐,我这么爱你,刚才你怎么舍得打我?”

  “……”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对小杰说:“等念衾回来,要好好跟他认错,不然他一生起气来,这家里可没人劝得住,说不定连我一起打。”

  苏念衾一到家,小杰就跑到他跟前规规矩矩地将下午的错事说了一遍,那模样委屈极了,可惜又不敢在苏念衾面前哭,便将眼泪一忍再忍。

  苏念衾听了过后,倒真的没恼,就随口说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后别干这种笨事情。”

  见苏念衾这么一讲,孩子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抱住苏念衾的腿,呜呜地又哭了。

  苏念衾蹙了蹙眉,将小杰抱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你是男子汉,不准哭吗?”

  小杰立刻憋住没哭出声,然后抽噎着说:“小杰听话,不哭了。”

  看着他那委屈劲儿,桑无焉顿时好笑,剥了颗奶糖给他吃。他嘴里包着糖,鼻涕也哭出来,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么,搂住苏念衾的脖子,噘着嘴巴啵的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这一口亲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泪如数沾到了苏念衾的脸颊上。

  苏念衾的脸色即刻从黑到绿,又绿变白,最后恢复成了黑色,板着脸说:“小东西!”却没了半点生气的样子。

  待小杰跑开,苏念衾接过桑无焉递来的湿毛巾擦脸,同时问:“你刚才打他了?”

  “一时生气就拍了两下。”

  “以后生气的时候别打孩子,讲讲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气过了再说,免得不知道下手轻重。”他轻轻地说。

  桑无焉点点头,笑了。一直以为他不太喜欢这孩子,原来根本不是。

  睡觉的时候,桑无焉躺在他怀里问:“你说我们生女儿还是儿子好?”

  “都好。”

  “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他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儿子有什么好,就跟小杰似的,长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争他妈。”

  “女儿就不争了?”

  “要是女儿的话,我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计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没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谁也不嫁。我养她一辈子。”

  就在这件事过后不久,桑无焉觉得身体有些异样。那个时候苏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个人去妇幼医院做了检查,拿到结果以后心情有些异样。

  她想过要孩子,但是总觉得好像自己都没怎么长大,如何养孩子呢。

  李露露说:“说你没爱心吧,你这人挺好。说你有爱心吧,你怎么对孩子这么没爱?”

  无论小杰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她接触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几岁了,有自己独立做事能力的,和桑无焉概念中的婴儿不一样。她一直对婴儿没什么兴趣,总觉得是种流着口水、鼻涕的软体动物。

  许茜的孩子没满半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苏念衾结婚以后,刚开始她总是提醒他避孕。后来接连几次忘了这个程序也没怀孕,渐渐地胆子大了,放起心来,似乎就忽略了避孕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检查结果。

  在医院门口迎面走来一位孕妇,肚子大得吓人,一双脚也肿得要命。一般桑无焉看到这种情况都敬而远之。许茜怀孕的后几个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走过。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没了主心骨,最后还是打电话找苏念衾。

  “他正在里面开会。”小秦接起电话说。

  “哦。那我过一会儿打吧。”

  桑无焉刚到半路上,就接到苏念衾的回电。她将车靠边,然后接通。

  “怎么了?”他问。

  现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在非休息时间找他。所以这么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无焉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他翘起嘴角应她。

  “医生说,我怀孕了。”她缓缓地说。

  电话的那头顿了一下,然后听见他问:“真的?”

  “五个星期了。”她说。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声音中掩不住喜悦。

  “你不是明天还有事吗?”

  “我马上去机场,就回来。你在哪儿呢?”

  “我开车回家。”

  “别开了,停在那儿,我让人叫车去接你。”

  晚上,苏念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就问:“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这孩子还是小豆芽呢。”桑无焉摇头说。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响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么也不可能听见,但是他就要那么做,还听了很久。

  他笑着抬头对她说:“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说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双眸似乎会泛出柔柔的光泽,眉毛扬起来,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爱极了。

  苏念衾的这种感情触动了她,桑无焉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被冲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呢。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苏念衾再也没有强调那个关门和开门的程序了。

  桑无焉跟赵萌汇报了这个情况。

  赵萌说:“他对你们的婚姻开始有安全感了。”

  桑无焉问:“为什么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赵萌说:“也许就是因为孩子的关系。”

  桑无焉喃喃地说:“孩子?”

  赵萌点头,“孩子一出现,就让他感觉自己不但是个丈夫,还是父亲了。这种双重的责任感,稳固了你们的婚姻,加强了他的安全感和认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东西来承认自己了。”

  原来,一个孩子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桑无焉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那段时间苏念衾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公司上下,无人不知道老板要做父亲了,心情很不错。

  “当了孕妇,有什么感觉?”程茵问。

  “就像从一个平民妻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无焉沾沾自喜。

  “这么夸张?”

  “当然。”桑无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种待遇比女皇陛下还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苏念衾脸色,如今农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苏念衾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将一切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桑无焉身上。

  她叫往东,他不会往西走。

  她说要喝温开水,那苏念衾端给她的肯定是不烫手不烫舌头,刚刚比体温稍高的热度。

  她说要听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讲渔夫和金鱼。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摇头。

  “谁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个月的时候去例行检查,苏念衾将她送上车后,想了想又折回去找医生,回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念衾,你怎么了?”

  “万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样看不见怎么办?”

  “大夫说什么了?”桑无焉的手一颤。

  “大夫说不确定会不会遗传,各方面来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正常的,过了好些天他们才发现我看不见。”

  他将脸埋在桑无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脸磨蹭了下他的头发。

  “你父亲和母亲都是好好的,可见不是遗传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

  “要是有万一呢?”他又问。

  “那也没关系,宝宝有这么一个好爸爸,会被爱护一辈子,不受任何委屈,还有什么遗憾呢?”

  (5)

  九月里,一份发行量极大的《都市早报》的娱乐版爆出一条消息,突然从娱乐圈消失的词作者一今居然就是当今苏家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在文章旁边附上了苏念衾的近照。

  报道称以前在A市电台的一位离职的工作人员可以出来做证。

  桑无焉是在家里看到报纸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苏念衾打电话。

  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电话要挤进去。

  他最讨厌出现于人前,所以事事低调,却恰恰有这么多人不肯放过他。她一边重拨他的手机,一边读着那些苏念衾刻意遗忘的往昔。

  三个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岁才被苏家领回去,其间从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岁时母亲死于空难;成人后一直从事盲文的翻译工作,并且在残疾学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从商……

  一点一滴,都被一一无情地披露出来,有些事情连桑无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读着读着眼眶开始潮湿,无论怎么重拨,听筒那边一直是占线的忙音。

  报纸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时照的,大概是什么晚宴上,苏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头的一刻被摄影师捕捉到,眉目是他对外人一贯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听到手机好像在卧室响。她放下座机电话跑去拿手机。

  刚接通,苏念衾迫不及待地问:“无焉,家里的电话怎么老占线。”

  听到他的声音,桑无焉的泪落下来,“念衾—”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时不停地拨着对方的号码。

  “无焉?”苏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吗?”

  “我没事。”他答。

  “我也很好,宝宝很乖,刚才还在我肚子里打了个滚。”她说。

  “你一个人?”

  “还有张阿姨,她刚刚买菜回来。”

  “你在家不要开门,把窗帘拉好,电话线拔了。晚上我回来接你。”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起来的人,所以自然地坚韧了许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吗?”

  “别担心,我会让这事马上过去的。”语气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我怕你难过。”桑无焉说。

  “有了你,我就不难过了。”

  “对于那些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难过。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说明你以后理所应当得到幸福。”

  “无焉……”他顿了顿,“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诉她,但是一直拖延着,如今却让她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得知。

  “第一次听你对我道歉。”

  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错过的幸福都补偿回来。”

  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桑无焉拿着电话起身一看,发现在不知觉间栅栏外面竟然来了不少记者,个个都朝里面探头。她心中顿时紧张,急忙按照刚才苏念衾交代的话将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好了。”

  她身体沉得很,动一动就有些喘,完毕之后不忘向丈夫汇报。

  “你请张姨去把门窗全部锁上。”他又交代。

  “她在厨房做午饭,不打扰她。这点小事我行,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小心点,要不先把电话放下。”

  “没事儿,我强壮着呢。”她笑,然后一一去查看窗户和门锁严实了否。

  苏念衾在电话里,听见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然后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无焉?”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问。

  “没什么,故意吓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头的苏念衾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不得不挂了电话。

  桑无焉挂了电话,缓缓地坐到楼梯上,揉了揉腰。刚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却不敢告诉他。

  经过各种媒体记者的轰炸,他已经被搞得筋疲力尽。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还代表着整个苏氏企业。作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丝毫损害集团形象的事情。

  苏念衾脸色惨白,连声音都沙哑了。他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双手揉着额角,“我要回家。”

  “那边聚了很多记者和歌迷。”小秦担心苏念衾一出现就无法脱身,也真怕他撑不下去。

  “无焉在家里,她不能没有我。”

  苏念衾极其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有时候这句话几乎可以变成: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辆车带了好几个人去接桑无焉。然后车从高速公路路口绕了好几次才躲开后面的跟踪。

  两辆车约好在一条僻静的巷道碰头。

  桑无焉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合眼假寐的苏念衾。

  “念衾。”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掩方才的疲惫,在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张开双臂,“无焉,让我抱抱。”

  “你吃饭没有?”桑无焉坐在他怀里。

  苏念衾微笑着摇摇头。

  桑无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点煳,但是还不至于喝不下去吧。”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头一次一点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

  “好喝?”

  苏念衾不说话只是随即吻了她。

  那个吻深深的却格外温柔,米粥的味道残留在苏念衾嘴里。还是有很大的煳味,而且味道太咸,桑无焉在心里总结。

  热吻中,苏念衾捉到桑无焉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空荡荡的,于是缓缓放开她的唇,问:“戒指呢?”

  “出门前洗脸时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释,实际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个戒指,却又不敢说。

  “戴上去就不应该老取下来,你记性也不好,万一弄丢了,我顶多再去为你买一个,可是你自己又会觉得不吉利。”以前苏念衾见她不戴戒指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一次居然没有生气,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

  暴君也有讲道理的一天,这倒叫桑无焉有点无所适从,完全像只犯了过错的小猫,没有半点反驳。

  “我们要去哪儿?”

  “可以去酒店。”

  桑无焉建议道:“要不我们回你以前住的那套电梯公寓吧,我不喜欢酒店。”

  苏念衾点头,她说什么都好。

  “小秦说你很累,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给你唱支催眠曲。”桑无焉坏坏地眨眼。

  “怕是会做三天噩梦。”

  “嗬,苏念衾,你这么没口德。”她龇着牙去咬他。

  苏念衾摸着她额前的刘海沉沉地笑出声来。

  “原来念衾的妈妈是坐飞机遇到意外的。”

  “嗯。遗体都没有找到,墓地里是个空穴。”苏念衾淡淡地说。

  “难过吗?”

  “自从有了桑无焉,就再不难过了。”

  “我想听你有空的时候亲口把以前的事情说给我听。”

  “好。”苏念衾允诺。

  桑无焉摸着肚子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楼梯那里撞了那么一下,还是从家里出来时那堆人挤着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到了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没有记者。

  苏念衾先下车,然后绕过来牵桑无焉,“小心。”

  “这个词,你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一二十遍。”桑无焉无奈。

  这时,桑无焉突然瞅到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冲他们跑过来。她比苏念衾反应快,迅速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苏先生,我是早报的记者张炜,想采访一下你。”其中一个人说。

  “张炜?”苏念衾说,“你就是写那篇报道的?”

  那个叫张炜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说:“不错。”

  “明天会有新闻发布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问。”

  “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私下了解一下,前提是苏先生不介意公布于众的话。”张炜笑。

  “随便你。”苏念衾淡淡一笑,牵着桑无焉准备上电梯。

  张炜想跟进去,却被后来的司机拦住。

  “苏先生!”张炜高声说,“不知道要是明天登个头条‘年轻继母和失明继子婚外有染’这种题目,别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丑事?”

  桑无焉怃然一惊,继而又怒火中烧。

  “这个社会有很多值得你采访报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残儿童等着你们见报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错案等着你们挖掘分析,为什么你们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无焉怒不可遏地说。

  “因为苏先生有钱有地位有名誉,读者们喜闻乐见。他一上报,销量就增加。有了利润,我们才能腾出钱去报道苏夫人您说的那些社会真相啊。简简单单的逻辑,这就是一举两得。”张炜讥讽说。

  “你!”桑无焉气得脸都青了。

  苏念衾握了握桑无焉的手,轻声宽慰她:“无焉,别生气。”

  然后他再转头缓缓地对张炜说:“我太太没怎么和社会打过交道,所以说的东西有些过于理想化。但是你不应该激她。她怀着孩子九个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动气。”

  张炜没说话。

  “今天你写的这种新闻能见报,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能保证这种疏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他那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先生,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忠告。”他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搀着桑无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忍不住靠着他。刚才那些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可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变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会保护这个家的,你不要担心。”他摸了下她的脸颊。

  “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她说。

  “你的男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笑。

  半夜醒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老是睡不安稳,又怕惊动了旁边的苏念衾,于是便悄悄爬起来,准备到客厅坐一坐。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腿突然一软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念衾从睡梦中,倏地直起身:“无焉?”

  “念衾。”她呻吟着叫他。

  “摔着了?”他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苏念衾跪地搂着她,摸着她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液体,慌得要发疯。

  他不敢乱动她,只得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护车。

  “无焉,无焉,你等等,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他脸色和双唇白得像纸一样,连牙齿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别说话,省点力气。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你说过你要教我们的宝宝弹琴。”

  “没问题。”

  “你要有耐性,不能对宝宝凶。”

  “我绝对不朝他发火,我保证。”他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桑无焉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念衾,对不起,都怪我。要是宝宝没了,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我们不要他了。”

  “你这么爱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恼了,“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个人,然后两三天就把你忘了。”

  “骗人。”桑无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闻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6)

  桑无焉最后只记得她被放到架子上的时候,苏念衾紧紧握住她的手,护士说:“先生,请你放手,我们要送病人去手术室。”

  小秦说:“苏先生,你放手。”

  一位年长的护士说:“你这家属还要不要医生给她治了?她这是早产,拖延了时间我们可不负责。”

  另一个声音喊:“赶紧拉他走!”

  然后,她就什么也没听见了。

  朦胧间,有个人叫:“无焉,无焉……”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站在面前的是程茵。她梳着两个小辫,穿的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连衣裙,就是最后一次她俩在电梯里被困住的打扮。

  “无焉。”程茵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你有了丈夫,现在还有了孩子,用不着我了。”

  “那……”桑无焉问,“你还回来看我吗?”

  程茵笑道:“不回来了。”

  桑无焉垂下头,“我舍不得你。”

  “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走?”程茵调皮地问。

  桑无焉想了想,又摇头,“我也舍不得他们。”

  “那就对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也会有新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

  程茵走近,轻轻地拥住她,“再见,无焉。”

  看见程茵一点一点地变成透明,最后消失在自己跟前,桑无焉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想要留住这个幻影。

  没想到手伸到空中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捉住,然后叫她无焉—是苏念衾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苏念衾坐在床边,眼睛有些浮肿,下巴的胡子长了不少。

  “我们的宝宝,好不好?”她问。

  “好得很。”他笑。

  (注:文中出现的《利比亚贝壳》《天明微蓝》《梁间燕》,三首歌的歌词均为文友蓝紫青灰专门为本文所作,特此感谢。)

  番外一

  爱在西元前

  时光倒回到桑无焉和苏念衾结婚以前。

  这天,苏念衾从书房走出来,“无焉,我有一个长假,我们出去旅行。”

  桑无焉吃惊,这男人也会想要出去度假,在他心中一直视外出为受罪。

  “医生不是说我应该休息吗?公司的事有小璐在,她也说没有问题。”苏念衾神态自若地解释自己反常的行动。

  “想去哪儿?”苏念衾问。

  他好不容易养成了询问对方意见的习惯,但是桑无焉却让他的耐心几乎无法良好地持续下去。

  她拿着地理杂志和旅游书到处翻,一会儿大叫:“念衾,我们去埃及。”

  在苏念衾关小收音机音量还来不及表态时,便听见她说:“不行,听说局势不好。”

  苏念衾说:“无焉,你是不是该听听我的意见?”

  但是女人恍若未闻。

  男人闭上嘴,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他听的新闻上。

  过了半个小时,桑无焉大嚷:“去香港好了。香港好,又可以购物。”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又摇头,“还是不行,人太多,而且你很不喜欢逛街。”扔掉手中的书,她又去翻另一本。

  又过了半个小时,再次听见她大叫:“我们去西藏。”

  这回,苏念衾连头都懒得抬,将收音机换了一个频道。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不出一分钟她又自我否定:“万一你有高原反应可不好。”

  于是,如此这般那般,苏念衾和整个地球一同都被桑无焉折腾了一番。

  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早就耗尽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说:“苏念衾,你要忍耐,不可以发火,不然苦果还是得你自己吃。”

  突然,桑无焉第N次抱着书兴奋地跑来,“念衾,我们去秦朝!”

  这回,苏念衾决定让她没有回旋的余地,连忙果断地说:“好!”快刀斩乱麻,不使她再有折腾彼此的机会。

  一秒钟后,男人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半眯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你刚才说我们要去哪儿?”这个女人明摆着在第N+1次地忽悠他。

  桑无焉眼见苏念衾脸色不对,即将发飙,她急忙像只八爪鱼一样地缠过去。

  “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她有点心虚地撒娇。

  “那‘我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他在那两个字上下了重音。但是只要她一开始死皮赖脸地撒娇,他的脸就怎么也垮不下来了。

  “秦朝啊。我们可以去看秦陵地宫还有兵马俑。”

  说到这里,苏念衾才总算明白她口中的秦朝指的是西安。

  这女人思维的跳跃性实在很强大,苏念衾总结。

  自从下了决心订了机票以后,桑无焉每天会接到至少十个以上来自余小璐的电话。

  “爬山的时候,你要稍微走在他前面一点,好让念衾感觉到你的反应。”

  “让他把手机和零钱随身携带,以免你们走失。”

  “光线强的时候,强迫他戴太阳镜。”

  “消毒喷雾和创可贴不要忘了,他容易跌跤,常常擦伤。”

  “选择安静一点的酒店,还有床一定要舒适,他的背不太好。”

  桑无焉把注意事项一一归类整理记录在记事本里。

  临行的头一天,余小璐再次来电话,“念衾,你确定不用通知那边的分公司,派车接送你们?”

  “我确定!”苏念衾不太好脾气地回答。

  不到十点,苏念衾便卧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他为了将公司的事情打点好转交给余小璐,忙活了好几天,几乎没睡。

  桑无焉蜷缩在他怀里,肩上是他搭过来的左手。

  她忽然想起余微澜的叮嘱。她说:“念衾从没有这样和人单独出过远门,请你好好照顾他。”

  结果,和很多人的预料完全相反。

  完全是苏念衾在照顾她。旅行包由苏念衾负责,零钱和手机是苏念衾反复强调要桑无焉随身携带的东西。

  下了飞机,桑无焉拿着旅行指南,研究先坐什么车子进城,然后要在哪一站下再乘哪一路公交才能到他们预订的酒店。结果,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头绪。

  “念衾,你去问问。”二人组的旅行团团长向副团长下达指示。

  “不去。”他从不知道“询问”为何物。

  “那怎么办?”团长没有办法。

  “可以听我的吗?”副团长隐忍够了。

  “怎么?”

  “你招一个出租车,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苏念衾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这么聪明?”

  出租车上,桑无焉看着计价表心疼地惊呼:“怎么跳得这么快?司机师傅你没动手脚吧?”

  司机与苏念衾同时气结。

  第二天,他们租车去了临潼,让酒店在旅行社请了一名随行的导游。因为苏念衾不敢保证,桑无焉会不会把他一起给带丢。

  在秦陵,听导游小雷介绍完整个地宫的情况后,桑无焉目瞪口呆地问:“你说,我们要看到地宫还要一百年?”

  “嗯,因为现在的技术无法保证我们打开以后能完好地保存它。”小雷解释。

  “那蒙毅呢?他不是发现了地宫,进去了以后还在里面飞呀飞的。”

  “哪个蒙毅?”导游小雷不太明白。

  “就是那个泡了秦始皇老婆的秦国……”她还没表达完,就被苏念衾捂住嘴,“呜呜”地叫。

  “你有点历史常识好不好?”苏念衾顿觉得丢脸。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抓紧机会说:“就是成龙演的那个将军啊。”

  “……”

  “……”

  导游小雷和苏念衾都无语了。

  苏念衾不禁想,难道她一时兴起要来这里就是为了那部电影?

  去兵马俑,小雷遇到一批熟人,桑无焉喜欢热闹就答应和他们一起坐大车,苏念衾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车上,苏念衾的残障和他的外表依然引得人频频侧目。

  但是无论桑无焉嚷嚷什么,苏念衾一直闭目养神不说话。他实在为有这样一个老婆而感到惭愧。

  “苏念衾,你再这样不理我,我可不高兴了。”

  苏念衾闭目,沉默。

  “咳,咳,”桑无焉清嗓子,“信不信,我给你唱一首歌?”她下绝招。

  “你说唱你的哪一首歌比较好呢?”桑无焉扬扬得意地说。

  苏念衾开口:“要是再不安静点,你信不信我也当着他们的面堵住你的嘴?”

  这一手对付桑无焉屡试不爽。

  果然,桑无焉急忙遮住唇。

  进了兵马俑巨大的展览厅,只听桑无焉“哇”了一声。

  “伟大!”

  “这是我们中国人民智慧的伟大结晶。”小雷自豪地说。

  “秦始皇的军队里怎么会全是这么英俊威武的小伙子?”桑无焉说出她感慨的原因,“真不可思议,大概有多少个?”

  她一边问小雷,一边在心里做着帅哥大盘点。

  小雷有点诧异,而苏念衾早就习以为常。

  小雷一面解说一面带领他们参观完几个展览坑和文物展览馆,出大门的时候,桑无焉拉着苏念衾说:“念衾,我还想回去看看。”

  于是苏念衾又陪着她回去。

  那个时候不是旅行季节,参观的外国人比中国人还多,加上已经下午,人烟更加稀少。桑无焉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隔着栏杆面对着那些整齐排列的兵马俑突然就蹲下来,撑着下巴,“念衾,我不想走了。”

  苏念衾也陪着她席地而坐。

  桑无焉轻轻地用她能说出的最详细的语言为他描述着兵马俑的每一个细节:盔甲、衣饰、发型、神采、五官……

  苏念衾带着幸福的微笑听着。

  “他们真的是两千年以前的人吗?”她问。

  “又不是真实的人,只是做出来的俑。”

  “我的意思是,他们是照着当年真实的人物做出来的咯?”

  “也许吧……”苏念衾也不清楚。

  “念衾,你若能看得见他们的话,你也会被感动的。”

  “从你的描述里,我已经看到了。”苏念衾微笑。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后,桑无焉发现了什么事情,带着苏念衾走到一处停下,迅速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她才让苏念衾与她一同蹲下。

  接着,桑无焉引着苏念衾的手伸到栏杆另一边。

  手臂一点一点地伸过去,然后,突然,苏念衾的手指触摸到什么东西。

  “念衾,你感觉到了吗?这是两千年前秦朝的泥土,它们是这个样子的。”

  “谢谢你,无焉。”苏念衾嘴角上扬,泛起了微笑。

  番外二

  为你写诗

  苏果果觉得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比她小一岁的苏球球。

  “不要让苏球球来我们家。”苏果果抗议。

  “没礼貌,要叫小姑。”桑无焉纠正她。

  “果果只有小叔,没有小姑。”苏果果继续无厘头地抗议,她口中的小叔指的是小杰。而苏球球是余微澜和苏怀杉的亲生女儿。苏怀杉六十岁时老来得女,自然是宠得无法无天。

  “我那姐夫确实把球球惯得跟螃蟹似的,路上都能横着走。”余小璐说。

  “你不觉得这是家族遗传吗?”说完,桑无焉对余小璐抛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余小璐瞬间举双手赞同。

  过了一会儿,余小璐去洗手间,桑无焉去添水,才离开不到一分钟,就听见苏球球的哭声。桑无焉急忙跑回客厅。只见苏球球在游戏垫滑梯旁放声大哭,苏果果堵在她跟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

  “她不听话。”苏果果义正词严地说。

  “你打球球了?”

  “老师说了小朋友滑滑梯要排队,她刚才不听话,我要教育她。”说完,苏果果又扬手,拍了下小姑的小屁屁。

  桑无焉见状呵斥道:“你给我住手。”同时一把拽住果果将她拉离苏球球半米远。她拽得有些使劲,令女儿差点跌到地上。

  苏果果先是一愣,等被妈妈拉住站好后,开始发脾气。她发脾气的方式便是往地上一躺,然后打滚哭闹。

  “苏果果,你又来这招是不是?你给我起来。”

  “不起来。”

  “我数三下,你要是还在地上滚,我就要揍你了。1—2—”桑无焉有些来气,“我要数3了。”

  “哇—妈妈打我,妈妈打我,我要爸爸。”

  于是,苏念衾还没进门就听见家里两个孩子都在放声大哭。

  “怎么了?”他一边脱了西服上衣,一边询问道。

  两个孩子同时都跟遇见了救星似的,分别跑去挨着他。

  “爸爸抱。”

  “哥哥抱。”

  两个小胖墩加起来差不多六十斤,一起黏着他,他一手揽一个在沙发坐下。“来汇报一下,我们家的公主们刚才都干吗了?”

  “果果打我。”

  “妈妈打我。”

  苏念衾嘴角噙着笑意,挑了挑眉毛,“亲我一下,就都不生气了。”

  话音刚落,两个肥嘟嘟软趴趴的口水吻争先恐后地落在了苏念衾的脸上,他侧了侧头朝桑无焉的方向说:“是不是还剩一位公主?”

  桑无焉笑着走近苏念衾,俯身轻轻啄了下他的唇。

  小秦站在门口,胳膊上搭着苏念衾的上衣,看着室内这一幕,不禁惊叹自己老板现在说情话的能力真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桑无焉留她吃饭,小秦笑着摇头道别。

  余小璐从洗手间出来,“我就说刚才房顶都快被这俩小浑球掀起来,怎么一下子就安静了,原来是救世主驾到。”

  苏念衾问:“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都在路上了。”

  过了一会儿,最先到的是去给孩子们买玩具的桑妈妈,然后是苏怀杉、余微澜和小杰。饭后,各回各家,而桑妈妈则留下来带果果,桑无焉和苏念衾去了酒店。

  “为什么外婆和我睡,妈妈就要和爸爸出去?”苏果果问。

  “是因为爸爸妈妈要外出,所以外婆专门来陪果果。”桑无焉纠正。

  “为什么妈妈过生日就不要果果?”

  “哪有不要果果,只是因为……”桑无焉想了想,“因为妈妈又变老了,需要……”她编不下去了。

  “需要爸爸施点魔法。”苏念衾说。

  桑无焉偷瞄了一眼苏果果,拍了苏念衾的背。

  不过十分难得的是,他居然会想到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去酒店过二人世界,而不是吃完家庭团圆饭就是全部。

  酒店在近郊山顶,桑无焉自己开车到目的地。虽然有点小小的期待,但是他一开门她看到从门厅一直到卧室都铺得满地的白玫瑰花瓣,还是不禁“哇”了一声。

  桑无焉脱掉鞋,光着脚拉着苏念衾踩了上去,走到客厅茶几上也是白玫瑰。

  她笑着,忍不住继续惊叹,然后吻了下自己的丈夫。

  苏念衾掏出一条项链给她戴上,“祝愿我的公主十八岁生日快乐。”

  桑无焉笑出了声。

  “可是,明年就十九了。”她扬起嘴角,轻轻抱怨。

  “明年还是十八岁。”

  “后年?”

  “后年仍然是。”

  “大后年?”

  “还是。”

  “苏念衾,”她一脸灿烂地说,“你好俗气。”

  “电影里不都这么干,你不喜欢?”

  “谁说的!”她说,“越俗气我越喜欢。”

  “可是……”她又有些纠结。

  “嗯?”

  “你进步得这么快,让我好有危机感。”她捧着他的脸说。

  “现在领悟还不算晚。”他笑。

  “你敢!”

  “其实我最想送给你的不是这个。”

  “还有?”她惊叹。

  “我给你写了首歌。”苏念衾含着笑说。

  “哇—”这真是一个惊喜,因为桑无焉知道他好久没干这事情了。

  “唱给我听。”桑无焉一脸期待。

  “不过,”苏念衾慢悠悠地回吻着她,“我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

  “什么?”

  “也要让公主先施点魔法……”苏念衾说。

继续阅读: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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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很爱你(原著《衾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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