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镜源县变得越发热闹。
每年七月七的前几日,那些距离稍远、来自大乾各地的游客会陆续汇聚此地。他们早早寻好客栈下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等待着万灯节的华丽开场。
然而,这一部分人,终归只能占到总人数的一半。
另一半,则多是来自镜源本地乡镇,以及相距较近的凌州、烟凌等地的居民。他们会在七月七当日,朝着县城蜂拥而来。
所以到了傍晚,太阳即将落坡的时候,城内外的街道就已经拥挤不堪了。
镜源县城三面通陆,一面临湖,故而与官道相连的,仅有西、南、北三座城门。而今年,这三座城门口所汇聚的人潮,规模远胜往年。
究其缘由,无非是城门口增设了极其严苛的盘查关卡。
近日南济密探在江南一带频繁活动的风声,早已传至官府耳中。为确保万灯节的安稳,任何携带兵刃等危险器物,或是形迹可疑、身份不明之人,都会被拒之门外。
严密的盘查势必耗费大量时间,于是三座城门之外,都排起了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此刻,北城门外四里开外,一驾装饰雅致的马车在鼎沸人声中缓缓停下。
驾车的小厮奋力勒稳缰绳,待马儿安分下来,他才回首,隔着车帘恭敬地朝轿内低声道:“公子,前方人流彻底堵死了,看这情形,那些游客排出的队列少说也有四里长。咱们……要不要绕行,凭总督府的令牌直接入城?”
车轿内静默了片刻,唯有远处的人声喧哗隐隐传来。
片刻后,车帘自内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杨文炳躬腰而出。他立于车辕之上,极目远眺,那黑压压的人潮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缓慢蠕动,看得他眉心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纠结。
今日的游人,确实是多得超乎想象了。
“还是算了。”
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为我一人行方便,却要让成百上千的百姓在后头多等一刻,此举极易引来非议与不满,得不偿失。”
“可是公子,若按规矩从此处排起,等我们挪到城门口,恐怕灯会早已过半了。”小厮焦急地提醒。
“若是能再早些出发便好了……”
杨文炳心中暗叹,他其实早已预料到今日会拥堵至此。奈何家中事务繁杂,将他牢牢绊住,直到不久前才得以脱身。他已是一路快马加鞭,未敢有片刻耽搁,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此行时间紧迫,寻觅那“彦公子的踪迹是头等大事,他甚至没有半分闲情逸致去欣赏灯会的盛景。
可即便心急如焚,杨文炳依旧没有动用特权。
他目光一转,投向了远处暮色下浩渺无垠的镜湖。
“此处距离镜源县一号码头,还有多远?”
听闻此问,小厮连忙站起身,顺着公子的视线朝镜湖方向眺望片刻,随即躬身禀告:“回公子,顺着田埂小路过去,约莫三里地。”
“三里……”
杨文炳略作沉吟,当机立断,“这样,我自步行去一号码头,乘船入城。你则留在此处继续排队,稍后若是遇见许灵嫣小姐,便让她到明灯桥寻我会合。”
“是,公子。”
交代完毕,杨文炳再无丝毫犹豫,利落地翻身下车,顺着路旁一条僻静的田间小径,朝着镜湖码头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在镜源县,水路运输至关重要,因此沿湖修建的码头为数众多。
其中,仅靠近县城的官用码头便有三座。一号码头位于城东北,三号码头坐落在南边的镜湖湾,而二号码头,则正好设在连通城区的湖口滩。当地百姓进出县城,除了陆路城门,亦可选择从码头乘船,反而更为便捷。
恰好,杨文炳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灯会最为璀璨热闹的明灯桥。
而那座桥,便横跨于湖口滩之上。
……
与此同时,县城以南的镜湖湾三号码头,那艘宛如水上宫殿的巨大楼船,依旧静静地停泊在晚风之中。
此刻,船上的人影正络绎不绝地走下舷梯,沿着湖畔的青石板路,三三两两地向城区方向行去。
这些人,大多是数日前便已抵达,专为参加王府举办的“镜湖文会”而来。至于观赏灯会,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余兴节目。
他们之中多为名动一方的才子墨客,身份地位皆不寻常。
故而入城时,也无需像寻常百姓那般苦苦排队,只需行至城门处,向守城兵士亮出文会请柬或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便可畅通无阻。
楼船上的人渐渐稀疏,而位于船楼二层的雅阁内,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吱呀——”
雅阁深处,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米色对襟襦裙的临汐郡主走了出来,只是脸上不似往常那般淡然高冷,反倒是带着几分迷茫。
“这身……如何?”
“!”
堂中原本一坐一立的青璇和墨羽二人,在抬头看清秦七汐模样的瞬间,竟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随即,两人像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
“好看!”
确实是好看得令人失语。
这种上襦下裙的装束,在江南很是常见,多为普通士族人家的小姐,或是高门府邸里体面些的丫鬟所穿。就好比此刻侍立一旁的青璇,身上便是一套同款不同色的对襟襦裙。
然而,同样的衣衫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却是天壤之别。
就连青璇自己都看呆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郡主作此等寻常打扮,未曾想褪去华服,那份清丽绝尘的美,反而愈发纯粹,美得令人窒息。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与殿下的身份实在不符。”
墨羽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秦七汐身上移开,转而瞥了一眼青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在她看来,让尊贵的郡主殿下,与这样的人穿同种衣物,属实是委屈。
“不符合身份就对了!”
青璇立刻站起身,一脸严肃地反驳,“王爷不是恰好有令吗?近来江南不太平,为保万全,郡主出门必须乔装改扮,切不可暴露身份!穿成这样走在人群里,任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咱们郡主本人吧?”
“真的吗?”
墨羽再次凝望秦七汐,眼神里满是无奈,“你觉得,放眼整个江南地界,还能找出第二张,如此完美无瑕的脸吗?”
“……”
青璇顿时语塞,她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反驳这句话。
就在两人争论之际,一直沉默的秦七汐终于轻启朱唇,带着一丝犹豫开口了:“青璇说得有理,父王确有此令,乔装是必要的。但是……我还是想穿得更好看一点。”
“?”
此言一出,堂中的两名侍女皆是一怔,满脸惊疑地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青璇,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难道……这便是书上说的,女为悦己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