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镜源县,凌州的码头更宽更大,往来的船只也更为密集。
为避免造成拥堵,那艘巨大的王府楼舫悬停在了离岸一里之外,远远看去,依旧如同一座小山般横亘湖中。
临近湖畔的船只,其中多为商船,运载着大大小小的各类货物,一帮穿着灰布衣衫的劳工正守在口岸处上下装卸。
人多了,码头成热闹之地。
而热闹多了,风景便也少了应有的秀丽。
江云帆亲自护送秦七汐到此,两人顺着湖岸的杨柳堤漫步前行,青璇墨羽远远跟在身后,而那一丛丛的黑甲骑兵,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方才秦七汐已经收到消息,王府要求大船立刻返航。
所以此时,她刻意让自己的脚步放缓,以求能在这短短的堤坝上,多停留一些时间。
“真的没有棒棒糖了吗?”
“还有个头啊。”江云帆摊开双手,掌心比脸都白。
可谁知秦七汐傻了吧唧的一脸希冀:“有头也可以的。”
“……”
江少爷算是看明白了,这财神妹子就是个纯纯的吃货,尤其在面对从没尝过的零食糖果时,智商直接降低为零。
“下次吧,下次见面,我尽量凑够五个给你。”
系统商场里刷新的商品本就随机,出现棒棒糖的概率不大,想要凑到五颗,还真需要些狗运。
“嗯……”
秦七汐点了点头,神色却忽然有些黯淡。
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她想不明白,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老师寄书请求父王以给予念荷亭题诗奖赏为由,召令江公子至南毅王府,但父王始终没有答复。
可今日自己推延返程时间,催促马上就到。
这是不是说明,父王并没有接受江公子的才华,或是有其他缘由,不愿召其入府?
无论是什么原因,秦七汐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生怕自己此番回去,便再难离开王府。而自己送出去的王府大宴邀请函,看江公子的样子,似乎也并无兴趣。
难道今日一别,当真就再见之日?
一想到这,秦七汐的心里就烦闷不已。
好在江云帆及时转移了话题:“有个事,我想偷偷知会一下秦小姐。”
“江公子请讲。”
“你可知道自己的贴身护卫,身份不一般!”
秦七汐一脸茫然:“墨羽?”
“没错。”江云帆点头道,“今日在江府门前,府上的护院头子王友元与墨羽交手,恰好识得她手中所持长剑名为‘寻念’,并当场跪地大喊:参见郡主!”
听到这话,秦七汐神色一怔。
江云帆则压低声音,继续说:“这事,秦小姐可之情?”
“江公子误会了,那把剑是我交给墨羽的。”
“你是郡主?”
“不,我不是!”
秦七汐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用力摇头,“江公子你知道的,我与临汐郡主相交甚好,那剑是她借给我防身所用,我让贴身护卫携带,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这解释确实说得通,而且江云帆也不至于揪着一件事追问个不停。
秦七汐自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于是又连忙扯了回去:“对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逢,不如江公子与我做个约定,待你凑够这五个棒棒糖,就来怀南城寻我?”
“你这小嘴儿也太馋了吧。”
刚凑够就想吃,一刻也不愿多等,这是有多大瘾?
“可以吗?”秦七汐并未反驳,那双明眸波光流转,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江云帆。
把渴望都写脸上了。
江少爷默默思索了良久。
其实按照他的生存原则,本不该与秦七汐这种上层人有太多的牵扯,今日别后相忘于江湖,才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但是,他又心有不甘。
总觉得以后要是再也见不到这大奶牛了,心里就堵得慌,好似连生活的滋味都少了大半。
至于原因……应该是舍不得那么多的情绪值吧。
“好,那就一言为定!”
江云帆拉起秦七汐的右手,与自己的右手来了次击掌为誓,惹得郡主殿下俏脸嫣红。
其实他之所以会答应,与给季云苍的承诺也有关系。
三个月后那老家伙若是没有回来,他就要前往南毅王府,把他留下的东西交给临汐郡主。届时再顺便见见秦七汐,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时间悄然而逝,转眼便至码头。
王府的快船正停靠在水边,周围有兵士把守,只等秦七汐上船之后,返回远处的楼舫。
这时小郡主忽然停下脚步,缓缓拿出一只白底金丝锦绣的香囊,递到江云帆面前:“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装有东海的青檀花叶,奇香无比。戴在身上既可以祛寒除湿,也可驱赶镜湖岸边横行的蚊虫,还请江公子收下。”
江云帆伸手接过,放在鼻尖轻轻一闻。
果然,一股自然的花叶香味,顷刻扑入鼻间……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十分熟悉的香味,与秦七汐身上独有的气息一般无二,越是靠近她的肌肤,越是能清楚闻到。
江云帆不禁纳闷:“这你从哪拿出来的?”
是啊,看秦七汐这一身裙装,既无衣兜,袖口也无法藏物,那么这香囊原本是放在哪里的?
难不成,是贴身?!
果不其然,这姑娘小脸又红了好几分,连带着耳朵都能感受到滚烫。
“咳咳。”
江少爷是正人君子,立马强作严肃,“多谢秦小姐,我一定会随身携带!既然小姐赠我临别礼物,那我也自当回礼,你稍等哈……”
“好!”
尽管害羞,但秦七汐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欣喜。
她自然什么也不缺。
但就是想留一件江云帆送的东西在身边,哪怕只当是个纪念。
而江云帆这会已经打开了系统仓库。
在里面好一番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到适合当礼物的东西。不是用不上,就是块头太大,不利于携带。
思来想去,他最终锁定了今日新兑的那件……
没办法了,就这个吧。
假装伸手在衣襟里一掏,顺势从仓库中取出那条带有塑料纸包装的黑色丝袜。
“刷!”
大手一张,直接摆在秦七汐面前。
“这是?”
“这个啊,名为‘黑丝’,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从未见过的衣物,穿在身上既美观,又有气质,能让你整个人的外形,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
“这么神奇?”
秦七汐小心翼翼将那塑料纸袋收回,低头一看,像是纱质的衣物,黑色,看不出具体形状。
但江云帆的话,她信。
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想知道一向异于常人的江公子,这次又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想到这,秦七汐满怀憧憬一笑:“不如这样,待江公子来怀南城寻我,我就穿这黑丝见公子,如何?”
江云帆淡然一笑,然后表情猛然严肃。
“此话当真?”
秦七汐点点头。
江少爷眼看就要绷不住了:“这可是你说的啊,无论如何不准反悔!”
秦七汐拉长声音:“好——”
好,好啊!
尽管脸上强行憋着,但江云帆心里的笑声已经直冲九霄了。
这能不爽吗?
要知道,秦七汐除了长着一张倾城绝世的脸之外,身材那也是无可挑剔,仅仅通过目测,便能知晓藏在裙子里的那双腿无比修长。
再配上一双黑丝……
江云帆承认,他自认为重活一世,早已看透人间俗事,定不会为美色乱了方寸。
但秦七汐这妹子……似乎,已经脱离了美色的范畴,若是她穿上黑丝……
光是想想画面,就足够全身充血了!
“江公子。”
就在此时,沈远修在青璇墨羽护送下,也抵达了码头口岸。
老大儒朝着江云帆作了个揖,脸上写着万千不舍:“此别之后,定是山湖茫茫,公子当真不愿随我等一同前往怀南城?以公子之才,若登王府,必受王爷喜爱!”
江云帆也抬手行礼:“多谢沈先生好意,但眼下的生活我已知足,便不再去追求那些荣华了。”
“唉……不慕名利,不图富贵,江公子实属非凡之人!既如此,那咱们就只好有缘再见了。”
“沈先生慢走!”
江云帆说着,又偷偷递了一张纸条,塞进沈远修手中,“这个,到了船上再打开。”
沈远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
游船轻荡,于镜湖之中越行越远。
秦七汐俏立船头,与江云帆相互对视,直至岸上那身影彻底模糊。
但她仍不死心,在登上王府楼舫后,提着裙摆快步跑到船沿处,扶着栏杆远眺……但这一次,没能再看见江云帆的身影。
一阵微风吹来,撩动秦七汐额前的长发,在脸颊上拍拍打打,但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殿下,江公子让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
“在哪里?”
小郡主连忙回过头来,只见青璇手里,正提着一个脸盆大的一个布袋子。
她赶紧伸手接过,打开一看。
在那布袋子里,赫然放着一褐一红两只鼓鼓囊囊,像是充着气一样的“球状”物体。另外还有某种颜色漆黑,用透明瓶子装起来的不知名液体。以及,垫在袋子最底部的一张信纸。
是江公子写给自己的信?
秦七汐激动不已地将信纸展开,上面依旧毫无意外是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不过好在勉强可以辨认——
“褐色和红色的袋子里装的是薯条,开袋即食,注意红的很辣,量力而行。
瓶子里装的是可乐,旋拧开盖后,一定要当日饮完。
记得多读书,多晨跑,少吃零食,多睡觉!”
小郡主默默将纸条收起,紧紧贴在胸口。
而后抬头看着青璇和墨羽,满脸严肃:“从回去之后第二天起,你二人每日辰时,随我绕王府朝跑两圈。”
墨羽点头:“是!”
青璇:“多少?两圈!我亲爱的郡主殿下,您是真不知道自己家有多大吗?”
“不跑不准吃饭。”
“是……”
秦七汐没再理她们,只留下一句:“我回房间一趟,不用跟着。”
青璇墨羽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无奈。
“我有种预感,江云帆若是不来参加王府大宴,殿下恐怕会疯掉的。”
“何以见得?”
“你看她啊。”青璇朝秦七汐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她这样子,像是能离得开那家伙的吗?”
“无所谓。”
墨羽将手中长剑抱进怀里,一脸冷傲,“若到时江云帆没有出现,我就直接去镜源县把他捉回来。”
“女侠威武!”
……
在回到船楼二层的雅阁之后,秦七汐立马关上了房门。
来到墙边的储柜前,将其中存放的书卷尽数清理出来,然后把装着薯条和可乐的布袋子藏入其中。
尽管确实嘴馋,但她并不准备第一时间大饱口福。
将它们带回王府,能有大用!
收好这些小零食,秦七汐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江云帆送的离别礼物,那件叫做“黑丝”的衣服。
仔细研究了一番,终于找到那透明袋子粘连的地方,将其轻轻撕开。
紧接着,从里面一点一点,拉出那条丝巾状的……
“这是?”
裤子?袜子?贴身衣物?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从这衣物的形状来看,显然是穿在腿上的。若如此,那等到与江公子再见之时,按照承诺,岂不是要把腿露出来?
脑子里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小郡主一张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
此时此刻,楼船甲板上,一处无人的角落。
沈远修偷偷溜到此处,在四下观望一圈后,偷偷拿出江云帆递给他的纸条,在眼前展开。
待看清上面的文字之后,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先生今日所询之句,乃是完整诗中之颈联,晚辈在此,特将尾联一并奉上: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
这诗,好,好啊!
万里悲秋,百年多病,人生老时匆匆,却又命途多舛,孤苦潦倒,何等苍凉?
短短几句,竟将人生的困顿无奈,以一种精妙绝伦的方式,彻彻底底地展现出来!
况且,这还仅仅只是颈联与尾联。
在缺少首联与颔联的渲染递进之下,情感便已然如此之深,沈远修真的无比好奇,若加上那两联,又当如何?
不对……这首诗,也是江云帆写的?
一股汹涌的惊撼感,瞬间席卷他的全身。
但在恍惚之间,沈远修的目光恰好瞥见书纸右下角那不醒目的一行小字——
“入云居士,已往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