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黄烟的那一刻,莫清禾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这一辈子过得平平淡淡,她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只在宁静的莫家村安安分分的生活了十八年。
她有些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缤纷,但爹和娘都说过,外面的世道太乱了。
世间唯有此处是乐土。
可惜她要离开这片乐土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爹娘和年幼的弟弟。
爹爹的意思她看懂了,抓阄这件事情上,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自己拿主意。
爹说这都是命...神仙都没办法左右,自己只是个凡人罢了,能怎么样?
她却没有太多的怨愤,因为这一次自己没有接受命运的摆布,而是主动拥抱了残酷的命运。
她不知道的是,三百年来唯有自己这样做了。
最后的时刻,她看到元战天终于带着弟弟下山了,心里莫名的竟有些踏实。
这个人好奇怪,素昧平生,却让自己跟他走。
他以为他是谁?
好在他知难而退,弟弟的人生也多了可能。
莫家村或许是外人羡慕的乐土,但她不希望十年后,弟弟也面临同样的命运。
滚滚的黄烟遮天蔽日,莫清禾眼里除了蒙蒙的烟气,什么都看不到。
她听到耳边传来轰隆的雷鸣,身周似乎还环绕着灵蛇般跳脱的弧光,好神奇啊,难道临死之前的景象都是这样震撼吗?
黄烟并不呛人,鼻子里还能传来淡淡的草香,只是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很让人不安。
浑身上下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束缚住,太紧了,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艰难的挣扎了一下,那股力量竟然体贴的略微松动了一下,她一愣。
原本外面依稀可闻的祷颂声渐渐消失,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天人永隔,自己和家人再无相见之日,这一刻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紧,唯有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稍稍平复其中的痛楚。
听说死后会去六道轮回,那里没有尊卑贵贱,只看生前点点滴滴。
仔细想了一想,她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一点亏心事。
很好,下一辈子或许自己会有个好的归属,快结束吧,她等不及了...
腾云驾雾的感觉很微妙,结束的却很仓促。
脚踏实地的一刹那,恍如隔世。
山神大人的新娘忐忑的打量着身周,只有无尽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传来一阵阵坚硬无比的凉意,应该是个石窟。
呵呵,山神大人的道场也这样潦草吗?
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的结局已然注定,死亡反而是解脱,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四周悄无声息,像是黑暗已经吞噬了一切。
她静静地起身,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以免打破这令人压抑无比的宁静。
这时候最适合思考,所有的点滴汇聚在一起。
她有些不由自主想着,到了阴曹地府,或许就能见到娘了吧,也或许能见到爹,一家三口就在那里保佑弟弟平平安安,似乎是现在唯一的期待了。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啪嗒!”
空荡荡的洞窟把微不可闻的声音无限放大,回响,转折。
“啊...”
心里的恐惧渐渐像荒草一样疯长,她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喊出了声。
“吼!”
竟然有了回应。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洞窟的边缘突然裂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那里透出血红而炽烈的光芒,灼灼如九幽的红莲业火。
业火的光芒穿过缝隙,把这里照的纤毫毕现。
这是一个方圆数丈的洞窟,四周除了嶙峋的岩石,再无其他。
干燥,整洁,连青苔都没有孳生。
地面刀砍斧凿一般的平整,竟还隐隐泛着光。
根本不敢细看,她倒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拼命朝后面退。
直到后背抵住坚硬而冰冷的洞壁才停下。
冷汗浸透了血红的嫁衣,黏在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能听到心脏在“砰砰”的狂跳。
这声咆哮记忆犹新。
那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就是被这一声咆哮震飞出去的。
这咆哮绝不是神明该发出的声音,山里人都知道,是凶兽的吼叫,最凶残最强大的那种。
什么山神,分明是自欺欺人的骗局。
三百年来所谓的“侍奉山神”,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献祭。
现在能做的,唯有紧紧的闭上眼睛,在恐惧中迎接自己的死亡。
等了许久,却没有再听到任何一点声息。
隔着眼皮,她能够感受到红光渐渐消散,四周又开始沉入黑暗。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果然,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噩梦,梦醒时分,了然无踪。
所有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只有心脏还在顽强的跃动,她动都不敢动。
忽然,洞窟之中有了点点微光。
一开始像萤火,渐渐的连成一片。
从微弱到茁壮,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莫清禾怯怯的抬头看去,洞顶的穹隆上面,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珠子,像最清澈的夜空中的繁星。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要是元战天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那是夜明珠。
最大的一颗足有拳头大小,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更价值连城。
在外面的世界里,足以让人打的头破血流的珍宝,竟然被当成灯烛,随意的镶嵌在洞顶。
惨白的荧光无孔不入,把最后一丝给沉沉的黑暗笼罩上一层别样的意味。
一尘不染的洞窟,既没有她想象中的遍地枯骨,也没有污秽和血腥。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神仙洞府那般朴素而整洁,还有死寂一样的安静。
单纯的没有痕迹...
这一刻她恍惚了,恍惚之后她明白了...
这里只是一个囚牢罢了。
好消息是,暂时自己还不用死。
坏消息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更让人难以承受。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
唯有更紧的抱住自己,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砰!”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唰!”
那东西贴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