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金晃晃的盘子。
盘子中间是一只硕大的猪头,死不瞑目的叼着一颗山果。
村里养的猪,山里随处可见的果子。
莫清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山神像前供奉的祭品。
这三天她被妇人们众星捧月一样的侍奉在山神庙里,这一盘东西还是她亲眼看着妇人们摆上去的。
缝隙外面没了声息,她也纹丝不动。
其实她很饿,三天水米未尽,早已饥肠辘辘。
神降的规矩就是这样,她必须以最纯净的姿态等待山神大人的垂青。
现在红红的山果摆在面前,却只会让她不断想起刚才狰狞的红光,怎么吃的下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和盘中的祭品相顾无言,缝隙外面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红光一闪即逝,耳中传来一声冷哼,旋即又寂静如死。
山神大人应该是发怒了,莫清禾暗想。
山神大人发怒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看着死不瞑目的猪头,或许下一刻,盛在盘子里的就是自己?
只是不知道会被端到谁的面前...
神仙?妖怪?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荒诞。
什么山神大人的新娘,其实就是妖怪的血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妖怪为什么要把祭品拿给自己?
看自己太瘦?嫌吃不饱?
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死到临头,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这么一想,心头的恐惧竟不知不觉淡了一些。
鼓起勇气伸出手,在果子上徘徊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
“嗖!”
正在她终于要拿的时候,盘子像是活过来一样,猛地朝裂缝那里飞去。
“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传来,金盘子撞在缝隙上,祭品滚落在地。
这一声,像是砸在她心里一样。
莫清禾忍不住浑身一颤,冷汗瞬间从额头冒起。
“该死!”竟是人语...
悻悻的骂声传来,沙哑喉音混着野兽般的喘息,每个字都像用锈刀刮擦岩壁。
惨然一笑,看妖怪吃瘪,竟然让死到临头的她感到了一丝轻松。
一条手臂毫无征兆的从缝隙外面伸了进来。
摸索了半天,这才抓住盘子,又摸索了半天,找到了猪头和果子。
胳膊缩了回去,低低的骂声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借着依稀的荧光,她发誓,自己看到的是一条人的手臂!
不是兽爪,是人!
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咆哮的兽吼是那样真实,人的声音也是那样真实,到底是神还是妖还是人?
莫清禾迷茫了,迷茫中有一丝忐忑,忐忑中有一点点好奇。
她鼓足勇气,满满的朝着缝隙那里蹭了过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血红色的嫁衣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只能脱下累赘的华服。
凤冠霞帔沉重无比,还会发出叮当的响动,她毫不犹豫的摘下来,扔在一边。
终于挪到了缝隙那里,后半段悄无声息。
慢慢把脸凑过去,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赶忙缩回了头。
太快了,什么都没看见...
但好在,也什么都没发生。
她又壮着胆子试了一次,这次她看见了。
那条胳膊属于一个年轻人,他也正隔着缝隙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他的眼睛很深邃,黑色的瞳孔,但眼珠是黄色的。
应该是暗无天日才变成这样的吧,莫清禾暗暗想到,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的距离被拉近了。
这个年轻人不知道在这样的洞窟里生活了多久。
两个囚牢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将他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所以,并不是一定会死?
青年转过身去,只留给莫清禾一个赤裸而健硕的背影。
但她看见了。
他的脸棱角分明,胡须像钢针一样根根挺拔。
“你...”莫清禾颤声低语。
男子浑身一震,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手里紧紧攥着的金盘嘎吱作响。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鲜活的画面。
金盘应该已经扭曲变形,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吧。
不是妖怪,也不是山神,他是人!
是莫家村的人,十年前的祭品!
只有莫家村的人才会有这样奇怪的力量。
村长说过,那是山神大人的馈赠,以表彰他们虔诚的奉养。
这世上能披上这样神恩的唯有他们,何等荣耀!
一个已经渐渐被淡忘的名字在她的心头浮现。
“狗剩哥哥!”莫清禾试探着喊道,“狗剩哥哥是你吗?”
男子的身子又是一震,像是被惊到了,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只听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忽然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是了,不会错了,她笃定的想到。
狗剩他爹是莫老四,狗剩大她十岁,从小一起长大,直到十年前。
事实证明,狗都看不起的贱名并没有什么用,该被选中还是会被选中!
他被选中之后,他娘疯了。
他爹像行尸走肉一样过了三年,撒手人寰,现在村里半夜还总能听到他娘的凄厉的惨嚎,像鬼哭。
狗剩应该不知道这些吧,十年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再十年之前,被选中的是莫老大的儿子。
那时候狗剩已经十八了,他应该知道的,毕竟莫老大的家也是这样散的。
现在轮到自己家了,娘死了,爹像疯了一样拦在村长面前,历历在目。
下一个十年又该轮到谁了?
二伯还是六叔?山神饶过谁?
怪不得狗剩会呜咽,这样痛苦的过十年,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前不禁浮现出小时候的场景。
狗剩很喜欢她,毕竟莫清禾是莫家村最漂亮的女子。
自己也喜欢狗剩,毕竟他会带着自己漫山遍野的跑。
那时候玩过家家,狗剩扮新郎,新娘一定会选自己。
有一次他们玩疯了,莫清禾带着狗剩站在爹娘的面前。
五岁的小丫头奶声奶气的说,“我长大了要嫁给狗剩哥哥!”
十五岁的狗剩笑的见牙不见眼。
那是爹唯一一次对自己动手。
脸上的巴掌印过了三天都没有消。
娘亲哭的像泪人一样。
那时候她才知道,同姓不婚是天道,是人伦。
自己的戏言是要遭报应的!
什么样的报应会比现在更惨烈?她不知道。
莫家村的每一代都姓莫,香火是怎么延续的她也不知道。
直到狗剩被送去侍奉了山神,那一夜她爹带着全村的青壮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