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最不想见到的大概就是我了。这九万年她显然变了很多，德音从东海的公主承袭成了东海的水君。
九万年前，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袭齐膝的蓝衫，扎着两个好看的小辫子。
九万年后，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淡蓝色的罗裙，发髻由繁重的宝饰和步摇别住，露出淡淡的面容。
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分明庄重沉稳了许多，只是眸子带着淡淡的幽怨。
“表姐，你终于回来了。”她看着我，顿了顿又喃喃道，“可帝陈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德音，对不起。”我垂下眸子，不想去看她难过的神情，我终究欠了太多的人，倾尽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顶着繁重的发簪宝饰，一转头，两边的步摇微微晃动，她不在看我，“帝陈说他不是对我没有感情，可他却愿意为你付了命。他对你又岂止是他口中的兄妹之情？”
“你大抵没算过这辈分，我应唤他一声表舅父。你呢？表姐？对着你的时候，他连谎话都不会撒了。”
我静静的听着，不曾开口，德音只是说，“我小的时候不明白父君为什么甘愿沉迷于忘魂香，后来，我明白了。帝陈说让我等他回来。我便等了，可从此便再也没有等着他。”
“后来我才听闻天宫的神仙讨论，说他早就在沉黎岭湮灭了。上古神袛的家事又有哪个神仙敢真正的的过问，连天君也不曾管束九万年前沉黎岭的浩劫。你可明白我多么无助？我感觉这天都要塌了。”
“德音……”我有些艰难的开口，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真的没有资格说话了。
“表姐，我很想他……”德音蓦地转身扑到我的怀中，嚎啕大哭，“九万年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活过来！我永远记得在那个黄昏下，他让我等着他，可这一等便是九万年，或许要更长的时间。我真的撑不住了……”
德音不是宵明，德音永远会过的通透，过的善良。这大概就是德音同宵明的区别。
我怔了很久，我望着东海湛蓝的水，从这里可以看到星辰的影子，看得到月光。
我的眸子逐渐湿润，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我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难过的又何止我一个，可却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缓缓将手放到德音的头顶，那精致的步摇晃动，我的手腕能感觉到它的冰凉，我的眼泪缓缓落下，和东海的水融为一体，我艰难的开口，“德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欠你们欠了太多……”
“不，他会回来的。”她狠狠推开我，手忙脚乱的擦掉满脸的眼泪，一遍又一遍的说，“你走吧……你走吧……”
我出了东海，看着面前的风景竟然有些茫然。我想要抓住眼前的风，张开手掌却原来我什么都抓不住。
我想起来我是箩笙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人间飘雪，雪花晶莹剔透好看极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花。雪花很冰凉，却好看极了，我伸出手掌，由着它缓缓落在掌心，我正要惊讶它的美丽，我开心的叫无宸来看，转眼它却在我手掌缓缓消失。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有的东西真的难以拥有。
我蓦地大喊，“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禺疆缓缓从树后站出来，我没有去看他，我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他亦一步一步的跟着我，我蓦地站定，缓缓开口，“我抓住过雪花，可它在我转眼的瞬间就融化了。有些东西，也是一样。从来都抓不住的东西，是不会拥有的。禺疆，你明白么？”
“我曾经抓住过的……”他将手掌缓缓张开，我亲眼看见那早已变得深红的同心结，那朱红的颜色因为染了已经干涸的的血液变得有些狼狈。
那个同心结，我曾经无数次紧紧攥住，又无数次缓缓松开。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我缓缓开口，又像是问他，又像是问我，“禺疆，我们真的抓住过彼此吗？”
真的拥有过彼此吗？就像冬天的飘飞的雪，阳光出来便融化了，那些融掉的雪水缓缓的渗透于大地，滋润了每一寸土地。
或许吧，这世间真的曾经拥有过这么珍贵的飘雪，可也只是一瞬间，雪花是冰的，阳光却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