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说好,没有道别就不算再见的。醉生梦死,为什么梦中就一定是死的?
她低着头暗自鼓了一股劲儿,拎着一兜啤酒快步进了房门。
至此以后的三天,白绾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说是睡着,但她隐约还能记得这三天她做了些什么见到些什么,说是没睡着,她又不记得所有的事情,梦中断断续续都是同一个人影,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忽近忽远,她觉得,自己大约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笑容了。
他用这种令人生烦的方式,让人将他铭记于心。
到了第四天早上,白绾的爷爷端着早饭敲门进屋。
“绾绾,吃饭了。”
白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微的难以分辨。
“别睡了,实在不想醒来,就吃完了接着睡。”她爷爷将早饭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肉包子合着豆腐脑的香味让白绾微微皱了眉头。
床上人形的被子山终于动了动,白绾一双惺忪睡眼从被子里冒出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快来,爷爷买了你最喜欢那一家的豆腐脑。”她爷爷见她动了,便伸手将装豆腐脑的饭盒打开,让豆腐脑的香味来的更加猛烈。
白绾光着脚蹭到桌旁,盘起双腿坐在地上。
她的脸似乎瘦了些,前些年梦寐以求的尖下巴终于露出些许端倪,眼眶微红,看着反倒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快吃吧。”
她爷爷将筷子饭勺摆在她面前,白绾握住饭勺心中却更加的失落。
已经第四天了,看来真的没有希望了。
“爷爷,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她将豆腐脑的饭盒扒到面前,勺子尖蘸了蘸豆腐脑的汤水,放在嘴边微微尝了一口。
她好像已经好久没感受过咸味了。
“特别想做事?你是说现在还是从前?”她爷爷捏了一根油条,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吃起来。
“现在。”白绾尝了口咸汤,又试着盛了一勺白嫩嫩的豆腐脑吃了一口。
“现在啊……”她爷爷嚼着油条抬头想了想,“现在我特别想做的事,是安安稳稳的死。”
白绾怔了怔,“那从前呢?”
“从前特别想做的事,是看着你长大啊。”她爷爷笑了笑,将装包子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能好好的照顾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我这老家伙除了盼着死,还有什么好盼的?”
白绾摇摇头,不锈钢的饭勺停在饭盒旁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怪声。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照顾不好自己。”她摊摊手,手指头都看着比前几天细了些。“您看,我什么都没有。”
她爷爷夹了一个包子放在她摊开的手中,“现在有了,你看,你有一个包子,猪肉胡萝卜馅儿的。”
“并不是只有眼见着的才是你所拥有的,绾绾,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啊。”
白绾掰开包子分了她爷爷一半,“白泽……都跟您说了?”
她爷爷接过包子,目光落在包子上并未看她,“嗯,她跟我说,你在那个世界中拥有了自己的东西,而非她的。”
什么就是她自己的了?现在不还是都没有了么。白绾啃着包子暗自郁闷。
“绾绾,你的就是你的,就算看不见了也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在那个世界中存在过,那么你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就会一直存在,见过你的人,你见过的人也会一直存在。”
白绾低头啃了一口包子,包子是咸味的香香的,而她吃出来的味道已远不止于此。
院角的树上挂了吊瓶,这树是她爷爷的老朋友,无论如何她爷爷也想尽力抢救一下。那吊瓶直挂了一个星期,到后来树叶落光,树皮之下再没有了苍翠之色,她爷爷才终于死心,白绾也跟着彻底死心了。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看不见也不是没有拥有。
白绾将这句话记在心中,也写在了那个故事之中。
故事中,男主角和女主角终成眷属。女扮男装的女主角跟随男主远离朝堂,一起隐于江湖之中。
写到最后一个字时,白绾心中忽然就平静了,那是槐树死了之后的第五个月。她觉得即便自己没能成为这故事中的女主,但如果白泽能得此结局,对她来说也算得上是最好的。
为了这个最好的结局,把李桁留给她,白绾很甘心。虽然梦里偶尔还是会出现那张笑脸那个身影,虽然她还记得,他说会一直等她,等成灰也等着。
还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
四个多月前的某一天,也就是槐树死了之后两个星期的模样,白绾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电话那头一片喧闹,打电话给她的人声音嘹亮情绪亢奋的告诉她,她中奖了……
这种诈骗电话怎能骗倒她?白绾当即挂了电话,一行字还没打完,电话又响起,说是什么她半个月前在后街店里买了彩票,中奖了。
彩票?中奖?
白绾忽然想起什么,在屋里一顿乱翻,结果还真就在她床头的笔记本中翻到了一张彩券。
穷鬼一夜变富婆。
借着白泽的好运,她莫名继承了白泽税后小一千万的奖金,让她有种自己见钱眼开,开价一千万把李桁卖了的错觉……
不过也正借了这好运的苗头,一年半之后,白绾跟公司的合约到期,她想都没想就离开了公司,投奔了穷的跟她当年似的一根鸡腿都吃不起的顾泠汎,两人红红火火开起工作室,捎带手还高薪把叶罕挖走了。
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起来,有叶罕坐镇,白绾充分发挥了自己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宽本质,又一部小说完结改剧本之后,她给自己放了长假枕着胳膊舒舒服服欧洲游去。
而另一个世界之中,也终于安静下来。
从明州那天算起,三个月后,白泽历经千山万水还是到了松城。
松城一片黯淡,她在断垣残壁之中找到了贺岳王府那棵树,那棵树在战火中烧焦,早已没了从前的生机,像是一只干枯苍老的鬼手直指天空。
她摘下腰后的荷包,将荷包中东西倒在掌心中。那是一只冰冷透亮的“玉蝉”。
她记得自己把这东西当了,如今这玩意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那只能是他交给白绾的。
她小心翼翼的踩着半截墙壁,将“玉蝉”放在焦树最粗壮的树干上,权当是还给了白绾。
继而一路北上,直达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