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乾殿中的气氛安静的诡异。年轻皇帝端坐在书案后，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封圣旨一动不动仿佛石雕。
这尊“石雕”不动，其他“石雕”自然大气不敢喘一口。
大殿上下唯有苏远公公镇定自若，他当然镇定，只有他知道如今这位陛下心中在想着什么。
“陛下，白公子觐见。”
梓瑛抬头看了那进来通报的内监一眼，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淡。
“快请进来。”
白泽有生之年只独自进过两回瑞乾殿，一回是她小时候，先帝召见她命她去东宫陪太子殿下读书。另一回她不知算不算，因为那回是白绾。
“草民白泽，叩见陛下。”她进门跪拜行礼一气呵成。
梓瑛苦笑，瀚海一别，再见他们之间竟然连君臣都算不上了。
梓瑛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心里梗着一口气不知如何排解，见了她这模样更是闷得慌。
他立在她面前左右踱了几步却未说话，过了许久见她仍跪着保持叩首姿态，终于是叹了口气：“我不说话你就不起来了？”
说着他转身走回书案前，一回头见她仍是跪伏在地一动不动，也是没了脾气。
“你……平身！”
“草民谢陛下恩典。”白泽直挺挺起身，规规矩矩垂手立着。
“听闻你是同桁兄长一道回来的？”
她今天一天之内已被三个人分别问了三次这个问题，白泽死的心都有了。
“是。”白泽点点头老实作答。
“从问天阁下来为何不直接来见我？”他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急迫的要见她，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回家去？若不是他召见，她怕是都不会自己进宫来。
“回禀陛下，草民风尘仆仆衣衫不洁，唯恐惊扰圣驾。”况且她如今一届平民，随随便便在宫里乱转，这不大好吧？
“风尘仆仆衣衫不洁？你从前滚成个泥猴子时不也在我面前前蹦后跳的？”她这客套话被他毫不留情的拆穿。
前蹦后跳？滚成泥猴子？这么精彩的内容白绾居然都没告诉过她……很好很好，听说北冰洋的袋装冰淇淋也很好吃，就着冰镇芬达食用味道更佳……
白泽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知如何作答，一时杵成了柱子。
见她一动不动的立着，他倒是方便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周。在外几个月她似乎瘦了，脸也晒黑了些，这脑袋上怎么还添了伤？
“你这脑袋是怎么了？”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脑袋，但是想起她疏离的态度也就忍了。
白泽抬手摸了下额角的疤痕，撒谎比吃饭还熟练，脱口而出：“不小心摔的，已经大好了。”
即便白绾没清清楚楚告诉她在瀚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说她当时是跟李寒在一处，那能想得出的猜测就很多了，再联想到如今李桁怎么都不愿意梓瑛封李寒为亲王……那眼下这出君臣相抗便有了新的解说。
“怎么大好了？这疤痕还未消退就不算大好。回头我让太医院的人去登门回诊，你还未娶亲，模样可不能这样坏了。”
“多谢陛下。”嗯，她还未嫁人，模样可不能这样坏了。
唉，从前生气时还能喊他一声梓瑛，如今连太子殿下都不是了。
“阿泽，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无论如何，她如今又在他眼皮底下了，这样就好。
“这一回在外历了一场惊险白丞相夫妇二人也是吓得不轻吧，说起来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若是你在外头出了什么危险，白家可就绝嗣了。”他手指叩着书案发出哒哒的声响，似是在思索什么。
“此番回京安定了，也寻个好姑娘把亲事定了吧。”
白泽震惊，这话题是如何引到这个层次上的？
“呃……草民暂时还……”
他猛地一敲桌面双眼一亮，“我看许大人家的小女儿许鸢就很不错，听闻她从前很是爱慕你来着？”
他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陛下，我……草民如今孑然一身出入自在就很好了，况且草民眼下有了空闲，正想着游历四海，此时娶亲怕是要亏待了许家小姐。”
白泽果断拒绝，娶亲？还是不了吧……
“游历四海？我以为你此番回京就不走了。”他看着她，那眼神似乎与从前的太子殿下已不大相同，那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令白泽微微犹疑。
“此番回京只为与双亲道声平安，过几日就走了。”白泽本是想着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可如今看来，她还是早走早好。
“我以为，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外头可不像京城这么舒坦。”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反倒让白泽觉得很不舒服。
“还有，你何时与桁兄长这般亲近了？”他又一次提起了李桁的名字。
白泽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他在她面前三番两次的提及李桁，可见外头所说的成宣王权倾朝野威慑皇权的言论不是空穴来风。
白泽垂下眼睛面无表情，“草民与成宣王殿下亲近？那草民斗胆，怕是于苏远大人、原东宫奉茶的陈姑娘、正华门的何统领也很亲近了。”
她原以为自己回了京城，白绾回了那边之后，她与李桁就已没有半分关系，如今看来怕是不能。
他是对这皇位真有些念想，还是另有图谋？
宫墙间的天际仿佛只有那般宽窄的一条，即便是那一条宽窄，看出去也是一片沉灰，仿佛酝酿一场风雨。白泽低头行在墙角边上，将这天色视若无睹。
“国师大人？”一座步辇停在她身侧。
白泽闻言抬头看了看，便见荀师瑶正坐在步辇上侧身看着她。
“白泽见过荀姑娘。”白泽抬手行礼，如今这位荀姑娘可是未来的皇后怠慢不得，即便她从前也从未怠慢过她。
“国师大人免礼。”她从步辇上下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白泽尴尬一笑，“如今白泽已不在朝中，荀姑娘还是不要叫我什么大人了。”
荀师瑶只得改口，“白公子，好久不见。陛下往常日日念着你的安危，如今你回来了，陛下也可宽心。”
宽心？她还真没看出来。显然陛下如今该宽的心不在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