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本来是直奔她的院子,才走到门口便见小兰花小兰草搬着棉被跟火盆往祠堂里来,还念叨着什么“三百页一晚怎么写得完”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当真在这里。
不过这种状况却是他始料未及。说好的来讨债呢?
李桁转身将大门关上,轻声走到她身旁。低头瞧见桌案上写了一半的经文,他弯腰捡起一张仔细看了看。
腕力虚浮行笔不畅,字体大小不一重心不稳……她长这么大都未认真练过字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嘲讽,白绾睡梦中翻了个身,大半身子都落在蒲团之外,捂在被子中不知念叨了句什么,缩了缩身子倒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着,她作为一个姑娘,虽说还是丞相家小姐,却还真是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娇气。
照她这做法,那三百页别说是一晚上,即便是三天三夜都不见得写得完。
他靠着火盆坐下,将火盆中的炭火翻了翻。手中这一页纸折起收入怀中,他捡起桌上快要冻僵的笔,一手苍劲有力的字熟练如行云流水一般从他手下生出。不大一会儿那薄薄的一沓纸便越摞越高……
两盆炭火在他打理之下烧得正旺,祠堂中也越来越暖和。等他停笔活动手腕时,余光便瞥见一旁方才捂着脑袋跟个大青虫似的家伙悄悄露出了头,一张脸在炭火映衬下红扑扑的泛着光。
轻微的鼾声在他耳身旁响起,他不自觉的扭头看着她。这张脸在朝堂上待了那么些年,一直以白泽的身份示人。这么多年来朝堂上下都未看出当朝国师大人并非是同一个人。他虽与白泽见得少,却也从未有过她不像个男子的想法,可如今自打知道了她与白泽时常轮番,他般越发觉得这张脸不像个男子,不但不像个男子,还越来越觉得这张脸安在一个女子身上简直是天经地义再合适不过,说不定往后白泽养伤回来了他反倒看着不习惯。
这张脸瞧着当真是好看……他一定是疯了。
睡梦中的白绾忽然振臂一挥,“卡卡卡……卡六条,胡了!少废话,肖繁繁掏掏……钱……”
李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嗯,他一定是疯了……
第二日白绾一觉醒来,只觉得自己胳膊疼腿疼头疼哪里都疼,简直没有一块皮是舒服的,这就是凑合睡一晚的下场啊。
白绾慢吞吞的从棉被中爬出来,就着一盆已然熄灭尚有一丝热气的火盆烤了烤手,揣着袖子扶着桌案正要起身,一眼看见那厚厚一沓抄写完成的经文,左脚绊到右脚一下子又跌坐在了蒲团之上。
如果她脑子没病的话,她明明记得昨晚她自己根本没写几个字的啊,难不成是昨晚梦游了?靠,梦游的时候竟然比醒着的时候还勤奋,她当年不会就是这么考上大学的吧!?
白绾拿起其中一张只看了一眼便认定这并非是自己梦游时所为,即便是梦游时的事醒来都会忘记,笔迹总是不会变的吧,她怎么可能写得出这种书法大师级别的字?
难道当真是祖先显灵了?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白绾对着祠堂中供奉的白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很是诚恳的拜了几拜。撩开棉被抱着一沓写好的经文便出了门直奔她老爹院中。
白绾进屋时她老爹正坐在桌前等开饭,见她蓬头垢面形容憔悴的抱着一沓抄写好的经书进门,他竟表现的比白绾看见“祖宗显灵”还惊讶。
“爹爹,我写好了。”白绾无比荣光的将这一沓好字呈在她老爹面前,几缕睡得散落的头发落在脸上,她甚至觉得自己眼下这造型简直不能更得体,将她一夜的勤奋与疲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爹愣了一愣,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经文,看了一眼道:“当真是写的不错。不过为父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啥啥啥……啥?这回轮到白绾愣了。
只听她爹继续郑重其事的教训道:“太容易被骗可不是个好习惯啊,你今日免费做了活劳力,明日就给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你说你这出去了如何在世间生存,如何让为父放心啊。”
白泽当真不是河里打鱼顺便捞上来的么?当真是她老爹的亲闺女没错么?白绾不禁对贺岳朱云的话又相信了几分,不过这次她可不会再那般草率的问出口。
“来来来,累了一晚上饿了吧?今早咱们吃汤包,你来的正好。”她爹摩拳擦掌两眼冒光就等小萝做的汤包端上桌。
白绾这么睡了一晚上,身上的疲惫早已胜过了口腹之欲,便婉言谢绝,自己一个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院中,一头扎在软绵绵暖烘烘的床铺上,闭眼睡回笼觉去了。
李桁这一夜睡得也很不踏实。前半夜他莫名其妙善心大发替她抄写了经文,后半夜回府睡觉也是噩梦连连,不得清净。
“做噩梦?什么噩梦能吓到你啊?”季濂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模样,表示不信。
“也不是什么,醒来就忘了。”他揉着眼睛,远远瞧见季岫蹦蹦哒哒在院里自己练蹴鞠,那活泼可爱的模样使他联想起什么,老脸忽的有些发热,赶忙竖起手中的书做遮掩。
虽说夜间所梦常常醒来便化作虚无,被人忘诸脑后。可他昨夜的梦,多少还是有些清楚的印象。
梦中一位模样清秀可人的姑娘裹着一身翠绿被子躺在他身旁,身上一股桃花味的暖香。忽的那姑娘变作了白泽的模样,一身朝服裹在翠绿被子里,头上挽了个姑娘的发髻,脸上还画了妆容点了胭脂,模样说不出的动人……让人想上去啃一口。
李桁猛地甩甩头,将那混乱的梦从脑海中祛除。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只是因为醒着时随便想了那么一想,才会做这样一个噩梦的,当真是个噩梦,实在太恐怖,比什么妖魔鬼怪都恐怖的多。
只是噩梦,一个噩梦而已,并不能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