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桁一年大约只来一次敬国公府，那还是在年节时陪着他母亲来探望敬国公夫人。那位老夫人是严丞相的遗孀，筠贵妃在时她孤苦无依，如今筠贵妃去了她照常生活，府里甚至连白麻都未挂上一匹。
在她眼中，那个貌似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不过是已故夫君的三夫人生的小女儿罢了，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说起来你如今做了吏部尚书，还住在敬国公府里怕是不妥吧？”李桁随着穆子汐进了敬国公府的门，这国公府中一应摆设十几年如一日，即便他只是每年来一次，都能记的清清楚楚。
“我一个刚入仕的新人还是能省则省了，王爷以为一个三品尚书的月俸能有多少？”穆子汐仍是那个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模样，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与李桁说话也是自在了许多。
绕过前院一侧的回廊，穆子汐直接领他到了后院。这敬国公府建的年头早，几十年下来周遭的市井繁华许多，令他们这院子想扩建都寻不到地方，如今府里这么几口人也只能挤一挤。
“你不是说整理了朝中各个大臣的背景和三代家世给我看？就在这里看？”他坐在四面透风没遮没挡的凉亭中，实在觉得这个地方不大适合谈什么秘事。
“呵呵，那些东西早就准备得当抄录整齐的放在那里，王爷什么时候看不是看？你我二人难得清静，非要说那些糟心事做什么？”穆子汐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又将这空荡荡的茶壶尴尬放下，“先敬国公的三夫人三年前过世了，府里西院可算是空出来两进院。没成想我们兄妹三个进京投奔来，一下子又把西院占了个干净。前几个月我那双亲从关外进京来，这敬国公府险些都没地方给他们二位落脚了。”
李桁倒是没在意他这连口茶都没有的待客之道，“哦？我听闻令尊不是开了几座马场在江南纭州还有府邸的么，怎么在这京城南北交汇的要道上，却连一处别院都没置办？”
穆子汐弯腰从一旁清澈见底的池塘中取了一壶水，用火折子在一旁的小泥灶中起了火，“谁说不是呢。我家里虽算不上多大的家业，但置办几处房产的财力还是有的。后来我听严老夫人提过，说是我父母亲最不喜欢京城这地方，还曾说过此生再不进京的话，是以今日才落得这般田地。”
李桁盯着池塘中因取水泛起的一圈涟漪，随口附和道：“约莫是这京城里出过什么寒心事吧，近三十年前的事，谁知道呢。”
“是啊，近三十年前的事。”穆子汐叹了口气将火折子收起来，“三个月前个月我母亲捎信过来，说是她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结局，想到京城来亲眼看看，算是全了这么些年来心中最后那一口怨气。说来那都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哪有那么大的怨气消不了呢？”
李桁微微一怔，三个月前……那是先皇驾崩的时候。
“人上了年纪，总是会常常想起从前的恩恩怨怨吧。亲眼看到了最后，也就没念想了。”他笑着接茬。
“是啊，我母亲等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看到了。过几日就能安安心心回纭州去了。只不过离京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穆子汐看着他，那笑容早已从客气礼貌转为一种莫名的嘲弄，“她想见王爷一面。”
“见我？为何？”李桁仍是那副淡定的模样，似乎从他这些话中找到了解开一切的那根线头。
“我以为听到这里，王爷心中已有所猜测。”
“呵呵，是有点想法。”李桁忽然笑了，“穆大人，你当真姓‘穆’？”
“嗯……”穆子汐会意一笑，“真的，不过是‘树木’的‘木’。”
穆子汐，木子汐……李汐，皇家子嗣同辈的山川草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还有个妹妹叫穆子沄，李沄。
“我兄长已经与旁人令立婚约了。”李桁想起穆子汐家那个年幼小妹妹，脑中冒出的头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我知道啊。”穆子汐笑的更加肆无忌惮，“这不是还有王爷您能坑害么。”
午时过后，白泽已将一切收拾妥当。她本想等她爹回府打个招呼后再走，但瞧着这日头升到了至高处又开始缓缓下落，她爹还未从宫里回来，只得托她娘解释一声，自己一人牵了一匹马出门来。
去胡劼本不是什么迫在眉睫之事，可眼下李桁不知何故关了她两日，宫里皇上也有意长久将她留在京中，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她的心中还未下定决心，不用说是李桁，即便是她自己，与白绾魂换了三年之后也有些舍不得她这朋友，即便她们不可能真正的面对彼此。
但她们之间总要有人做出选择，而眼下她是更为理智的那个人。
白泽不知道，白绾更不可能知道的是，远在山海另一头的胡劼国都，正遭受一场几十年不遇的骚乱。骚乱的一方是如当年的大启国君那般不顾一切永不回头，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明白“后悔”二字的年轻皇子，而另一方则是被刺杀的太子，已在软禁中的年迈大汗，以及不谙朝政的年少公主……
往日一派热闹的松城，半边楼宇巷弄都化身火海，当初意气风发的亲王世子转身换上一身戎装，领军拼杀。
“我父亲呢？”贺岳朱云一身血污骑马伫立宫城之下，在攻城的闲隙仍是派人先回了一趟贺岳王府。
“请世子放心，王爷已一路亲兵护送随军迁回贺岳城。”从贺岳王府回来的一支骑兵整队立在他身侧，“只是……王府大院焚毁殆尽了。”
“那些不重要。”既然他父亲已经安全离去，其他的不过都是身外之物。
贺岳朱云抬头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宫城高墙，在这座墙后有他誓死效忠的君主，和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至亲好友……如果他们之间还算朋友的话。
“城上之人听着，打开城门，缴械投降。否则，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