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暂且二十三年半的人生中，这怕是她最为壮烈的一夜。
上半夜黄连水管饱，吐了个昏天黑地，过了子时又开始发烧，倒是胳膊上脖子上的红疹慢慢退了，瞧着没有先前那般可怖。
半昏半睡之中，白绾似乎梦见了自家四合院。她家新刷的朱红色大门敞开着，一进门拐角便是她爷爷时常休息乘凉的槐树荫。
虚空中，白绾迈进了院门，寻思着一扭头八成能见到她爷爷，便迫不及待的转了头，力度之大险些闪了脖子。
老槐树正开着白花，一串一串的挂下来，乍一看跟一串串正当好的马奶葡萄似的，偌大的树冠上开满了白花，沉甸甸的将枝干下头的细枝压下来，好似一抬手便能摸到。
大菜花似的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晃，繁盛的槐花之下竟闻不到一丝槐花的甜香味，这情景不合常理，在白绾眼中便透着一丝怪异。
老槐树下的躺椅上，一人仰面躺着，脸上盖着一本书睡的正香。散碎白花在风里飘落，落在他一身青纱外衫上，像水墨风景上刻意的留白，引人遐想。
这身与场景不合的衣裳落在白绾眼中，本该是极其的不协调。可梦中的她似乎只觉得有些意外并未有惊奇之感。
她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掀开他面上遮光的书，这一张脸便不出所料的出现在她面前。
许是被天光晃了眼，他皱皱眉微微睁开眼睛一手遮在眉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回来了。”他说。
他说的“回来”，是哪个“回来”？是说她从外头回来了，还是说她终于能回来了？
“嗯。”白绾不懂他言下何意，只得点点头。
“都了结了？”他仰面躺着的姿势改为笔直的坐着，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
……了结什么？白绾一头雾水。
“嗯……嗯？”白绾又故伎重演试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
他站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落的白花，走到她面前来一把将她抱住。
白绾惊得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他紧跟着往前一步，俩人多余的跳了“探戈”。白绾的脑袋刚好齐平人家的下巴，凑得太紧也不敢抬头，只好闷着头将脸埋进青纱外衫中，喘气都跟小偷似的小心翼翼。
“好了，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他语气间夹着几分笑意，听在人心里痒痒的，又舒服又难受。
跟他走吗？
梦里白绾还调动自己因难受而变得不大灵敏的脑袋瓜子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
兴许是因为在梦中，她明显觉着自己的五感不大管用，情绪也很是模糊。但她隐约觉着，梦里的自己似乎是愿意跟人家走的。
只是，若是跟他走了，她爷爷孤寡老人一个，又该如何是好？
况且，情感之事怎能一时头脑发热……
是以，白绾猛地抬起头，瞅着面前这张难得温柔的脸，噼里啪啦一阵询问：“帅哥你家哪里人？家里宅院几坪？几进院子？屋顶是青瓦的还是琉璃瓦的？父母双亲可还健在？一月俸禄多少？”
这么一长串问话在梦里自然是说出来没压力，但是于正在昏睡中的白绾来说便着实有些难度。她心里想着梦里问着，现实中便忍不住同梦里一般喘息，喘了两口只觉得喉咙一阵火热干燥，爆发出一阵连一阵的震天咳嗽。
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着的李桁被她吵得一个激灵醒过来，见她咳的浑身发抖，便极不情愿的起身给她倒了杯温茶递到嘴边。
白绾这一晚上没少被陶瓷的药碗边磕牙，一有东西凑到嘴边便抿紧了嘴死不张口，昏沉中也生怕被灌一嗓子黄连的苦汤。
李桁困得头疼，见她死活不张嘴便扶着她肩膀将她从床榻上捞起来，熟练的捏住她鼻子。这一招当真屡试不爽，白绾嘴才微微一张，茶杯便瞅准时机凑在她唇边轻轻一抬，味道清香的茶水流过舌尖，白绾终于放弃抵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喝饱了便一头栽在李桁胸口，继续敬业的不省人事去了。
这使唤人的能耐令李桁气结，他放了杯子扳住她的肩膀便要将这具“死尸”推回榻上继续死去，可白绾像是觉得这姿势清奇格外的舒服，一脑袋紧紧抵在他胸前怎么都放不倒。
他总不能给她一巴掌把她拍回去吧！
“别装死了，乖乖躺着。”他心浮气躁的晃了晃她的肩膀，可又不敢用力怕又把她晃吐了，尽管上一回她喝完黄连水已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白绾的脑袋摇了几下，歪着的脖子被他晃得猛地向后仰起，两片因发烧而微微起皮的嘴唇猝不及防的从他下巴上划过，上头未干的茶水在他下巴上留下一条细微的水渍，风干之下微微发凉，凉的他一哆嗦，什么心浮什么气躁如同晒了日光的薄云，统统烟消云散了……
李桁僵着身子双手一松，她这身体直直摔在床榻上，引得整张木塌连同他的一颗心都颤了两颤。
“咳咳……嗯咳。”李桁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抱着瓷杯红着一双耳朵像避瘟疫一样远远躲到一旁。
她那嘴唇起着皮，这么一蹭过去也不比砂纸磨一下好多少。虽这么想着，可将一个姑娘的嘴唇想象成砂纸，并在内心中认定自己就是被砂纸蹭了一下，这难度也颇有些高。
脑中一片混乱，睡意全无。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一双眼睛盯在床榻上以古怪姿势栽着的人身上。
因她有些发烧，床头的窗户开了条细缝给她透气。窄窄的一条月光从细缝中投过来，落在白绾团花锦簇的被子上。
寂静之中白绾扭了扭身子艰难的翻了个身，扑通一声，合着被子一同跌在地上像一个覆盖着鲜艳花纹的蠕虫。
李桁捏着杯子继续盯着地上的人，管还是不管，这是个问题。
又盯了片刻，他身子一摊无力的叹了口气，只好起身过去，拽住她一条胳膊将她拖起来。
咚，她一脑袋又栽在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