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求来求去,天依然是骄阳似火,沟里的水干了,塘里的水也没了,庄上的大树也慢慢枯了顶掉了叶。
小娃娃家的那棵皂角树,也在这旱情肆虐下,绿色的皂荚慢慢枯萎变黑,没几天整棵树就干瘪了,树叶一夜之间掉了一地。
而牛瞪眼住的小桥边养牛的草屋,也在一个响晴的晌午,自已从屋顶开始慢慢烧成了一团灰烬。而屋里的几头老黄牛,在牛瞪眼没去世时,早就被小娃娃卖给牛贩子了。
再这样旱下去,估计庄上人吃水就成问题了。因为庄上已经有好几家的压水井已经压不出水来了。这些压不出水的人当中,小娃娃家尤其严重。
听小娃娃那个蛮子媳妇叽里呱啦诉说中,才知道,他们家从牛瞪眼去世,那压井就已经压不出水来。而家里的大水缸,从来没断过水。
就像是每天夜里,有人往他家里担水一样。起初小娃娃还没在意,后来在一次他媳妇夜里上厕所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牛瞪眼从外面挑水回来。
像往常一样,进灶屋,然后把水倒进水缸里。他媳妇就跟小娃娃说了,小娃娃一直说他媳妇发神经。
持续几个月大旱,庄上的人们都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不是今天这里叫着挖出来旱骨装了,就是那里有人传来说这个事的。风言风语,接二连三传过来。
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传说,什么旱骨装啊,都是瞎**扯淡。我是读过书的,从来不信这些牛鬼蛇神,都说建寨坟乱葬岗邪得很,我不也一个人去过了。
很小的时候,人们路过建寨坟那块地,都远远地跟避了瘟一样躲着走,所以那片坟场周边,一直没什么人路过。
除了高高低低的各种黑乎乎的树,就剩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坟堆戳在那里。白天尚且没人去,到了天黑,更是没人敢靠近这里。
而那个牛瞪眼,去世之后,就是埋在这里。从石碑桥西边的东西路走过去,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个花圈还在的新坟。
老家去世的人,都是土葬,掘地几尺,棺材放入,笼起埋好,做一个馒头样的坟堆出来,坟上多是围着摆上花圈,一头插了带着灵幡的影北方。
远远望去,那坟头上,总是能看到闪着光的花圈,还有隐隐约约闪动的影北方。小时候很忌讳这个,从来不敢靠近这些坟堆。
看到花圈和影北方,就匆匆夺路而逃,好像那上面总有看不见的东西会追人一样。家里人也一直很隐晦地言传身教,不让进这些坟院,不要去逗留。
而现在我也长大了,忙好了家里的事,就一个人到处闲逛。由于大旱,田里也没什么野草可以去劳作,所以,我常常是一个人走出去,沿了石碑桥的路,不由自主地进了建寨坟那片坟场。
起初是远远看到了牛瞪眼坟上的那些红的黄的花圈,才走过去的。其实到了近前,才看到那些花圈早已破败。毕竟牛瞪眼去世也差不多半年之久。
而我过去看时,周边那些大大小小馒头样的坟堆上,都是草木皆无,光秃秃地只有黑土裸露着。而牛瞪眼这个坟头上,则是绿油油地长着茂密的薛草,那茓草油光黑青的长叶子,像是在水里梳洗过一样。我心里不由得一紧。
现在天气这么干旱,太阳一出来就跟下了火似的,庄上的人们吃水都有些困难了,怎么牛瞪眼的坟上,还有这么多绿油油的野草生长着呢。
我心里非常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个地方有地下窜上来的泉眼吗,我绕着牛瞪眼的坟头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会啊,边上的坟头,相距也就三五米远,为什么坟上都干得踢一脚会冒烟呢。
我回到庄上,有事没事地闲走。听到好几处人都在传着说,这里出了旱骨装,那里出了旱骨装,可是一打听,没人亲眼见到,我自已也不敢把看到的说出来,万一错了,我会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的。
于是,在各种议论声里,我回了家。到家里,把自已的见闻跟父亲说了,父亲听了大吃一惊,没等到天黑,就跑到南李营找他的结拜兄弟去了。我知道他的结拜兄弟是个看地先生,对这些神啊鬼啊的很有一套。
夜里我起来尿尿,看到堂屋里还亮着灯,走到门口一看,就看到父亲跟那个南叔在灯下谈着什么,看着他们的神色,极为庄严肃穆。
我隐约听到,建寨坟,旱骨装,要赶紧挖,烧掉,等字眼,我太困了,眼睛都快睁不开,就转身回屋睡了。
天没亮,父亲就叫我起床,说是庄上出了旱骨装了。我一个激灵从睡梦里跳起来,三两下套好衣服,问父亲在哪里,在哪里。父亲就告诉我说,在小娃娃家里。
我赶紧冲出院子,往小娃娃家跑。那个已经旱死了的皂角树下,已经聚了一大堆人,老人小孩,还有拿着老虎耙跟铁锨的劳力们。
大家都乱纷纷地,气氛有点惊慌,又有些诡诈,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往院里乱挤,就连小孩子们,也在大人的裤裆里呆着,不敢乱跑。
那小娃娃讪着脸出来,人群立刻闪开一条缝。他刚走出院子,还没挨着皂角树,就指着院墙边上那根火叉,让大家看。
大家立刻嗡地一声围了上去,那平时好端端干崩崩的火叉把上,像是刚刚有人用湿的手攥过,两个巨大的湿手印清晰可见。
而小娃娃的蛮子媳妇则在灶屋里叽里呱啦地叫嚷,像是在说,水缸里的水咋又满了。
人们像是踩了狗尾巴,哗地一声又散开来,围着小娃娃的笼门头和院墙,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太阳刚刚在东天泛出鱼肚白,父亲带着南叔,从外面走过来。
看见小娃娃在门外呆呆站着,就过去招呼他,意思是有话要跟他说。那小娃娃就过来,想听听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父亲跟南叔对小娃娃说了什么,只见那小娃娃情绪激动异常,嘴里一直说,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人群鸦雀无声,好像大家都在敛声屏气。不知道哪个人一下子没摒牢,噗地一声,放出一声屁来,人群哗一声发出阵一骚动。
小娃娃发癔症一样,对着人群就喊,快点拿老虎爪去建寨坟,挖旱骨装了。尝透了久旱困扰的庄里人们,都像是疯了一样,拿着手里的家伙,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瞬间从小娃娃家院墙边消失得一个不剩。
我一看不得了,我之前看到的牛瞪眼的那个坟头,估计要被挖了。前些日子这里传那里传,看来今天要应验了。
我连忙从庄里的近路,跑向建寨坟,远远地从树和房屋的缝隙里,我看到拿着各种家伙的人流,在庄稼地中间的土路上,如同行军的蚂蚁,快速而敏捷地往建寨坟的方向狂奔。那人流一边奔跑,还发着喊,像是早年间树上的大喇叭在忽远忽近地叫。
我到了建寨坟牛瞪眼那个坟头上时,父亲跟那个南叔也已经到了,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南叔在指挥着人们准备挖。
而牛瞪眼那个坟头上,茓草像是刚刚被淋过水一样,草叶尖处仿佛在往外滴着水滴,而那坟堆的土上,有人过去踏了一脚,没想到那人的鞋子竟然踩下去好深。
那人一声尖叫猛地往回拽,那鞋子竟然被坟土给吸住了,而那人的脚上竟然带出来湿漉漉的泥巴来。人群聚集处,一片惊呼。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在南叔的指挥下,在小娃娃一家的默许下,牛瞪眼的坟墓就被挖开了。那黑漆漆的棺材上的黑色沥青闪着幽光,而棺材下面,则是一瘫渗出来的泥水。
众人则是面面相觑。没人敢下去穿绳子,南叔就从怀里摸出一挂鞭炮点了扔到半空里,随着人们往后跳跃着蹦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南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到坟坑里把前后两道粗麻绳已经系好了。等人们回过神来又聚过来的时候,南叔已经叫几个壮汉拿了杠子往外抬棺材了。
棺材本来也就没多重,没怎么费力,就抬了出来,南叔点了三根香,在棺材四周分别拜了拜,就叫人开棺。一阵叮当乱响,棺材在吱呀呀声中打开了。
人群就呀地一声四散开来,南叔叫人用杠子把棺材盖撬下去。就在棺材盖掉下去的当间,我伸出头往里面一看,吓了我一大跳。
那牛瞪眼穿着寿衣,直挺挺躺在棺材里,脸上身上像是长蘑菇一样长出一层绿绿的茸毛,而那茸毛,就在我看着的那一瞬间,像是被谁掐了一样,慢慢地弯下去蔫了。
南叔一直在注视着棺内的情况,看到绿毛蔫了,情知不好,便大叫一声,快放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四五个人,手里都提着柴油桶,从四个方向,照着那棺材里就是一阵猛灌。
灌得差不多时,南叔一声退,几个人就退在了一旁。只见南叔从怀里摸出一支短剑,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嘴里往剑上一喷。
一手沿剑身一捋,对着棺材里一指,那剑尖就喷出一道蓝火来。那蓝火跳跃着蹦进了棺材里,瞬间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就砰地一声炸开燃烧起来。
人们就赶紧远远地退开,都站着定定地看着这棺材噼里啪啦地燃烧。就在那火疯狂着着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火焰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挣扎着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可是几经努力还是一下子倒了下去。人群里一片惊呼……
等到太阳升起来老高的时候,那棺材连同里面的绿毛尸体都化成了灰烬。人们都掂着家伙分散着回了家。我跟着父亲还有南叔,也往家里走。
而小娃娃看着那片灰烬,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就在我刚刚要到家里的时候,半空里一声巨大的雷声滚滚而过。
忙抬头看时,在建寨坟乱葬岗上空,有一片黑色的云朵,正聚集着翻滚着向着庄子的方向飘移。雷声过处,那火红的太阳消失了,响晴的天空里,一时间被黑暗笼罩。还没等我跑回院里,那雨就从东南方向滚落下来,雨点大如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