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直在麻棵里追兔子,我回到家里,把这书包挂在了我家东屋的北山墙上,我就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磙上开始写作业。那个时候,我的学习成绩还没有开始好转,每天的家庭作业也是以应付的态度草草了事。急忙做完后,我好去外面到处跑着玩。说实话,那个时候,确实也是无忧无虑的,完全没有真正学习上的压力和生活的责任。就是吃了饭去上学,放学回来做了作业就到处跑着玩。虽然我曾经多次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从大铃姐家红薯窖里,捞回来一个军绿的书包,随手就挂在了我家的北山墙上,后来就被我给遗忘了。过了好久之后的那天,天都擦黑了,我从北头庄上玩累了,就一个人顺着东头的大路上跑了回来。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我一口气跑到大铃姐家房后那棵大柳树下,就站住脚,手扶着柳树不停地喘着粗气。天已经快黑下来了,我抬头看柳树上,已经看不清柳树细长的树叶了,就是灰蒙蒙的一片。我差不多把气喘匀了,就离开柳树,脚踢着地面,一下一下地往我家陈刺树那里走去。
还没到陈刺树边上,我就看到一个人背着绿色的军式书包,从大铃姐家院子西南角红薯窖那个地方,背对着我,慢慢地往南走。我一看,那个军绿书包太扎眼了,这不是大铃姐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看是大铃姐,就兴冲冲地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那个人梳着两根大辫子,辫子都甩在身后,每走一步,那辫子梢就动一下,看那个节奏最起码是个女的。我只顾着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大铃姐回来了嘛。只顾着往前冲,就连脚下踩到了什么要把我绊倒的东西,我也完全没在乎,身子晃了几下,就又站直了往前跑着追。就在我离那个大铃姐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前面那人就站住脚,身子没动,头慢慢地向后扭了过来。我还没有收住奔跑,在那人彻底把头扭过来后,我才意识到那人根本不是大铃姐,只是背了一个跟大铃姐那个书包一样的包,在我前面走。
等我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想刹车站住,却一个踉跄,就猛地摔倒了在那人的脚下,还有那么一点点,嘴就啃到了那人的脚后跟。我看到那人的脚上,本来是平平的面孔,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两个眼睛睁开后,就在鼻头两边又睁开两个眼睛,而接着两个腮帮子上又睁开两个眼睛,我还没有看完,看到那人的脸上不断地睁开眼睛,就吓得我妈啊一声,想打个滚从边上站起来跑路,可是我的耳朵里就一下子充满了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小良啊,小良,你看看,我的脸上有几个眼睛啊……
我实在受不了那个拉锯一样的刺耳声音,忍不住想伸手去捂耳朵。可是还没等我两手伸到耳朵边上,那人就背着脸,两个大辫子不知道怎么弄的,就像是突然长长了一样,像条花红蛇,朝着我的手就伸了过来,伸过来后,一个辫子缠住我一只胳膊,把我慢慢地在地上往她脚下拖。我就算是用脚没命地跐着地,也是无济于事,那两根辫子慢慢地回缩,我就被慢慢地拖到了那人的脚边。
我吓得魂不附体,你想想,那人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嘴里像是拉锯一样地叫着我的名字又不停地在冷笑,而她头后面伸出来的辫子又把我没命地拉近再拉近,我真害怕她把我拉近了之后,会不会用手扳着我的脸问我,脸上有几个眼睛……我一边跐着地嘴里还一边不停地爹啊妈啊地叫,可是四周就像是没了人烟一样,除了天黑下来,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把我拖到了近前。
我就还是那样趴在地上,头非常吃力地往上抬着,就看着那人身子也不转过来,就那么慢慢地把头低了下来,她的脸上,我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刚刚睁开的六个眼睛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添了最少十只眼睛,那些眼睛就像是小核桃一样,不停地眨啊眨,对着我骨碌碌乱转。我吓得快要尿了,只见那人的头慢慢地就低了下来,对着我的脸问我,小良啊,小良,你看看我脸上有几个眼啊……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哪里还敢去数啊,连忙闭起了眼睛。不知道从哪里呼地一声窜出来一个很大的黑东西,那东西猛扑过来,从我的头顶一下子窜到了那人的身上,只听见喵呜一声,那个背着绿书包的人,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我睁开眼看时,我就看到了一只非常大的黑猫,就坐在刚刚那个人站过的地方,不停地往我身上看,嘴里还呼噜噜地不停地响。我的两个胳膊上,也没了那辫子的束缚了。
我扭头往周围看了又看,在确信那人消失了之后,才赶紧站起身来。正准备拍屁股跑路,这时那大黑猫就也站了起来,而我在看到那猫站起来的地方,分明有一个书包摆在了地上,而那书包,就是我从大铃姐家红薯窖里捞出来的那个……
我头也不敢回地跑回了家,到家看到父母已经从地里回来了,桌子上摆好了包谷糁汤跟白面馍,中间那个菜盆里,是腌好的萝卜丝。我一看到爹坐在桌边等着我回来吃饭,就哇地一声瘫坐在堂屋门桥边上了。我爹忙跑过来抱着我,问我咋了咋了,我就把刚刚遇到的那个很多眼睛的人的事断断续续说了,说完还心有余悸地浑身发抖。
我爹就赶紧叫了我奶过来,说小良可能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奶忙叫我妈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在桌上摆了供香,水果,就在桌前跪下开始磕头祷告,嘴里不停地念叨些什么,反正我是听不懂,没一会儿我就迷糊着睡着了……
第二天,我很晚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只觉得非常渴,一直想喝水。我奶坐在床边上,跟我说,小良啊小良,你咋能遇到那个东西呢,你知不知道,你亚黑发了高烧了。我哪里知道啊,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睡着了之后,我就感觉我像会飞一样,沿着我家的院墙,走过陈刺树,然后就到了大铃姐院墙里面,大铃姐就在院墙里面的桌子边坐着,安安静静地听着录音机里的歌,粉红色的回忆,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贴满了各种翁美玲的照片,那些照片里的翁美玲是真的太美了,笑得格外甜。我就越过大铃姐家的院墙,像是会飘一样的飘到了大铃姐面前。
我不停地喊大铃姐,大铃姐,可是大铃姐一直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当中,一直没有抬头看我。我急得冲过来,想扯大铃姐的头发,因为大铃姐一直是学生头的发型,我就想扯痛她,让大铃姐知道我来找她玩了。可是我无论怎么样想扯住她的头发,可怎么也不能把那头发攥到我手里。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形如空气,大铃姐是看不到我的。我一急,就一下子醒了过来,醒了的屋里,我奶坐在我的床边,屋里的神台上,香碗里插着的香还在燃着,那香烟,就袅袅地往上升,一直升到大梁那里才慢慢消散……
我醒了之后,我奶就告诉我,小良啊小良,你以后可不能再去大铃她们那个院子那里玩了哦。我还躺在床上,一听这个,就急了,问我奶,咋了奶,为啥不能去玩了。奶就告诉我说,那里最近不干净啊,总是出现脏东西。我就一直纳闷,咋会我总是能遇到那些东西呢,我奶咋还说那些东西脏呢。没一会儿,我喝了两碗荷包蛋茶,又慢慢地睡着了。
我奶对我说的,不让我去大铃姐家院子那里玩,我知道,她是怕我再遇到麻烦。因为每次遇到这些东西,我都会发高烧,然后昏迷过去,吓得全家人不能安生。我于是很听奶的话,好久都没有去那里玩。每回我都是跑到陈刺树那里,一想到我奶的叮咛,就马上刹住车,转回头,往西边或北边跑着玩了。我们家西边,是我堂伯家,跟三叔家,前面是敬亮小叔家,三叔家前面就是海庭大伯家。
前面海庭大伯家,有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孩子的年龄都比我大得多。到我记事的时候,他家最小的女儿已经出嫁,最小的儿子也中专都毕业了。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大伯,一直都好像很光棍一样,庄上有个什么红白事,都会像鸡子头一样冲在前面。说话咋咋呼呼,做事品得很大的排场,我每回挤到人群里看,都能看到那个大伯煞有介事的像当事主家一样在。庄上哪家老了人,他首当其冲,无论吊孝,送程,还是报命,他都会擓一个小筐子,筐子里放一些散开了的火纸,火纸里放一些截好的鞭炮,孝子队伍走一会,他就从筐子里摸出一截鞭炮,在手里的火纸头上点着了,往路边的沟里扔出去,随着鞭炮的炸响,那孝子们便逐一地跪下磕头,而哭声也就随之高涨起来。这时,这大伯便撇着大嘴,装得很肃穆地样子,回过头来搀最前面的孝子。
很多的时候,我都能看到这个大伯,口袋里揣着整盒的香烟,耳朵上也夹着烟,手里也点着烟,嘴里也叼着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要么就是跟吹唢呐的嬉笑地打个招呼,要么就跟前来吊孝的人相互点个烟,要么就站在村口的路边,一边张望,一边冲出去接过来吊孝亲戚的车子……总之是忙得不亦而乎,而且这大伯说话的声音又短又粗,音量又大,常常咋唬地满院都是他的声音。每回有这样的事情,我都会在人群里悄悄地看他,只觉得这大伯就是一个管事的,而这管事的好像无所不能。
这大伯家在我家院子的西南角,而这大件的亲弟弟,就是九叔了。有关九叔的一些事情,我在前面一些篇章里已经有过叙述,而那前前后后的种种阴差阳错的话,现在细细想来,总感觉有冥冥中注定的一般。
我家后面紧挨着的,就是九叔家。以前九叔家是一个蓝砖瓦房,后来九叔出门做工,可能是挣到了些钱,就回来一口气盖了两座都是三间的平房,两个平房中间,用两条水泥板连接。而两个平房的院子,也是垒了一堵不高的院墙分开,只是在这院墙的一头,做了一个圆形的门洞以便出入。这房子盖好没多久,就听到了九叔去世的噩耗,再后来,九婶跟两个儿子都相继外出谋生,他们这两个院子就空了下来。他们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他们这院子朝东的大门一直紧锁着。
我每回放学,做好作业,就在我家院子,大铃姐家院子周边转悠,有一回,我正在我家陈刺树边上看花逗娘玩,不知怎么就听到一阵阵蚰子的叫声,那叫声,逐渐地响亮高亢,而且我听着听着,好像那叫声跟一种音乐一样的好听,我耳鼓里充满了这个蚰子的叫声,不由得觉得这花逗娘闷闷的不好玩,就拿小棍子猛地敲了一下伏在陈刺树枝上的花逗娘,转身就寻着蚰子叫声的方向跑去。
我一直是非常喜欢这蚰子的,黄豆地里一直有很多。那蚰子,又肥硕,又雄壮,两个颀长有力的大腿,腿上还带有细细密密的锯齿,而黄豆地里的蚰子,多是绿色的身子,褐色的翅膀,两个硕大无比的大门牙,两支棕色的又细又长的触须。这蚰子多是趴在黄豆的枝梗上,一边用大门牙锯齿一样卡卡地吃黄豆秧,一边翅膀一展一展地不停地叫,那叫声经常离很远就能听到,每回听到这蚰子的叫声,我就想着这蚰子肯定很肥很大,要是逮到拿回家在火上一烤,吃起来肯定香的无敌。每回我一靠近蚰子叫的地方,那蚰子就像是看到了我一样,停止鸣叫,在我不注意的当间,嗖地一声蹦出去老远,然后又故技重施,一边吃黄豆秧,一边继续鸣叫。
我在我家附近,根本就没有听到过有蚰子的叫声的。虽然房屋周边,也有一些麻棵啊,花椒树啊,毛强子啊,但极少看到这些田地里的虫类。而现在我明明就听到了蚰子的叫声,清脆悦耳地传过来,而且那声音犹如天籁般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过了我家屋后就是九叔家的院子了,我听到那蚰子的叫声,分明就是在九叔家这个院子里传出来的。可是九叔家院子的大门紧锁着,我没有钥匙进不去啊。我站在大门口,看着那大门上贴的不是对联,而是左右各一张黄得发白的火纸,心里就膈应得不得了。这大门还好是在锁着,我是进不去了。可是那蚰子的叫声,像是一阵阵催魂的乐曲,撩得我心里直发痒,我真的想看看这蚰子是不是跟地里的那绿肚子褐翅膀的蚰子一个样,就开始怪这个门咋就锁这么紧呢。我看看院墙又高又陡,我是攀不上去的。于是我一边听着那蚰子愈加高亢的叫声,一边在这大门口转来转去想办法。
一般这个时候,庄上的人们多是下地干活去了,我在这里转悠,一直没有遇到一个人。后来我就看到这大木门是固定在两个石头门墩上的,我就蹲下来,双手扳着一扇门用力往里面一推,没想到那门就脱离了门墩滑到了一边,立刻就有一条大缝挨着墙出现了。我喜出望外,硬挤着从缝里钻了进去。我怕外面有人路过,就如法炮制又使出了吃奶劲把这门给推到了门墩上,最起码从外面看着,这门是没人动过的。我看着又装上去的门,心里一阵狂喜,以后要是想进这个院子,有门了啊。
没想到这院子里已经是长满了草。尤其是那又细又高的麻棵,长得那叫个旺啊,那阔大的叶子,像一顶顶草帽又嫩又大,就那么挤挤挨挨支楞着。有小树苗挤在麻棵中间,肆意地往上长,我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红薯窖,可是已经没了上面的盖子,那红薯窖口,有一簇红薯秧青紫着往外爬,而就在这红薯秧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蚰子,正抖着翅膀,一下一下地在引吭高歌。那蚰子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硕大的黑肚子,鼓鼓地泛着幽光,而那叫声,正是从这里像是独奏般地传出。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全身黑炭一样的蚰子,这蚰子,跟田地里的完全是两码事。田地里的充其量也就大拇指这般大小,而这个黑蚰子,我粗略看了一下,光那个大肚子最起码得有核桃那么大,两条雄壮的带锯齿的大腿,就那么蜷着就有我中指那么长。我一看这蚰子是哪里来的,竟然有这么大,我就站在门边,盯着那蚰子,一下一下地吃着红薯秧,又一下一下地抖着翅膀叫,我没敢动弹,只怕惊动了这个蚰子。
突然间,从墙头上飞过来一只马意千儿,那黄嘴黑翅的短尾巴马意千儿立在隔开东西院的墙头上,查查地叫了两声,在墙头上转了几圈就又突地一声飞走了。而这个蚰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飞鸟一样,还是那么兀自吃着红薯秧,那么高亢地叫着。我满耳里充满着蚰子的叫声,看见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那些麻棵静静地伫立着,四下里除了这蚰子无边的叫声外,其实静得有些瘆人。突然那蚰子的叫声像是被人卡住喉咙一样沙哑了两下就止住了,我忙看向蚰子,那蚰子估计是吃饱了,也叫累了,正伸出一条大腿向后弹了两下,又缩了回去,那黑炭一样的大肚子往后翘了两下,拉出几粒青绿的虫屎,慢慢往前走了几下,又停下来,正要抖翅鸣叫时,我就听到那平房屋里,像是传出来几声哭声,而且是女的哭声。
我吓了一跳,这院子好几年了,一直没有人进来过啊,怎么可能有哭声呢。而这哭声就在这蚰子又要抖翅高叫时传了过来,丝丝缕缕,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我就站在阳光下,额头上沁出了汗,还没等我伸出去抹汗时,我就看到那个黑炭般的蚰子,不知道是什么惊到了它,抖动了一下大腿,嗖地一声窜到了我家屋后的墙上,紧接着又蹦了一下,越过那道山墙就消失不见了。那高亢的蚰子叫声也就没了,而我刚刚听到的女人的哭声,这时,又隐隐地传了过来,那哭声,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让人极不舒服,却又不忍拒绝。我就顺着这哭声,溜着墙根往那平房边上凑,我想隔着窗户往里看看是不是有人在里面。
那窗户是钢筋做窗格的,从外面能一眼望到里面的。可是我站在外面踮着脚往里看,除了里面堆着盖房子扒下来的旧椽子旧檩条处,没有其他东西了。这屋里连个床也没有,好像是自建好后,根本没有人住过。而那哭声,就在我往里看时,就没有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里面哭,是人呢,还是其他什么,当我想转过身不再往里面看时,那哭声又来了,还是那么细细的弱弱的,跟刚刚那蚰子的叫声完全形成了反差。
这门是锁得紧紧的,我没有打算进去,再说我也没办法进去,就挨着墙根,站在那里,看着满院的麻棵,挤挤挨挨的像是塘里的荷叶。我就想着如果下雨天,这些麻叶上是不是也会贮满亮晶晶的水滴呢。那些麻棵长势喜人,有的已经开了黄红的小花,有的已经结了绿色的麻刷。我好像是一个呆人,站在阳光里,听着若有若无的哭声,在这里欣赏这些野麻棵,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废院里,我竟然不会因为这里面的不寻常而害怕。
那个红薯窖口,那些红薯秧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往南延伸攀爬,而红薯窖里,有很多腐朽的木头半隐半露地出现在掩映的阳光里。我没有过去,我只怕这红薯窖里会有长虫什么的,万一窜出来一个,就够我受了。我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就突然闻到有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传来。我转头看了一圈,院子里都是青色的麻棵,屋里面也没有什么被点燃。也许是外面有人烧东西吧,我心里在想。可是当我再看向红薯窖那边时,就看到了有烟从窖口慢慢往外升,没一会儿那烟就大了,紧接着啪的一声,红薯窖里的木头腾地被烧着。那火一下子就窜出了红薯窖口,烧得那些红薯秧直接打了卷。
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红薯窖里面的这些木头竟然会烧起来,而那火像是被什么催的一样,直接窜出了窖口,燎烧的周围的麻棵迅速萎缩,麻叶也快速的变焦,而那火居然越烧越大,慢慢地就高过那东西院的山墙,那火夹杂着些烧掉的麻叶,快速地往上升腾。我站在边上,就感觉那越来越热的炽热烤得我脸上直发烫。而我看那熊熊大火中间,像是有东西往外窜似的,就乘着那火苗往上冲,而且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嘶鸣。我看不清火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有东西在里面将要被烧死。我看得是心惊肉跳,也顾不上平房里的哭声了,趁着火还没有烧完,就想从门里逃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把门又原样给推着关上了,现在我想出去,还要蹲下身用力把门推开一条缝才行。我背后是熊熊燃烧着的大火,那大火从红薯窖口猛窜着往外冒,像是有人在里面拿大风扇往外扇,而在火里撕鸣着的东西,我始终没有看出来是啥。我顺着那火往上窜的火苗一直往高处看,那火直直地窜上去,高过那道山墙,就只剩了余烟在往高处冒。我看着那烟蓝瓦瓦地在空气里盘旋,就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东西被烧到了。我顺着墙头看到,平房顶上像是有东西,在探头探脑往下面看。我不知道这平房顶上有什么,就绕开还在燃烧的火,顺着两平房中间的水泥梯子,一阶一阶走上去,一共走了二十六阶,我才到达平房顶。
我往上走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弄出一点点声响。我不知道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只怕我把这些东西给惊到了。我就站在跟平房顶平齐的那台阶上,往东面的平房顶上一看,那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落满了浑身黑漆漆的老鸹,那些老鸹看到有人上来,也不惊,也不飞,就那么挤得很紧一大片黑色在上面站着。边边上几个老鸹,翅膀奓着,伸出头来往下面看,我也不知道它们要看什么,那个样子,头一伸一缩的,看着倒是蛮滑稽。而我看到那片站着的老鸹时,心里着实惊了一下,哪里来的这么多老鸹,不声不响地就站在这平房顶上,不急不躁,不吵不闹。而边上那平房上光光的水泥顶,没有一只老鸹停过去。我觉得很奇怪,就想伸出手来,装出要哄走它们的架势,没想到这片老鸹,齐齐地把头往前一伸,像是打量我一样看了看我,又缩了回去,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老鸹都聚集在这平房顶上,意味着什么,单单这么多老鸹一起停在这里,就让我吃惊不已,现在这些老鸹竟然还步调一致地朝我看,更是让我心生寒意。我便手摸着红砖墙,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退,我现在就怕这些老鸹突然飞起来朝我袭击。还好,还好,我一直退到最后一阶,那些老鸹也没有动弹,也没有冲着我飞过来。我就一下子连走带跑到了院门这里,那红薯窖里的大火这时已经慢慢小了下来,可还是在燃烧着,只是没有冒白烟出来。而窖口那一簇红薯秧已经被烧焦了,周边挨得近的麻棵也被烧得只剩下一根黑黑的麻杆了。在这前后,我始终没有听到有人走过,我就赶紧蹲下身,用力掂着门,把门开出一条缝,自己用力挤着出了来,又用力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