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们庄子是经历了几次搬迁,才到现在这个洪家坟的地方的。
现在的洪家坟,其实没有一户人家姓洪,取而代之的都是姓刘的,和几家钱姓赵姓。大家都相处融洽。
起先这个地方叫做洪家坟,是因为在我们祖上那年代,这地方确是有一大片姓洪的世代居于此,其中有几家姓洪的,还是势力庞大的大地主。
那时候,有了地,就等于有了钱,有了钱在庄子上就有了话语权,所以,这地方理所当然地以洪家为名。而老洪家的祖坟就在庄子的边边上,原先叫做洪家老坟,后来慢慢地就被人们叫做了洪家坟,而庄子的名字也逐渐叫成了洪家坟。
洪家坟往东三四里,是一大片高低起伏的红色土壤覆盖的丘陵地带,那片地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高的地方,远望过去,根本看不到不远处村落的树梢,低的地方则是犹如一个陡峭的巨型锅底。
所以这一大片地方,隔壁庄上都没人要,一是离庄子太远,就算种了庄稼也收成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收割极不方便。
二是这地方长年以来都流传着闹鬼,而且经常有了外乡人路过这里,被鬼缠得哭爹叫娘的事多有发生。
所以基于这些,这地带就成了无主的荒地,而长年下来,高坡处红土裸露,低洼处则是积水成潭,滋养着边上各种大大小小的野丛杂树。
到我记事的时候,这一大片地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乱葬岗了。
那时节,家家户户都生活得比较拮据,就算有了洪家坟大地主那样的家世,但毕竟是极少数,大家都在贫困线上挣扎着过活。所以当家里有了白事,很多人家也是没钱铺张,有条件的买一副薄片方子就把人给埋了。
而家徒四壁的则是弄张席把去世的人一卷,用麻经子两头掐腰一扎,用架子车拉到岗上,挖个坑就给埋了。而埋了的人的尸首,则往往会被那体型高大的野狗或者后山上跑过来的山狼给挖出来掏了。
而乱葬岗偌大一片高高低低的杂树,时月久了,就连成了一片黑黑的丛林了。人们在丛里林走出了一条道,若是夏天,没几天这人走出来的道就被地下疯长的野草给掩埋住了。
除非你经常在这丛林里走,要不然,等你再进去时,走着走着你就会迷路的。加上这乱葬岗种种瘆人的鸟叫虫鸣。
还有时不时树顶上腾起的树叶乱响及野物飞窜,都能让人神经为之错乱,进而在这茂密的野林里胡跑瞎撞,有时会一脚踏进朽了的方子里而吓得屁滚尿流。
有时会一头撞到断的石头墓碑上而眼冒金星,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跑进低洼的水潭里,而这水潭多是被乱草盖着水面,稍不留心,就悄没声息地掉进去进而没过头顶。
而在这水潭边上,多是陡峭如削的红土墙一样的斜坡,斜坡上密密麻麻长着糖鸡屎秧,拉拉草,刺角芽,还有各种攀援灌木,那些树都高高地往上挤挤挨挨地长,这些野草也就攀着这些树枝拼了命一样铺天盖地漫延。
所以,人们从远处往这里看,都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大片,可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到这里来,大家都知道过了常年流水的东河,这东南面简直就是人的禁区。
基本上去过的人,不是被人们抬回来,就是回到家里跟癔症一样疯疯癫癫不知所以。
另外,这乱葬岗,不知道从哪年起,人们都疯传,有大大小小的长虫出没。这个,我自己也亲眼见过。
只不过那是一种黑灰的不太粗的长虫,这些长虫身上都有一圈圈的红白相间的纹路,那些长虫会在水潭里面贴着水面,箭也似地蜿蜒飞奔,而跑过去之后,会在水面留下一些丝丝缕缕飘在空气里的粘丝线。
太大的我也没有见过,只是这些长虫多会隐藏在沟窠里,老鼠洞里,树枝上,或者荒草间,而它们蜕的皮,多是挂在草间,红土坡边,或者浸在水潭边上,等人们看到这些长虫皮破布一样地扎眼时,那些长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西乡大姨夫的外甥,叫做陈万德,瘦瘦高高的,说话轻声慢语,为人斯文腼腆。在西乡是当先生的,听说很有文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婆去了世,就跟自己五服内的侄女好上了。
那女子白白嫩嫩,模样很漂亮,屁股很圆很大,走起路来,两个胸脯子晃悠悠颤微微的。后来才知道叫什么陈菊香。
听说他们在西乡,经常腻歪在一起,做一些让乡人面红耳赤的事,终于族人看不下去了,要捉这陈万德,并声称要打死他。
于是大姨夫就连夜把这一对男女给接到他家里避风,后来不知道谁走了风,说他们在大姨夫王有声家里,于是人们就举着火把,连夜往大姨夫家里拿人。
大姨夫没办法,只有求远在东乡的我的父亲,叫他们在我们家里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父亲从来都是一个老好人,连口答应下来,没几天,这个瘦瘦高高的人带着丰臂肥乳的女人就过来了。
我奶极力反对,并到我家门上大吵了几架,说丧星会败坏门风,会让我父亲厄运不断。父亲不以为意,坚持让他们住了下来。我年纪太小,也不懂事,吃了他们带来的糖跟果盒,就在一边玩起了尿泥。
听我父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对钓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是一拐一拐地跟在哥身后去西河看哥钓鱼玩,后来稍大一些,就跟着父亲去瓦罐潭钓鱼。
慢慢地就养成了一个人出去钓鱼的习惯。等到万德他们来我家避风头的时候,我已经能一个人出去安安静静地钓整个晌午头的鱼了。
那时候,我很少跟庄上那些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疯跑打闹或者出去耗贱人,而是自己扛上竹杆,咯吱窝里夹着装蚯蚓的罐头瓶,像大人一样戴着草帽,赤着脚,提着个小桶,去东河或西河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