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二婶家时,二婶家的饭桌上,就有了各种各样北瓜做在的吃食,更加让我喜欢的是,二婶把巨大的红艳艳的草墩北瓜剖开,把那絮瓤里的北瓜子掏出来,摊在平房顶上晒干了,又放到锅里,慢慢地炒,炒熟后就用袋子装起来。看我来了,就特意地从袋子里给我抓了这些北瓜子给我吃,我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些,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然后囫囵个就嚼了起来,虽然也很香,但是嚼出一嘴渣渣来。
二婶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不会吃瓜子,就拿出一个,让我看着她怎么吃。我看见二婶露出她洁白细碎的牙,闪开一条缝,手里的瓜子把尖端伸到牙边,然后伸出舌尖顶住这瓜子,轻轻一嗑,那瓜子就应声而开,然后拿出来,顺站那开口处一剥,一个完整的北瓜子,就剥了出来……我看得呆了,北瓜子原来是这样嗑的啊。我如法炮制,在咬了一次指头,嗑坏五六个瓜子后,终于会嗑了,只不过,二婶嗑出来的瓜子瓤,干干净净没有被口水湿到,而我嗑出来的,都豁牙斑斑还口水塌塌地……
我爹送给二婶他们那五个大草墩北瓜,实在是太大了,我自己过去玩时,躺在这北瓜上,刚好能把我棚起来。所以二婶他们就这几个北瓜,今天切一块,明天切一点,一直吃到了冬天。北方的天气,凉得快,这些北瓜一直都没有坏,加上二婶爱干净,所以天快下雪的时候,我跑到二婶家玩,二婶还给我盛她熬好的北瓜粥给我喝,也不知道二婶是怎么熬的,那北瓜粥几乎没有北瓜的味道,黄黄的,稠稠的,甜丝丝的,很糯也很顺滑,反正我非常喜欢喝。
二婶家北瓜是吃完了,可二婶精心炒出来的北瓜子,还有好几包在屋里放着。每回我去玩,我都能看到二婶从布袋里掏出北瓜子来给我吃,那北瓜子真是香,香得我满嘴里都香气四溢。可是,过了这么久,这些巨大的红灯笼一样的草墩北瓜都吃完了,也没看到二婶肚子大起来,我爹他们也不好意思问,我去二婶家玩的时候,不经意间也看到了二婶的愁绪又笼到了脸上。我就站着,任由二婶暖着我的手,我就问二婶,二婶你愁啥哩。二婶看看我,又看看龙门外头,龙门外头有风吹过来几片雪花,就听见二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知道二婶又在想生孩子的事了,这个事情真麻烦,二婶原本是多么快乐的一个人啊。就因为这生不出孩子,惹得二婶现在也长吁短叹起来。我看着二婶还是那么好看的脸,只觉得脸上面慢慢地笼起了一层雾。说起来生孩子的事了,这事难道就是说生就生出的吗,我自己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只觉得生不出就生不出呗,用得着这么忧愁吗,反正我一直觉得二婶对我真的很好,好像我真的成了她的大儿子一样。
这一天,天有点冷,我穿着我妈给我做的对大衿老棉袄在院子里正烤火玩,二婶骑着一辆崭新的粉红色女式自行车,还没有院门口,就听到二婶在摇车子上的铃铛。我奔到门口一看,是二婶。她片腿跨下车子,把车子顺着山墙扎好,看到我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过来一把拉着我,就往院子里走。到了堂屋,见我妈正在纳鞋底,就跟我妈说,我带小良去稂东逛逛去。我妈看我在家里闹腾得不行,就说,中啊,带他去玩吧。
于是,二婶就把我抱到车子后倚架上,叫我两腿叉开坐上去,看我头上的帽子有些不挡风,就把自己脖子上围的一条长围巾给一圈圈取下来,然后又一圈圈给围到了我的脖了上,二婶把我围得严严实实地,嘴跟鼻子都盖起来了,只留了眼睛那一块露着。二婶又问我冻不冻手,拿自己的手过来试我手凉不凉,看我两手冰得通红,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红嘎嘎的毛线小手套叫我戴上,于是,二婶就推动车子,叫我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我知道二婶一是怕我在车子上冻着,二是怕我在车子上掉下去。我这些都不怕,要知道一年当中,除了能在庄子上闹腾着玩,便是很少有机会去逛逛那热闹又新奇的街市的。
二婶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子,那车子是带有链子盒的,链子盒里发出轻轻的摩擦声。路两边长有高大的杨树,那些杨树都是疙瘩杨,现在都光秃秃地,叶子都落光了,我坐在二婶后面,远远地就看到那杨树枝上,有一个巨大的老鸹窝。当我们走近好杨树时,猛地就听到了那老鸹夹夹的叫声在树梢间的风里游荡。其实这老鸹在我们这里是不叫老鸹的,多是叫马义千儿,拖着一个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尾巴,头上都是黑的,翅膀间或有几点白羽毛,飞起来,翅膀能展开很大,而且飞得不是太快,样子倒是有些仪态万方。
我知道这些虫意儿,都多是吃地里遗留的粮食籽儿,或者吃地里能捉到的蚂蚱蛐蛐等害虫。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马义千儿,还会吃老鼠。就是那天,二婶骑子带着我,要去稂东逛。刚过了西赵庄那个大沙坑,二婶就指着树上的那个大马义千儿窝,跟我说,小良,你看,这一窝最少有四个马义千儿。我就手抓着车子的后倚架,抬起头往半天里的那个大窝上看。我看到那个大窝真的很大,离地那么高,我看上来,最少还有一个大锅盖那么大。
我只听到那大窝边上,有扎扎的马义千儿乱乱的响声,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些发出叫声的马义千儿是藏在哪里了。二婶骑着车子带着我,原本就是随口说一下这个马义千儿窝的,不想,我们慢慢地驶过,头顶上,突露露地有几个很大的鸟影飞了上来。我以为,它们仅仅是掠过我们朝前飞而已,其实没有,我们往前走,那几个很大的拖着长尾巴的马义千儿,也在往前飞,我浑身包裹得挺严实,对这些大鸟倒不怎么怕,只是我怕这大鸟飞过来要是啄到二婶就坏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