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奇了怪了,二婶明明是老早就睡下了,怎么可能梦游一样,骑着车子,这么天辚路滑,又天寒地冻地跑到十几里外的稂东街上,去给我买一件皮袄,再顶着寒风,半夜给我送过来。其实按照我的理解,二婶喜欢我的程度,二婶是会这么做的,可是二叔一再强调,二婶他们老早就睡下了,一是天太冷,二是大年下的没事做。二叔是个很耿直谦和的人,从来不会胡乱说话,而且现在有关二婶,有关这是不是二婶发了癔症突然梦游的事。
怎么会梦游呢,昨天晚上,二婶还坐在床帮上给我擦眼泪来着,她的手绢那个香味,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二婶的,因为二婶不止一次地拿出手绢给我擦过汗。还有,虽然我家没有电灯,只有煤油灯,即便是灯光再昏暗,可二婶的音容笑貌,动作举止,怎么可能照不出来。二婶在灯光里,还是之前那个二婶,说话,微笑,甚至从口袋里掏手绢伸过来的样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不是二婶啊。再说,二婶没有一点梦游的意思啊,我看到灯光里的二婶,跟平常真的没有什么任何的区别。
我爹我妈也算是被惊到了,看着二婶的样子,都惊得有些大气都不敢出。真不知道这事该咋办了。这时,突然就听到我奶住的东屋里,我妈在拼命地银娃啊,银娃,不停地叫。我爹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猛地就从凳子上窜起来,飞也似地往东屋跑。我们其他人,也都站起来,纷纷跑了过去。我奶屋里的神台上,有一个泛着油光的黑漆漆的神龛,神龛里供奉了一个不知道我字的神仙,那神仙通体黑色,头上顶了一个鸡冠一样的疙瘩,头脸不大,身体也有些浓缩,就那么两眼鼓鼓地往前看着。我奶是基本上每天都要在这神龛前烧香朝拜的,我一向不太感冒这些,每回看到我奶那个虔诚的样子,都赤溜一下跑开。
而现在我奶惊呼连连,还不知道发了什么事。等我跑过去时,原本跌坐在地上的我奶已经被我爹给搀起来了。而我奶一直手指着供香台方向,我们就往那边看,除了那个黑漆漆的神龛跟神仙外,那神龛后面,像是有东西。我爹就跑过去看,没想到那神龛后面慢腾腾地爬出了一根白长虫。那长虫半盘着,通体白色,头偎在盘子的中间,偶尔吐一下红色的芯子。我们见了都吓得惊叫起来。
而我爹好像是对这个不太惊诧,连声说,家蛇啊,家仙啊,什么的。而那长虫也不害怕,若无其事的伸起头,四周看了一圈,就慢慢地沿着东屋的后墙,斜着往墙角里爬过去。东屋的后墙,是土坯垒起来的,边边上还有几个裂缝。那白长虫就旁若无人地爬到那裂缝边上,钻了进去,一直到全部消失。我奶才啊了一声,像是回魂一样地开始大喘气。按理说,这些,我奶应该经常看到不会害怕才对,可怎么就偏偏地被吓得跌倒在地上呢。而这白长虫,在庄上,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也并不是每家里都这么白长虫的。
可现在是隆冬腊月,正过年的大年下啊,到处都冻得结结实实,这长虫难道还没有蛰过去吗,它不怕被冻僵吗,那时我还不知道蛇是需要冬眠的。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长虫慢慢地爬走了,我奶,我爹,以及二婶我们,都仿佛有些惊魂未定,好在我爹见多识广,就赶紧从香嘴里抽出三根香点燃了,插到香炉里,然后在神台前做了揖,嘴里不停地念叨些啥,反正我听不清也听不懂,后来我爹把我奶也安抚好了,就带着大家回到堂屋里。
可是二婶的事,还没有想清楚,这昨天晚上的二婶,到底是不是真的二婶,或者是二婶的魂灵,或者是二婶的化身,可是我身上明明穿着的是一伯完完整整的毫无破损的新皮袄啊。回到屋里我妈灵机一动,就赶紧打开之前我放皮袄的衣箱子,看到箱子底下,除了几把老鼠嗑出来的皮袄的碎渣渣外,那件被钻了几个窟窿的皮袄却消失不见了……
这回该轮到我妈我爹大惊失色了,想不到怪异的事情竟然又发生了。二婶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伸手在桌子下的火盆碳火边烤手,我妈从里屋出来,看着二婶那好看的脸庞,又看看坐在一边的二叔,又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满脸写尽了不可思议。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我身上正穿着完完整整的毫无破损的新皮袄呢,这个是不争的实事。我妈冲过来,三两下就脱掉了我身上的皮袄,不停地翻看,嘴里还在说,老鼠咬的洞呢,老鼠咬的洞呢,可翻了好几遍,我都有些冷了,还是没有找到。二婶心疼地抱着我,把我偎在她怀里,在火盆边给我取暖……
我家放在箱子里的皮袄不翼而飞,这个就让人理解不了了。更让人费解的是,我现在穿着完完整整的皮袄,上面根本没有什么任何破损的地方,或者曾经有过破损的地方。而我穿的这件,就是二婶昨天夜里冒着严寒送过来的那件。那么,我家箱子里的皮袄去了哪里,就算是那老鼠很疯狂,把这皮袄给啃得粉碎,可也不能吃得连渣都一点不剩吧。二婶明有在家里睡觉,那是谁,或者是哪个人冒充了二婶去我家里,把这皮袄给送了过来,这些,都是问题,就像了外面的阴云,笼罩在几个大人的心头。
我坐在二婶的怀里,扳过她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二婶还是以前的那个二婶,笑眯眯地看着我,拿着我的两个胖手掌,伸到火盆边烤一会儿,然后再翻过来,再烤一会儿。我趴在二婶耳朵边上,悄悄地问二婶,二婶你会变吗,就跟孙悟空那样。二婶点着我的鼻子小声说,傻瓜,二婶咋会变呢。那亚黑是谁过来给我送的皮袄啊,那人分明就是二婶你啊,连身上的香味都一模一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