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热天,每天一起床,地下就跟下了火。那时候,即便是庄上最有钱的人家,甚至大队支书家,也没有买风扇空调之类的,因为那时,这些东西还没有生产出来吧。
人们热了,就会拿出老蒲扇,慢慢地在面前扇,这样也能得到暂时的凉快。白天不下地干活,在屋里面还是可以的。
一到地里,那就没办法了,加上庄稼棵的阻挡,常常是汗流浃背,衣服没一会儿就会被汗水浸透。可二婶极少下地干活,在家里整整院子,做做饭,倒也没有被太阳晒黑。
我每天就跟着二婶,有时也出去玩一会儿,太阳一开始热起来,二婶就带着我往家里走。毕竟自家院子里确实也比较凉快。
那时候,人家已经没有再盖土坯墙的茅草房了,大多都烧好砖头,盖大瓦房。这些瓦房,一般都比较高,大梁,檩条,站子,青瓦,还有高高的屋脊,所以屋里空间很大,就是炎热的夏天,坐在屋里,也感觉不到外面的火热。
二婶家就是有着高屋脊的青砖大瓦房,除了睡觉的西屋,正间跟东屋,从地面到房顶的大梁,距离都很高,每有风来,屋里也很是凉爽。
就算是冬天,窗户贴了纸,屋门掩起来,屋里也不会太冷。这就是大瓦房的好处,大有冬暖夏凉的那个状态。
现在是热天,二婶每天起床,就熬了半锅荆芥冰糖茶,舀进钢精锅里放到东屋那饭桌上晾着,要是渴了,过去用搪瓷缸倒一点,端起来就能喝,二婶一直说,多喝荆芥茶,不怕中暑。
我也是,每每出去玩,回来都是满头大汗,二婶见了,总是过来压了水,给我用湿毛巾擦身上,然后就端着茶缸叫我喝这荆芥茶,我每回都能喝很多,也由于这茶里面放了冰糖,甜甜的,常常是我喝得肚子里都开始咣当了,才放下茶缸。
现在二婶也不太管我,我也会自个儿跟到外面去玩。可我实在是不想跟那些差不多年龄的家伙们在一起,他们连一个响的瓦窝都坂不出去,甚至还想着去捉弄老永九跟背锅儿,我看到他们这样的行为,都觉得太作闹,就一个人远离他们,跑到后面的杨树林里玩了。
后面的这片杨树林,连接着北庄跟南庄,大夏天的,大人们都在屋里睡觉歇晌,我远离了那群只会瞎玩的家伙,一个人跑到这杨树林里,不是找知了壳,就是顺着高高的杨树,看哪个树上有老水牛。
这杨树林里,好玩的东西还真不少,有时也能看到两个很大的花逗娘,你一下我一下地打架,那样实在是好玩的不得了。有时也能看到有很细的长虫,从树上飞快地跑下来,钻进地下的一个洞里就不见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怎么怕这些长虫的,就算是长得很奇怪很花哨的,我也敢跑过去,看它们快速跑动的样子,以及不停地吐着芯子,头一歪一歪地停下来思索的模样。
我知道这些长虫一般都不会主动过来咬人的,毕竟它们在人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弱势。对于那些跟我相仿的同岁小孩,远远地看到正在爬动的长虫,就吓得大呼小叫,甚至哭爹叫娘,我一般都会翻他们白眼,心里更是鄙视到极点,以后肯定不会跟他们在一起玩。
我有好几天,都没有去我爷娃那里玩了,我得去看看,有没有长虫在那里蜕皮,我捡点长虫皮回来玩,于是,我就往我爷坟那里跑。我爷的坟在老沟上,那里有一棵很高的松树,松树下面应该挺凉快的。
北庄东北角,有一家人家,有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听小选说,那货叫没妈娃。我问咋叫这个名字,小选就跟我说,他妈死了呗。
这个没妈娃,家里盖着的是蓝砖的平房,没有东屋,他妈死了没几天,他爹出去跟现浇队的往房子上扔水泥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架子下,一下子也给摔死了。
从那以后,这木妈娃也就没了爹,于是,那群连瓦窝都不会扳的家伙们就开始叫这没妈娃为可怜娃了,连爹妈都没有,还不可怜啊。
很奇怪的,这可怜娃每天都接着他们家的那两只母羊,跑到老沟上去放羊,有好几回,我正在老沟上我爹的坟前找长虫皮,都能看到可怜娃,拉着羊阵子,在沟边慢慢地走。
那两只一大一小的母羊,就站在沟坡上,斜着身子,一边用舌头卷着坡上茅草跟刺角芽,一边跟着可怜娃往前走。可我就那么看了一眼,我就看到可怜娃身后跟了两个身影。
那身影比较模糊,一左一右,就那么默默地跟着他。可怜娃停下来,那身影也停下来,可怜娃往前走,那身影也跟着往前走,始终不超过他一步。
我还以为这是可怜的爹妈跟着他出来放羊呢,可是我站在我爷的坟前,往沟边上看了好一会儿,那两个身影也就跟可怜娃差不多高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他已经去世的爹妈呢。
可站在斜坡上不停吃草的两只羊,居然对可怜娃后面跟着的两个身影无动于衷。人们不是常说,这些牛啊,羊啊,狗啊,都能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吗,那咋俩羊怎么看不到呢。
我就想从我爷的坟前跑过来,给这可怜娃说一下,你后面跟着两个人。可还没等我从我爷坟地里跑出来,那两个身影就一下子长高了。
我爷这坟地里,本来是有几棵高大的松柏树的,也不知道是谁犁地的时候,把那长出来不久的树根给犁了出来,结果现在只剩了一棵松树还在茂盛的长着,其他几棵都**了。
那两个身影本来也就跟可怜娃那么高,现在一下子长得就跟这松树一样高了。我看得很清楚,那两个身影,一个穿着又宽又大的黑袍子,那袍子长得很,基本上都拖到了地上了。
另一个则是穿着也是很长很宽的白袍子,这两个完全不同衣裳的人,在可怜娃后面,就像突然立起来的两根电线杆,还是跟着可怜娃慢慢地往前走。
我看不对劲啊,这两个人,我好像见过啊,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爷去世那天,我不是在北方石磙上骑着玩,就看到了这两个人,不过,他们都戴着又尖又高的帽子,手里拿着长长的哭丧棒往我们家院子里走,就在那天,我爷不在了。
可现在,这两个人跟在可怜娃后面,手里啥也没拿,头上也没戴那么高的帽子,在可怜娃后面寸步不离,他们想干啥呢,难道他们也想带走可怜娃吗,不过这可怜娃爹妈都死了,还不够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