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向后看,还是能清楚地看过,新翻起来的土块一个压一个整整齐齐地码着。五伯知道,这夜里犁地,一定不能大意,到头了要及时拐回,不能逞强,也不能发困,更不能打瞌睡。五伯就伸手在坐骑边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抬头看着前方,五伯这时才发现真的起雾了。那漫天的大雾,像是被人用被单子裹着直直地倒在了他的拖拉机前,使得拖拉机的前灯,刷地一下子像是照到了墙上一样白得耀眼。
五伯就觉得这雾来得太过于直接了,以前在老家,凡是起雾,都是慢慢地涨过来,由稀薄,逐渐加浓,最后才有了这漫天浓雾。在这里,可不是,这雾就像是被倾倒过来的一样,一下子就袭了过来。五伯瞬间就觉得驾驶仓的玻璃罩外,立刻笼起来毛玻璃一样的雾渣子了。五伯就放慢了犁地的速度,他只怕这大雾越来越厚,自己车上的大灯又不能照出太远,万一犁到地头了还没来得及拐回就麻烦了。
五伯万分小心,眼睛都不敢轻易眨一下。说来也怪,这拖拉机上的大灯,好像被这大雾给蒙起来了一样,一下子就只能照出前后那一小片的地方,其他地方,全是白茫茫的的还在不断挤过来的雾气,那雾气还在不停地翻腾,不住地堆垒。五伯能清晰地看到那雾气在灯影里漫卷着,翻滚着,千军万马一样地涌过来。只是在这灯影里,五伯还是能看清前后左右的地面的。
没过多久,五伯就觉得那雾气是越发的重了,不过,五伯坐在驾驶仓里,是闻不到外面雾气的味道的。五伯又伸手拿起杯了,仰脖喝了一大口浓茶,然后双手操持着,头左右转了一下,就端正好目光,看着车前。五伯就觉得,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红点,就在灯光外面一点点的地方,尚能看见,那红点,不同于这车灯照在浓雾上的那个昏黄惨白的颜色,就是那一抹红色,就在前面,隐隐约约的闪烁。
五伯还以为自己被这浓雾给熏醉了,目光出现了幻觉,就又细细地眯着眼睛细细地看过去,就是,那一点红光,透过眼有的浓雾,直直地射过来。五伯这时才发现,自己还好着呢,没有幻视,确实眼前有那么一点红光。五伯就加大速度,想看看前面这红光到底是什么。五伯心想,莫非是夜里队伍上过来送夜宵的同志们打的手电筒,或者是提的防风汽灯。可是哪有什么红光的手电筒,或者红光的防风汽灯啊。五伯随即就把这想法给排除了。
那红光到底是啥,五伯心里一直打鼓。等拖拉机近了,得好好看看,这东西怎么能穿透这浓雾直直地射过来呢。五伯就加快了速度,想尽快赶上前面这个红光,说不定还真能看到这红光的持有者呢。五伯心里一阵狂跳,毕竟这里遇到个人实属不易的事。五伯就想着,这会儿能有个人说说话,也能差差发困的眼睛。五伯心里有些亢奋,不为别的,谁叫你让我看这点红光呢。
驶得近了,那雾还是浓浓地在周围翻滚,那红光就越发地大了,一直到五伯的拖拉机车灯都明晃晃地照到了,那雾气中,有一个血红的大灯笼,就在不远处,慢腾腾地往前走。而拖拉机跑得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快赶上了。可是,五伯眼尖,这灯笼就这样在雾气里走,可是提灯笼的人呢,人怎么看不见呢。五伯就把那备用的大灯也打开了,想借着这大灯,看看这提灯笼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可是,五伯就这样照了好久,拖拉机也往前奔了好远,那灯笼总算是被罩在了灯光里了。那是一个看着发着红光的红色大灯笼,这灯笼外面,披着血红的红纸,那红纸在雾气的翻腾里,像是还在忽拉忽拉地抖动。系着灯笼的,是一股很细的绳子,那绳子隐在浓雾里,任凭五伯怎么提高速度,也还是看不到那绳子的持有者。五伯眼看着那灯笼,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雾气里慢慢地走,一直到跟五伯的驾驶仓平行,五伯才算彻底看清楚。
这灯笼离开了前面大灯的照耀,跟驾驶仓平行着的那一刹那,五伯就觉得拖拉机的灯泡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这灯笼红得让人心里刺挠的红光,一下了就猛地亮了起来,直刺得五伯眼睛一阵生疼。五伯就赶紧闭了闭眼睛,好让眼睛也适应一下这灯笼的红光。可是待五伯睁开眼往边上看时,那红灯笼却没有了。五伯还以为是车速过快把灯笼落到后面了呢,就赶紧扭头往后看。后面只有无边的翻腾如云涛的浓雾,把这拖拉机车灯也吞噬得差不多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灯笼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真是神出鬼没。五伯心里一直在想着,这灯笼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而这灯笼这灵光乍现,于自己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自己要有什么倒霉事发生,五伯奇奇怪怪地想了一大堆。还好,还好,这原野够长,一直犁到地头,五伯恰恰地刚刚看到地边,拖拉机随即就到了。惊得五伯出了一身冷汗,差那么一点点,这拖拉机就要栽到边上的深沟里去了。
五伯就掉了头,又回大马力,往前犁了过去。这一路上,五伯一直在想关这个红灯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不要说在这荒郊野外,就算是在老家的庄子上,看到这样的红灯笼也能把人惊得一愣一愣地,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刚刚到了地头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外,其他却没有什么怪事发生。真是有些奇怪了,五伯脑子来回翻腾,却始终搞不明白其所以然。
五伯就慢慢把紧绷的神经给松了下来,毕竟没有什么事发生嘛。人呢,越是紧张,就越是精神,反倒是松懈下来了,就易犯困。五伯也是这样,精神一松,马上就开始犯困,而且这困意就跟这外面的大雾一要,排山倒海地涌了过来。五伯自己伸出手,猛掐自己的大腿,用的力量估计一下子就能把大腿给掐青了,可是眼皮子还是慢慢地要耷拉下来。五伯心里告诫自己不行啊,怎么能犯困呢,于是就又伸手,猛地往自己脸上就是一耳瓜子,啪地一声脆响,声音加痛感,让五伯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往着前方灯光里的地面。
东方红拖拉机,那是一个庞然大物,发动机可谓是巨型发动机,每当发动起来,就形如咆哮着的猛狮,除了高高的烟囱没命地往外喷着浓雾,光是那轰鸣声,就让人禁不住浑身颤抖。可是就在这机声轰鸣中,坐在驾驶仓里的五伯,在睡意稍稍减退的当口,听到了拖拉机外的汹涌的雾气里,怎么就有了细细的唱戏的声音传了过来呢。五伯还以为自己是被这拖拉机的轰鸣给震得晕了,可是揉了几次耳朵,还是能听到那唱戏的鼓点声,戏子的圆润唱腔,甚至戏台下的喝彩声,都一阵一阵地像是被风传送过来的一样。
五伯就觉得奇了怪了,这方圆几十里地荒无人烟,除了自己的部队大院,别的地方再没有人居住,咋就能突然听到这渺茫如烟的唱戏声呢。五伯就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唱戏声,估计是拖拉机上哪个零件被震得松动了吧,才会在不断地震动里,产生了这类似的唱戏声了。五伯不亏为这方面的熟手,可是,五伯在停了拖拉机,跳下来,左看右看,甚至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开机头盖子,仔细察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五伯又坐回驾驶仓,发动拖拉机,还是老样子,轰鸣里,隐隐有戏声锣鼓远远地传出。
五伯又开动着往前犁了一段,还是能听到戏声。五伯就又停了下来,干脆把拖拉机也灭了,这时,五伯就能清晰地听到,那云蒸霞蔚的雾气翻滚里,确实有了戏声,就从不远处的地下,细细地传了过来。五伯就觉得非常好奇,就把拖拉机停在地中间,自己寻着那戏声,想跑过去看看,到底是哪儿在演戏。拖拉机的大灯在照着,没多远,五伯就要跑出灯光照射的范围。这时五伯突然醒悟过来,就赶紧往回跑,好不容易又跑回了拖拉机,坐进驾驶仓。
本来这雾起得就不明不白,刚刚看到血红灯笼,这时又从地下冒出来唱戏声,还好自己没有跑出拖拉机灯光照到范围,要是跑出去了,能遇到什么,五伯不敢往下想了。坐在驾驶仓里,又发动起拖拉机,继续往前犁地。那唱戏声,还是不依不饶地在耳边回荡,好像那鼓点更紧了,那喝彩声也更大了。只是五伯不敢再下去,管他是从哪里来的呢,五伯现在最要紧的是加快犁地的速度,别的事,都跟五伯没有一点关系。
五伯开着拖拉机上所有的灯,大的小的,五伯这时也不管再遇到什么,还是再听到什么,都不再上心了。这时,五伯就觉得周围的雾慢慢地消散了,而且刚刚听到的那唱戏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这时,五伯也不再困了,眼前通过大灯看到远处,几个兄弟的拖拉机还在来来回回奔忙。看来这雾来的真的是有问题啊,不仅雾大,还有血红灯笼,更有莫名其妙的唱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