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捉到这肥胖的大蛾子,手拎着它的翅膀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时,我奶就会跟我说,快点丢了,一会儿又会迷到你的眼。
我就站起身,飞快地跑到我家龙门口那个沤坑边上,对着那黑乎乎的水面,瞄了又瞄,然后奋力地把这蛾子,像射箭一样往这水面扎。
眼看着这东西被我弹射进了这水面,可没一会儿,这蛾子又从水下面钻了出来,一边的翅膀耷拉着,一边的翅膀则扬起来不停地拍打着水面,那水面的水花溅的一圈又一圈的。
这东西竟然在水里还沉不下去,没一会儿,就会从我家鸭笼里摇摇晃晃跑过来一只老鸭子,看到水面这不停扑扇的大蛾子,朝这水面一扎,游过去,扁嘴一敛,那个大蛾子就被敛进了老鸭子的嘴里,然后那老鸭子脖子一伸,嘴巴用力一夹,这大蛾子就瞬间消失了。
我妈在下地忙农活的时候,还会抽空养一只母羊,一个长白猪,十来只鸡子,几个鸭子,有时也会养几个曲项向天歌的肥白大鹅。我妈说,不要小看这些加班加点养的这些东西,有地时候换来的钱可是能救命的。我妈说的真不假,虽然平时忙点累点,可到了吃鸡蛋鸭蛋的时候,我妈的笑容就来了。
所以从小到大,我妈都一直养的有这些。而我奶却不会,因为我奶,还没到我们家的时候,就没有下过地种过庄稼,更不要说养这些东西了。
扯得远了,我看到这蛾子被鸭子一口吞掉,就回来坐在我奶的对面,看我奶非常快速而干净地抠着棉花,那雪白的花团从花壳里一抠而出,没一会儿就填满了我奶的掌心。而那些棉花壳,也慢慢地在我奶的身侧像小山一样堆了起来。
这些棉花壳,在湿的时候,还不怎么扎手,等被太阳一晒,我的天呢,它上面的那个尖尖显得格外尖利而坚硬,不要说手碰到会被扎得生疼,就是穿着拖板鞋踩上去,有时还会一下子扎进鞋底,再扎到脚板上。那个滋味啊,可是相当的酸爽。
而被抠出来的雪白的棉花,则是一把一把地堆在条子箩头里,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一点叶子都没有,有时我看这些棉花白得有些让人怜爱,就会把头一下子扎到这还带着籽的棉花堆里,长长地吸气,那棉花特有的香味就会一下子窜进我的肺腑,那感觉舒服得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有时,会有很细的绿的,白的,红的,或者黑的小肉虫从棉花里一拱一拱地爬出来,这个实属正常情况,毕竟那时农药还没有那么全部覆盖,等棉桃开花的时候,那些躲在棉桃里的小肉虫还在花壳间成活着。所以等樱花开了,摘回家来,抠过之后,它们才会一拱一拱地爬出来。
这些爬出来的小肉虫,都有一个小黑点一样的小脑袋,它们从棉花团里爬出来之后,都会扯一根细长的丝,就算这小肉虫不慎从高处跌落,或者有人故意伸出指头把它弹飞,这个细丝就开始起作用了,它会扯着小肉虫不被摔掉地上,而且由着细丝一荡,则会跑到其他的棉花堆上或者树上,溜之大吉。
我奶抠出来的这些花里,没有这样的小肉虫跑出来,刷白的电石灯亮亮地照着,我奶坐在棉花堆前的身影被照出好大一片,映在对面的瓦房后山墙上,随着我奶一动一动地,那背影也慢慢一晃一晃地。
那时,也不知道是当月的初几,一直没有看到月亮出来,也可能月亮早就出来了,却没有什么人注意,一晃就落到树梢后面去了。
我也想跟我奶一样,能这么手巧地抠花,可是,我总是连同花壳外面的二层皮给弄到这棉花团上,又手那么一揉,这本身就干的二层皮,就彻底被星星点点地掺到了这雪白的棉花团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抠的花每次都跟小麻子脸一样上面有很多雀斑。
我奶看我根本抠不好,就叫我别抠了,她就说我给咱小良拍瞎话儿听吧。拍瞎话儿,就是讲故事。于是,我奶就开始讲那片杨树林里渡劫的事了。
我们洪家坟这里,不知道从哪年哪月起,总是能碰到大大小小的长虫。有时正睡觉间,会从屋顶的大梁或二梁上,掉下来一根又凉又光的长虫来。
有时正低着头往前走,突然会从左边窜过来一条长虫来,那长虫就在你的胯下游龙一样往右边游过去。
有时你正在树下面坐着乘凉,抬抬头就能看见,那树杈子边上,头一点一点地就爬过来一条花红蛇了。
所以人们就开始见怪不怪了,也就从那时开始,有些人就开始专门地收集那些长虫皮来,不论大小宽窄,只要保存的囫囵完整,都要,都会给块儿八角的。
所以,一时大人小孩,都开始有事没事地到处找那些长虫皮来。甚至有人看到那长虫在石头缝里艰难地一抖一抖地慢慢地脱皮,就在边上等着。
一手拉着刚刚脱下的皮,轻轻往后拽,还没等那长虫完全把皮脱掉,那人就等得不耐烦了,猛地往后一扯,直扯得那长虫像被火烧到了一样往前窜去,等那人拿到那长虫皮,还能看到长虫皮上面有点点血渍。
洪家坟庄上,就有一个人,专门靠捡长虫皮为生的。他名字叫永九,这人个子挺高大,长一张蛤蟆脸,鼻孔特别粗大,嘴巴扁圆,说起来话,粗声大气,由于他以前是地主家的儿子,所以也不太会营务庄稼,一直靠庄上的救济一个人过活。
后来就出现了长虫皮能卖钱,他就开始到处闲逛着找长虫皮来卖。一开始,他还能找到一些,虽然不多,可混个饭钱还是绰绰有余,后来那长虫皮也越发少了,这永九就开始着急起来,要是再找不到长虫皮换钱,自己就要挂料桶了(饿肚皮)。
这一天,永九从开还蒙蒙亮就出去,拎着个小棍子,沿着护庄河边,往东一边走,一边细心地找寻,可是都过了老沟上了,还是没有找到一片囫囵的长虫皮。
永九就觉得真是怪了,这些长虫都死哪儿去了,也不出来脱个皮给我。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嘟嘟哝哝着。正往前走着,他就看到前面突然起了一团雾气,那雾气就从老沟上快速地往他身边漫延。他是看到了,可是他心里想,这不就是一团雾气嘛,没啥的我还是找我的长虫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