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大海深处，两方人马都看去同一处地点——坐落在海床上的青铜之城后方，那里布有一条不知长度与深度的大地缝。传闻中的地狱也莫过于此。
一道瘦削的身影缓缓升起。
此时此际，若将视角上移，海平面上空正发生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怒雷将夜空劈出金色的裂缝，犹如神灵破面。
就连祂们也仿佛窥了过来。
而在马得力他们的注视下，那人穿着件寻常都市可见的白色运动POLO衫，黑色作战裤，但是脸上却带着特别的面具。
瓢形的面具，左半张脸沿用了白银族裔的天界风格，简约主义，银白色基调，光滑；右半张脸则是采取了青铜族裔的青铜、花纹繁复、古老斑驳。
“青年体型？”韩杰脑子嗡地一声，像是有毒虫爬上了脑髓中。
嘭~
城中的圆形广场上，青铜之王，克克罗格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紧接着零号也做出相同的动作姿势。
“不会是小灵灵他吧。”
马得力情不自禁地喃喃。
“我见过那件POLO衫。”
旁边，带着大大法师帽的火红卷曲长发少女，佩儿说道，
“就是他的，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
万愚战队的五人全都被这一幕诡谲的画面所怔住。
无数副画面像抽屉里的档案被倒了出来，
每一份档案都写着“江灵”两个字。
突然，
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所有档案揉成一团纸球。
“姬老...”
韩杰眼中映射着那道令人悚然的身影，
“...我看见了，疑似目标江灵也在这里。”
“并且他刚从那个海渊中出来。”
“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物。”
他得到了什么？
昆仑灵师，韩杰无从得知。
但自己能确认的是，这一刻，本能在颤栗，如见天人。
......
海渊上空，江灵并没有一直保持升空。他缓缓下落，脚掌落足在了不知几万万年前形成的海积平原上。
他左手握着针毡般的古铜剑鞘。
右手肌肤表面有流动的光脉，如同都市的交通路图，又像是在构建某种魔法回路中。
面具下垂着眼帘。
现场死寂无声。
像是人们在等待一滴雨水从天空坠落。
唯有他右手呼吸般的脉动...
不知过了多久，
右手的小拇指动了动。
接着是无名指、食指。
江灵像是做着一种康复运动，直到右手能够简单地做出抓握后，面具下才传出声音，“客人，何时来的。”
马得力他们无法判断，但恐吓感尚好，眼中更多的是困惑。
唯独韩杰不安感加深，“姬老，姬老，我现在该怎么做？”
海面上。
狂风暴雨，海浪砌起千层浪。
甲板的船头位置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姬武立于风吹雨打中，并没有回应对方的问题。
他而是忽然将铜镜放下去，对旁边一人传音说，
“韩杰汇报，疑似江灵的对象出现了。
似乎刚从那个海渊中取出了什么。”
姬武的身边，浓郁夜色中，有一看不清真容的人影。
只知道那应该是一个中年人，身材笔挺，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
“确定吗。”
中年人道。
姬武：“十之八九了。毕竟那个异界未知强者恰好也在此。”
“让韩杰尝试建立沟通。”中年人说，“不必现在就撤退。我这里还有张牌。”
“我想知道是什么牌。”姬武问。
对于这情况，他心里也没谱。
没有回答。
中年人凝望着此时并不平静的海面。
......
海床上，有一条拇指粗细的蠕虫突然钻回沙堆里。
旁边有一道天神般的存在落足，走过。
留下一个脚印。
青铜之城上空的青铜圆环“解散”。
那些青铜渊龙们像是从某种桎梏中解放了出来，开始在上空海域自由洄游，如一片片花瓣飞舞。
“客人来了，怎么不请进来坐坐。”
江灵不知何时走进城中。
身披威武铠甲的青铜之王，克克罗格，忍不住抬了下头。
它看着这个人类青年外表的右手。
肌肤表面，有呼吸般的一缕光，一闪而逝。
“吾主！”零号按捺不住的激动之情。
“起来。”
江灵冷淡的口吻。
零号更想匍匐。
就是这种语气哇！
克克罗格先站了起来，足有八米的魁梧魔影，“...是人类中自称昆仑神道的家伙，他们还说...”
“青铜之王大人！”零号打断，“我想没必要重复那些卑劣之徒的污秽言语。”
江灵抬头，望着那几个黑影，“我就是从污秽中走出来的。说。”
他面具下的双眼微眯。
不是别的，
主要是有点看不清楚......
当然，
这点有点尬，说出来就不太好了。
“他们当中一人，好像是，您的亲人。”
克克罗格停顿了下。
“是吗。”
江灵平静。
这时，他的右手仍处在仿佛构建“魔法回路”的过程中，一条条光脉孕育着。
“克克罗格你是不是不能离开这里。”江灵忽然说。
“是。”
“嗯。”
江灵应了声。
以各家公会如今的大地震，既然克克罗格的坐标已经暴露，想来后面就会变成一个类似大秘境的副本，等待一个又一个使徒队的挑战。
“零号。”
江灵忽然说。
“吾主请尽情吩咐我。”零号谦卑。
“把手贴在我的身后。借你灵力一用。”江灵道。
等零号照做后，他才开口，声音大了不少，穿透厚重的海水，
“既然来了，几位为何不进来一叙？”
对面。
万愚五人与韩杰心神始终平复不下去。
“马队！”
林梦眼神一变。
“你们留在这里。”
马得力先动了，
“我一个人过去。如果有意外......什么也不要管...跑。”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格外费力，格外沉重。
小灵灵，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这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
马得力朝着城中飞去。
正在这时——
“算我一个。”佩儿跟上了马得力，
“我不信那个杂鱼戴上面具就真的能换个人。”
“......真的是戴上面具吗。”马得力心里不知道。
他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一个战队日志报告。
是江灵加入万愚的实习任务，麝菌事件。
那个少年硬生生扯断了一个人的脑袋，利用麝菌的特性，将其移植到另一具身体上。过程之迅速，背后是近似于不带人类情感的心理。
这样想着，
哒...
两人降落在了城中。
正面是三道身影。
原来是马队长...
江灵面具下的双眸微垂，很多事情也浮上心间。
马得力看着中间的面具男，
突然，“小灵灵，你当时其实不想去现境执行那个任务的吧。”
零号蹙眉。
小灵灵？
马得力注意力集中，“我当时能感受到你的犹豫。说明你其实是抗拒站在它们一方的。是因为它们一定要找你，导致现境频频出现虚洞灾害，你才被迫跟它走....”
马得力看似外表粗犷，内心却细腻。
“够了！”
零号选择站出来打断。
江灵抬手。
“吾主，这些人类根本什么也不懂。竟对您大放厥词。”
零号可受不了，什么叫被迫？
佩儿再次变脸，“吾主？江灵你到底...”
江灵开口了，“二位现在可以称我福主。”
佩儿豁出去，指着江灵，“可你明明连衣服都没换！”
克克罗格低头，一看。
白色POLO衫，上面还有某个品牌的logo。
“主要我挺喜欢这个款式的。总之，福主这一新身份更好一点。”
江灵漫不经心地说，“还是让我们聊聊正题吧。马得力，万仙第一【暴君】使徒，你带着疑问而来，但你是否承受得住真相与答案。”
“什么真相。”
马得力看着戴着面具的对方。
江灵负手。
他犹豫了片刻。
七神的那套说辞其实更适用于人类宝宝体质。
倘若将历史的真相完整暴露给马得力，他该怎样去理解，会不会说给其他人？其他人又会怎样对待马得力？
江灵还是开口，“现境地球就要和异界发生第一次实际层面上的碰撞了吧。马队长，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口马队长一出，
马得力的脸色缓和，眼神转而更加难受，“我决定不了什么。”
“沉默，也是一种选择。”
江灵不带感情。
霎时，马得力只能低头。
“是因为这点吗？但这一进程，似乎也是发生在你之后，与你有着关联。”佩儿说。
“自然规律可不会受谁一个而影响，这大概是人类中学时的课业内容了。”
江灵道，“现境早已受到异界的引力锁定，无法逃逸，相撞是必然会发生的。”
“是的。”
马得力重复，这是唯一能自我安慰的一句话。
可下一秒，
“两个世界相撞后，结果是什么呢。”江灵再问。
马得力攥拳，“大部分人类适应不了异界环境...可你也说了，这一进程是必然发生的。”
“我们只有想办法制造出六命最强使徒，接下来在异界开拓出一个新的家园，如此延续新人类火种。”
“就像悲伤巨人那样的新人类吗？”江灵一语。
马得力一愣。
悲伤巨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大量相关信息。
“江灵...你知道更多？”
马得力看着江灵，
“是因为异界的暗系特性？我们到时候还是会被慢慢污染吗？”
对此，
克克罗格无声沉默。
零号似是发出一声嗤笑。
江灵内心一叹，抬起右手，指向马得力，“马队长，万事万物皆有代价，哪怕真相也不例外。
要是你准备好了...”
佩儿紧张。
马得力却很平静，“我准备好了。”
直到唰地一束光，击中他的眉心。
霎然间。
马得力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佩儿赶紧去搀扶。
并不算大量的画面与信息，以精神力的方式在马得力脑海中展开。
“怎么...可能...”马得力像是背负着不周山，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在颤抖。
“是什么？”
佩儿看了看马得力，又看江灵。
“没有禁忌。
而是我们世界一旦在碰撞中灭亡，
世界意志会保证有一人将会成为第八位伟大存在，其余众生则将全部孽化。
就像被诅咒的悲伤巨人一样。”马得力的世界观像是崩溃了。
佩儿触电般收回手，杏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
她突然看向江灵，“江灵你就是那个禁忌存在的使徒，对不对？你不要骗我们了！”
“.....抱歉。”
江灵开口，“尽管我知道，马队长你接下来会因为这一真相，遭受异教徒式的待遇。但，这就是你要找寻到有关于我的真相。”
佩儿也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惶恐起来。
这种事，要如何承受，如何隐瞒啊？
可说出去...
“大马！大马你冷静，江灵是骗我们的，他肯定是那个禁忌存在的使徒。什么世界毁灭后的种种，那些说辞虚无缥缈，根本没有因为是禁忌之力导致异界众生孽化来的更有说服力。”佩儿不停地说道。
江灵漠然地看着，然后再望向大海里的那行人中。
他左手握着的古铜剑鞘，不顾针扎的刺痛，握紧。
要保护克克罗格的青铜之城，
言辞只是一方面，
真正的，
还是落在剑锋之上！
自己得要递出一剑，震慑人类各家公会。
就在这时——
马得力从怀里取出一物，颤抖着递来，“小灵灵...”
江灵面具下的眼神陡变。
那是一罐暴君血液。
“无论福主，还是禁忌什么的，我只坚信，你不会是一个坏孩子。”马得力说，“这是我想亲手交给你的，咱们当初炼体计划的最后一罐。”
“......”
江灵内心一疼，“马队长，你...隐瞒真相吧。”
“那你就说那是假的啊！那种事就是你编的！”
佩儿越想越觉得崩溃。
“是假的。是我编的。”江灵阖上双眼，抬起佩戴着面具的脸，
“我便是那个霍乱异界的禁忌存在。你们联合起来，再次，封印我吧。”
头顶，一条条青铜渊龙群解放式的飞舞着。
克克罗格和零号像雕塑般伫立在他的左右。
唰——
下一刻，
江灵睁开双眼。
他右手握着最后那一罐暴君血液。
向辛苦追寻到这里来的马得力说出真相，是自己尊重他是一个真正的生命。
谎言还是真相，或者说就是两套神话故事，愿意信哪一套是一个成年人自己的选择。
也有可能自己错了，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邪神，
世间的事本就是复杂的。
就像相对论与量子力学、场论、弦论，各个流派的学者有自己试图统筹世界的一套学说观点。
总之，一个健全的个体的命运，应该是自己选择。
“...我的亲人？”
江灵的心神重新回到了现在。
除了万愚的另外三人，那里还有一道身影。
对面。
韩杰立马惊吓，“他在看我了！”
突然，
江灵抬起左手，左手握着古铜剑鞘，剑身笔直，像是横切了世界线，
他面具下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把头埋低...”
韩杰刹那下降。
“我说的是，低头。”江灵手中的剑鞘仍瞄准着对方脖颈位置。
这一剑，今天必须得迸发。
不然各家公会的灵师们，一定会源源不断来打扰青铜之王，克克罗格。
不过就在这时，克克罗格的声音响起，
“主，海面上还有其他人类灵师。”
“哦？”江灵抬头，目光穿透厚重的大海。
他收起古铜剑鞘。
与此同时。
韩杰惊慌失措，“姬老！姬老！场面失控，没有交流欲望，目标对象突然要向我发动攻击！！”
他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中。
......
海平面上。
万仙的祖龙船，姬武眼中色彩变化，“不知为何，江灵要准备动手了！”
旁边，那名中年人皱眉。
与此同时。
江灵又把马得力抬起，“马队长...权当我向你开了个玩笑吧。然后，从今天起，当江灵无了。”
无奈，真的无奈。
这种历史真相对马得力来说，说出去，能有利于人类吗？但对他本人肯定有害。
马得力紧抓住他，“小灵灵你跟我回去，相信大家，我们一起......”
说着，马得力松手，无力。
不可能的。
连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一套是真的，更不用说八十年来的七神使徒打造出的灵师公会这一集体。
“很感谢你说我们。”
江灵轻声，“但很可惜。”
他扭头看零号。
零号点头。
“我们，走吧。”江灵开口。
克克罗格则再次原地单膝跪下，上空无数条青铜渊龙群纵横飞舞。
唰！
暴风雨的海平面上。
包括姬武在内的约三十余名灵师，其中几乎都是各序列的使徒，都有大神通在身。
雨中，一个个男女老少站在甲板上，
瞠目结舌地看着.....
于昏暗天穹之中伫立的两道身影。
轰隆——
雷电横空。
照亮那具白陶般洁白优雅的圣灵躯壳，以及那个黑发淌水，面带半铁半青铜面具的人类青年。
“江...江灵...？”当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张口结舌。
“他出来了！姬老你们小心！他手里握有大杀器！应该是从那个海渊里取出来的...”
手中，
铜镜里才传出韩杰的惊恐叫声。
“哟，还开了船来。”
“原来是个团本。”
“人数够吗？战力达标吗？”乌云澎湃的天穹之下，江灵踏空，看着众生，口吻戏谑。
下一刻，
他抬起左手的古铜剑鞘，
如先前对韩杰那样，
剑鞘成为一条生与死的交界线，
“人类，你们不可到此。”
江灵的声音在天空下响起。
众人不明所以，但齐齐毛骨悚然。
“快开船！”
“后退啊！”
“后退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什么意思？”
“那真的是万仙的江灵吗？”
甲板上，各家的一流灵师竟乱作一团。
和热锅上的蚂蚁没多大区别。
雨水冲刷着姬武灰暗的脸庞。
那小子......
在干什么？
他咬牙，攥拳，心里头像是有头雄狮。
对方在这样威胁己方！
怎么办？
姬武死死盯着天空中的那两道身影，死死盯着那面具男手里握着的古铜剑鞘。
那是什么东西？
好刺眼的感觉！
要退吗？
不退又会怎样？
被对方故弄玄虚地吓唬住？
自己？
种种杂念丛生。
姬武在暴雨中吼了出来，“江灵！！！我...我们不是来与你为敌的。我们想要谈话。”
天晓得，他说这话时，拳头握得有多紧。
就在这时。
旁边，那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出。
他竟也抬起了一把剑。
剑身上刻有“太阿”二字。
在暴雨中对话...
“江灵，是你吗。”中年人开口，有些熟悉的声音，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话吗，这把剑，是江隐让我带来的。因为你，他的处境很不好，他需要你解释...”
——唰！
话音刚落，
天地一白。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画面。
只有一个概念，
大家的脑子都像是宕机，蓝屏，出现一个字，“斩”。
江灵发动了核威慑的手段。
祖龙船被一切为二，
大海被一切为二，
数以千里的大海，像是神话中的摩西出海，竟在这一刻都显露出了海底。
江灵的红线，出现了。
“威胁江隐和我...是要我下一剑落向西陵群山的位置吗。”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作者题外话】：昨天出趟门被热晕了，今天5K字大章，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