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室内，布置极为简朴。
江灵与魏灵灵对座，中央是一盘木制棋盘，两个盒子里装着黑白二色的玉质棋子。
...铿！
像是极遥远的地方之外，若隐若无的铁器敲打声。
江灵旁边摆放着的是黑子，他忽然问，“什么规则。”
“随便你。”魏灵灵随口。
“那就20世纪末的日式围棋规则，如何？”
江灵拾起黑子。
魏灵灵眉毛一挑，“不贴目啊？让先？”
所谓贴目，是指黑方由于先手，在布局上占有一定的优势。为了公平起见，最后计算时，黑棋就要扣减一定的目数或子数。
那时候的日式围棋，先手不贴目的黑子占据极大的优势。按照AI给的初始胜率，黑方胜率能高到80%以上。
“取巧。”
魏灵灵稍有不悦，转念一想，
“也算摆出下位者的晚辈姿态，行吧。”
那个时候，通常是低段位的棋手，才以黑方开局。
让先，就是这样“让”的。
...铿。
又是若隐若无的锻器声。
“啪”
江灵落子。
他没魏灵灵想的那么多。
之所以选择那时候的围棋规则，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与哥哥下棋就是这一套规则。
按父亲，江潮亭的一次说法...
那时候的围棋才有味道。
另外，
江灵有想到这间房室的名称。
“开局点三三？”
魏灵灵再次蹙眉。
黑子起手落在右上角的三三位。
她手指拾起一枚白子，嘴里说，“你确定是那时期的日式围棋？”
“啪”
刚一落下，
“啪”
江灵不假思索地点出第二手。
星位。
魏灵灵第二手，最后一个空角的小目。
“啪”
又一声。
虽然布局阶段就是这样，但江灵落子速度还是太快。就像不管你下那里，我就是要摆那个定型。
魏灵灵抬头看江灵。
“怎么。”江灵开口。
魏灵灵眼里出现恼意。
江灵的第三手，天元。
黑子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这一手天元，是让对手与观众都难以接受的。
围棋有个俗语叫作“金角银边草肚皮”。
开局阶段，往草肚皮落一只。通俗来讲，就像两个人打SOLO，小兵上线了，对方先去打波野了再过来，是非常不利的行为。
“你在跟我开玩笑？”魏灵灵看着棋盘，声音低沉下去。
江灵稍作思考，回道，“就当黑子不贴目的代价吧。”
“啪”
魏灵灵一语不发，仿佛手握着匕首落下一子。
“不认真对待吗...”她起了“杀心”，“算了，多说无益。看我怎么在棋盘里杀崩你。”
......
“啪”
...铿！
“啪”
天元室中，江灵与魏灵灵你来我往，不断进行着。
魏灵灵始终惦记着对方的开局，就跟吃了个癞蛤蟆一样。
再加上这是她和江灵的初次交锋，棋力很重。
下棋肯定是有棋风，有力道的。
对手靠上来，试探你的反应与强弱。有的棋手会选择避战，有的就是“你敢主动靠我？”，直接强势地A上去。
魏灵灵就多次使出了“靠”。
白子紧贴黑子落子。
江灵则偏向于布局简洁明快，棋型追求快速展开，让对方靠了几次也没冗长纠缠下去。
但魏灵灵不依不饶，也不去应江灵的棋型，强求要像“剃刀”一样切入江灵的腹地要害。
江灵渐渐稳不住了，
“...一个女生，这么强的杀性？”
“真自信。”
进攻欲望，源于自信与一定的计算实力。
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就和对线阶段，对方屡次做出激进走位，威慑你，压迫你。
江灵陷入长考。
自己下棋只是出于童年时期的经历。
真正棋力也没测过，不知比杀棋，比得过对方不。
“战！”江灵应了上去。
......
时间流逝。
双方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铿锵的铁器捶打声也不知何时停止。
“封盘吧。”
忽然间，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沉寂。
江灵与魏灵灵同时像从镜花水月的梦境中出来。
邓世哲不知何时站在了魏灵灵的身后。
黝黑深陷的眼窝，那双眼睛像是火炼出来的精湛，凝视着二人对弈的棋局。
“邓老。”江灵称呼。
“封盘干什么...”魏灵灵不服。
棋场如战场，一场最终的屠龙战正在惊心动魄地上演着。
邓世哲抬起右手，一指屋外。
两人才发现天色已晚。
“竟然下了十一个小时？”江灵起身，惊讶不已。
“还能继续。”
魏灵灵坐在原位，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保证，你的大龙活不过今晚！”
“是吗？”江灵笑，“我可不觉得。”
“那就坐回来！”魏灵灵颇有横刀立马的女将军风范。
“治孤能力不错。”
邓世哲罕见地点头，“看来这次没有获得【暴君】赐福，对你影响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大。”
“大到离谱！”魏灵灵气恼地站起，大声道，“老师你没看他开局是怎么下的......”
“哎。”
邓世哲制止，“封盘封盘。肚子饿了，有什么等先吃完晚饭再说。”
“江灵你也一起。”他又对那个刚刚经历“打击”的少年说道。
......
晚风习习。
地炎岛一处立于悬崖上的平台，邓世哲、魏灵灵与江灵三人正在这里吃晚餐。
海平面银色的波光粼粼。
更远的地方，不时还有飞鱼冲出海面，像打水漂一样地划过。
“...魏姑娘的杀棋极强，这番棋里并没有我发挥的空间。”
江灵如实诉说，“全程都是她在演绎教科书的攻击性棋风。”
邓世哲看了眼魏灵灵，“杀气太盛，小心被逆转啊。说了亢龙有悔。”
那个暗红色短发的女孩哼一声，正在喝果汁。
“本来是想看你的收杀是否有度。”邓世哲道，“不过也看出在灵灵凌厉的攻势下，你的棋艺四平八稳。在这个时期，还能保持厚实、均衡、稳健的棋局把控，挺不错。”
就在昨日，江灵结束了【暴君】的伟大试炼，回到万仙中心。
现在外界可是有不小的负面议论。
“稳个der。我说了，我回去就杀崩他！”魏灵灵猛嘬一口，再次强硬。
“这女的，才是个真杀胚。”
江灵心道。
从布局阶段，对方就酷爱“碰”、“靠”等强手。
这些在围棋里就好比刺拳。
有时候是挑衅，有时候是致命一击。
到了中盘，对方也不在乎局部的薄形，找到一个精准算路就敢牺牲大量棋子，发动占据全局主动权的大攻杀。
这种棋风，对一些心理素质差的棋手，具有十分恐怖的精神压力，会未战先怯。
还好自己接住了，
不然这盘棋要被杀的不知道多难看。
“江灵你的棋艺是在哪儿学的？”忽然，邓世哲问。
“我好像说过的吧。”江灵迟疑，“...我哥哥和父亲。”
“就那两个？”邓世哲诧异。
江灵点头。
过了一会儿，
邓世哲看着和假小子一样的魏灵灵，忽然说，“她一个月后会去高天町，下一盘棋。”
江灵意外地看过去。
“本因坊一脉，除了剑道，更古早的其实是他们的棋道。”
邓世哲撕咬起一条类似羊腿的大肉，一边咀嚼一边道，
“不过，他们后来选择专注于所谓的什么剑道，发展的还算绘声绘色，我就不做多余的评价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黝黑皮肤的干瘦老人明显是一副高傲，讽刺的态度。
他连自家的枪术都不屑于挂在嘴上。
隔壁本因坊搞点什么剑圣头衔，心里自然是觉得那群家伙就是厚脸皮的营销大王。
“但棋道作为文化基因还是保留了下来。就像我邓家的枪术一样，你非要要的话...我还是能给你念出一串枪法口诀的。”邓世哲又闲扯了一通。
“到时候去下棋，肯定很精彩。”
江灵看向魏灵灵。
对方的棋，带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邓世哲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扣牙缝间的肉丝，弄出来后，突然，“哎！不是，”
“所以你小子到底凭什么跟灵灵下成那样？”邓世哲话锋一转。
......
本来是想来打下铁的，结果干坐着下了一天棋。
下棋也就罢了，还全程被对方的“力战派”棋风压着。
“不过，杀性太重是刚极易折。”想着还没下完，只是暂时封盘的棋局，江灵微微一笑，还是有把握第二天可以险胜一筹。
他离开地炎岛。
与此同时。
天元室内，邓世哲让魏灵灵打开罩子，露出黑白错综复杂的棋局。
“黑第一手，三三...白第一手...”
魏灵灵跪坐在旁边，没有看棋局，只凭口述复刻棋谱。
邓世哲突然听着不对劲，“等下！”
“他的前三手是，三三、星位、天元？然后你们是按日式围棋规则在下？”
“怎么了？”
魏灵灵被打断。
“你...”邓世哲看着对方，“算了，让你多看棋谱你是从来不看的。”
再看这盘棋局，老人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这个江灵可真的是...”
“我说了他的开局很离谱。他根本没认真对待这盘棋。”魏灵灵依旧不甘心，道，“老师，你就该让我今晚杀崩他的！”
邓世哲安静少许，“三三，星位，天元，这是一个古早的棋谱开局。包括在这整盘棋中，他恐怕也是模仿的那位名人风格。”
魏灵灵闻言愣住。
“模仿别人的棋风？”
她看去棋局，“怎么模仿？哪位名人？他耍我呢是不是？！”
“也可能不是模仿。而是他以前和某人下过类似的棋，风格就会接近。”
说到这里，邓世哲停顿。
想到了江灵说的他只和哥哥与父亲对弈过。
然后邓世哲回答第二个问题，“至于那位，是在古早时期挑战本因坊一脉，并差点令他们丢失颜面的一位名人。”
魏灵灵滞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失态。如果对方是模仿那个名人在对弈，那么自己是.....
“很巧，近乎匪夷所思的耦合。”
邓世哲看着这个女孩，“好像作证了那句话，围棋是中和之道，此间胜负...如同命运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