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河实验室
朱玥计划自我观察日志
L-3-1
记录人:江小鸥
体温36.5摄氏度,血压110/64,血氧饱和度99%,体感困难。
我是江小鸥
——
记忆出现了断层。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冷河的,我的记忆停留在回到家中,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给房子通风,我想去弄杯水喝,但疲惫让我坐到了沙发上,我想着只坐一会就去,然后就没了记忆。
再醒来,我就在冷河实验室的床上了。
闻雨告诉我,第三次脑介入已经完成,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零两个月。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印象。
这是第二次脑介入的后遗症吗?或者是闻雨所说的意外情况?
第三次脑介入已经完成的话,它顺利吗?
我的大脑现在改造到了哪一步?
记忆断层的情况是暂时的还是会更糟?
我一无所知。
我去问比弗罗,比弗罗说这是因为第二次脑介入的数据很好,于是我们在第三次的任务过程中,一致认为可以提前地区域性地重建遗忘机制。
“记忆识别筛选模块已经完成了?”
比弗罗没说话,一旁的闻雨点头道:“第三次介入开始之前通过了测试。你亲眼见过了模型试验。”
这是个好消息,十足的好消息,只可惜我不记得。
他们说的这些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
听在耳朵里仿佛与我没有关系。
闻雨说这是一个积极信号,表明了遗忘机制在起作用,我正在逐步恢复遗忘能力。
遗忘能力?真的吗?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的心脏,心跳突然提速,像在几乎被掏空的脑壳里,某个阀门重新打开了。我感到指尖微热,胸口发紧,甚至想笑。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激动冲击,肾上腺素过了许久降下来我才松下一口气。
但平静后,我有些茫然和犹疑。
这样的空白难道就是遗忘的感觉吗?
无法确定。
或许我失去遗忘能力太久,才对这样的空白如此陌生。
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甚至连我没有印象的部分也在这部“小白鼠日志”里有所记录,就在前一页。
可我只觉得,真的是我写的吗?
但除了我又能是谁。要知道这部日志我在闻雨的要求下设了密码,未免篡改,只有我的指纹、声纹和眼瞳同时正确才能触发,也就是说除了我没有人能编辑它。
好吧,或许这就是遗忘能力吧。我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样的失而复得。
按照原计划我会回家休整几天,和之前一样。
但闻雨却突然说,第四次脑介入被安排在明天。
这意味着没有多少时间给我休息,我来不及回家了。
配合计划我没有意见,但这次为什么这么匆忙呢?
事前明明说过进度由我掌控。
或许有什么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着,我的直觉告诉我。
但闻雨给的解释又非常合理。
她说,我的大脑神经元改造率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已经改造的区域运行顺畅,尚未改造的区域也功能依旧,但两个区域之间的信号交换效率折损严重,这个折损带来的神经递质浪费正在占用我的脑余量,需要尽快完成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改造。
科学实验本就是不为人所掌控的,我在答应加入计划之前早就做好了觉悟。对于这样的解释,我也不该再质疑什么。
当晚我睡在冷河的宿舍。临睡前,比弗罗敲响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他没有进来,我们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
我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他即将要说的话,却一个也没有猜中。
他说,朱玥活着的时候他曾很渴望认识我。
“……但他总是忘记,给你写信时忘记,去找你时也忘记。你们去度蜜月前,他说他会在苏梅岛在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把我这个秘密跟你分享…他也忘记了。”
“我们最后没去成。”
“我知道,但你们有过时间的。”
我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问他,如果朱玥告诉了我呢?这会有什么变化吗?
面对我的问题,比弗罗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你鲜少能在一个人工智能的仿生面孔上看到所谓的“茫然”。
下一秒,他突然向前一步搂住了我,以一种走进我怀里的姿势,像那年的麻团一样,从我的腋下将我拥住,以一种人类寻求安慰的姿势。
他的面颊靠在我的左边肩膀,这似乎是他的偏好,声音便也率先灌入我的左耳。
“不会。我要完成朱玥的遗愿,这是经过计算后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他的遗愿是什么?”
“解决大忆噪。”
“好愿望,那我们一起加油。”
这是一句放之任何地方都没错的鼓励,他却问我是否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个词通常和“付出“、”代价“一起出现。
但这个时代每个人类都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谈论是否心甘情愿是件自不量力的事,仿佛人有得选择似的。
但他似乎很迫切,仿佛要维持这个拥抱的姿势直到得到答案。
我只能告诉他,是的,我心甘情愿。
我下意识地抚摸他的后脑勺,虽然有以对待麻团的习惯对待他的嫌疑,但不是的,我心里清楚。
然后我就听到他说,“我好像快要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刻开口对朱玥说第一句话了。”
我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意思,“快要?”
“还差一点,很快,我会很快的。”
那是他当晚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退出了我的怀抱转身离开了。
我并不能十分明确地说清,但已大致感受到了比弗罗的意识波动。因为什么?我吗?
我无法确定。
但这并不算重要,至少对于我们现在的任务来说。至于我心中的这点异样,同样也没有达到值得跟自己探讨的程度。
他走后,我在睡前去看了初月。
这次闻雨破天荒地让我走进了休眠舱所在的休眠室。
0度的室温让我头脑清醒。
初月沉在休眠舱的底部,我看不见她,也不需要看到她,和她呆在同一个空间,在她的身边坐一会,就能让我重新充满力量。
我会把初月养大的,无论如何。
在那年的江边我对着新月发下同样的誓言。
所以我给她取名叫江初月,或许简陋粗糙,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一定会把我的女儿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