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松麓市刑警支队的办公室,李佳和陈蜚蜚听见男人呜咽的痛哭声。顺着声音寻去,两名警员搀扶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痛苦地呼唤着死者的名字“丽君”,音调悲戚,忽高忽低:“我求求你们警察同志,一定要抓到杀害我老婆的凶手,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两名年轻警员面对下跪的男人手足无措,又拽又托,劝道:“章院长,别这样……”
“那是冯丽君的丈夫,章科,我们这儿县第一人民医院妇幼科的副院长。上午队里刚通知他来认尸。”何队向两位女警解释,“夫妻俩有个儿子,在美国读大学,这会也在往回赶。”
李佳望着不远处的章科,他身形发福了不少,早已不见当年精瘦的模样。他的头发半白,尤其是两边鬓角,几近花白,就好像岁月是从耳朵的两侧爬过他的身体。
“夫妻俩感情很好吗?”李佳下巴颏转向何队长,眼神还停留在章科身上。
“一直都蛮好的,他家的邻居,还有冯丽君的同事,都说这两口子这么多年都是太太平平的,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冯丽君的性格比较强势,章科也愿意让着她,家里杂七杂八的事儿都是太太拿主意。他们的儿子也争气的,一路都是上的重点学校。唉,真的作孽,本来蛮幸福的一家人……“
透过玻璃,李佳仔细观察隔壁的男人的状态。对方的举手投足,在她看来,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机械感,整个人像是一台声控的机器,声音先行,动作再接着跟上。
陈蜚蜚瞥了一眼章科,问道:“冯丽君失踪,是章科最先报的案吗?”
“是的呀!”何队从桌上的一堆资料里找出了派出所的笔录。
6月1日8点20分,冯丽君像往常上班一样,驾驶她的私家车离开居所。当天,章科有一项前往上海出差的安排,订的下午2点半的飞机。他在中午12点出家门,而后是打车去的机场。
当天晚上,他照惯例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发现家中座机始终无人接听。他尝试联系冯丽君的手机,显示电话关机。当时章科以为冯丽君早早睡了,便也没多想。
第二天上午,章科致电冯丽君的单位,同事称她前一天根本没去上班。他又联系了冯丽君的父母和闺蜜,可谁都没有在这一天之内收到过冯丽君的任何消息。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章科当即买了当天傍晚的航班机票,赶回松麓市。
李佳蹙了蹙眉,思索了三秒,追问细节:“他是一下飞机就来派出所报案吗?”
“这……”何队长愣了一下,答非所问,“他返程那班飞机是下午六点落地。”
派出所记录显示,章科是在晚上10点多来报的案。扣除来回路程一个小时左右,还有三个小时。
陈蜚蜚反应极快,立马问道:“这三小时期间,他在做什么?”
“放行李咯,章主任带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总得先回家一趟放下吧。”
“3-5天的公务出差,一个大男人,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的行李箱?”
陈蜚蜚的话音刚落,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显然他们并没有核实过这个情况。
头顶上哗哗作响的吊扇掀起闷热的风,在场警员的脑门上冒出冷汗。
“你们不会是怀疑章科有问题吧?”何队长恍然意识到,两名女警正在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不断追问,解释道,“出差行程我们都是核实过的噢,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一旁的警员小赵也跟着附和,表示章科没有动机做出杀妻分尸这么极端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并非妄言,何队长又补充一条信息。6月2日晚上10点多,章科来辖区派出所报案,之后连着三天,他日日来询问寻人进展,一再催促警察出动更多警力。
“可见他对老婆有多上心。假如他是凶手,那巴不得全世界都对冯丽君的失踪视而不见,何必多此一举,你说是伐啦?”何队在堆满资料的桌上翻找,抽出一份记录,“这里还记着一件事,6月4号晚上11点,章科又一趟来到派出所。“
彼时距离冯丽君失踪已接近四天。章科情绪失控,站在大厅里破口大骂,扯着嗓子斥责警察是吃干饭的、罔顾人命、不作为……任凭派出所警员如何劝慰、安抚,他都听不进去。他整个人样貌憔悴、狼狈,嚎啕着发誓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的太太。
后来几天,章科确实都没去上班,开着他那辆丰田,从早到晚满城寻他的老婆。
李佳思忖着这条线索的分量,语气平淡,应和道:“嗯,这倒是受害者家属普遍易产生的敌对情绪。”
“就是说的呀!”何队猛地一拍大腿,“去年,我家娃娃突发急诊,就是章院给救回来的。他还是他们医院下一任正院长最有力的人选。哎呀,我跟你们市里来的说不清楚,我们小地方,圈子小,谁是什么货色,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何队的盲目自信,令陈蜚蜚感到不满,却又碍于对方是合作伙伴,不能明目张胆的吐槽。
她撇了撇嘴,小小声嘟哝:“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不去摆摊看相。”
李佳听到这句话,瞪了她一眼,面上保持平和的情绪,语调柔和:“何队长别误会,咱们两边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尽快破案。能不能让我和章科聊两句?”
何队面色阴沉,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拖动椅褪与水泥地面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冷笑道:“能!我哪敢说不能。”
陈蜚蜚见状,赶紧搁下手里的资料,加快几步跟上何队和李佳。临到休息室,李佳却突然回头,对陈蜚蜚吩咐道:“蜚蜚,麻烦你帮我整理下章科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陈蜚蜚完全没预料到李佳的这个安排。她还怔在原地,李佳已然跟着一脸不悦的何队,走进章科所在的房间。陈蜚蜚推想,李佳大概率是早就认识章科。可如果只是普通的关系,为什么要支开自己?好奇心在陈蜚蜚的心里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她有些不甘心,假装翻找手里的资料,徘徊停留在休息室外。
房间中央坐着掩面的男人。
“章院长,节哀。”李佳微微欠身,声音低沉而平稳,透出一种坚定的真诚,“抱歉,没想到再次见面是在这个场合。”
闻声,男人抬起头,见到李佳,第一反应是疑惑。他下意识转向何队求助:“这位是……”
话未出口,章科突然回想起什么,黯淡的双眼在瞬间流露出震惊。
何队长看看章科,又回头看李佳。尴尬和紧张在房间里蔓延开,像是有人用一根细细的金属线缠绕起这三人,然后不断抽紧。
这一幕被陈蜚蜚看在眼里,她愈发坚信,李佳和章科之间有着不一般的渊源。
李佳的目光紧紧地、牢牢地扒在对方的脸上。在这张沧桑的、布满泪痕的脸上,李佳似乎看到了很多张脸,那些是旧时的故人,是她不愿掀开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