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春节前夕,火车车厢里人声鼎沸。
17岁的陈蜚蜚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地抬起手表看时间。
她脸上还带着少年的婴儿肥,圆润的脸颊弧度下衔接着钝钝的、短短的下巴。微微上扬的眼睑下,挂着两团发青的黑眼圈。
从接到电话开始,陈蜚蜚分秒不敢耽误,定了最近的回国机票,到现在已有十几个小时没合过眼了。此时此刻,几十公里外,病重的父亲正在等她见最后一面。她不断默念祈祷着列车开得再快一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明天就是江浙沪地带习俗里的“小年夜”,也就是除夕前一晚。照是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围坐在一起,吃碗热乎的汤圆,这个“迎新年”的仪式才算是正式开启了。车厢里来来往往的步子踩出凌乱的节奏,欢快中又带着些许紧迫感。
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浓重乡音从身侧一一掠过,陈蜚蜚却无心融入归家的喜庆。
汽鸣声响,乘客们逐渐坐定,四周被甜甜糯糯的糕点香味环绕。忽然间,一股浓重的花露水味道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
谁会在大冬天喷花露水?她循着味道望过去,一个年轻女人推着一辆婴儿车,吃力地挤过人群,随后落座在隔壁的位子。
女人身材纤细,面色发灰,像是一副在画室角落终日不见阳光的油画,褪了色,轮廓却异常美丽。令人过目难忘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如同南洋珍珠饱满而温润,偏偏泛着银白色冷光,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掌控好手中力道,婴儿车的车轮撞在陈蜚蜚的球鞋上。
陈蜚蜚没来得及说什么,女人抢先致歉,语气却冷淡地出奇:“不好意思。”
陈蜚蜚向来不愿与人起冲突,摆摆手,下意识瞥向婴儿车。
没想到,女人十分警惕,迅速用身体挡住陈蜚蜚的视线,补了一句:“我家囡囡很乖、很安静的,不会吵到你的。”
闻言,陈蜚蜚心脏猛地缩紧。
她看得很清楚,婴儿车里躺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孩童,而是一只洋娃娃玩偶。娃娃色彩艳丽,着鲜红色的裙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
陈蜚蜚心里发毛,女人的举动不同于常人,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精神不正常,自己还是少接触为妙。她随即收回目光,转向窗外。
天色越来越暗,乘客陆续进入梦乡,车厢内逐渐安静下来。陈蜚蜚始终心存防备,并未和女人再有更多交流。她的“囡囡”果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清晨,睡意朦胧的陈蜚蜚被车厢里的骚动所吵醒。意识到前方即将到途经站,陈蜚蜚调整坐姿,打算再眯一会。
突然,她见到婴儿车里那只鲜艳无比的洋娃娃,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熟睡的人类孩童。孩童面部毫无血色,像是生了重病。
陈蜚蜚顿时心头一紧,猛地坐起身,用余光再次确认婴儿车里的情况。她没有看错。孩童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那是个女孩。昏沉的大脑被动运转起来,陈蜚蜚想不明白,如此变故从何而来。
隔壁的女人面色骤变,许是察觉到了陈蜚蜚的异常,她紧张地站起身,加快动作收拾行李。
前一晚,列车员查票时,女人曾提及过,她的目的地是在终点站。她为什么要提前下车?
陈蜚蜚索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女人面部的肌肉愈发僵硬,也正通过车门的玻璃反光紧盯着自己的动向。陈蜚蜚意识到,她无意间撞破的,或许是发酵在这节封闭车厢里的罪案。
列车缓缓停靠,女人早已等候在即将开启的车门边。陈蜚蜚四处张望,始终见不到列车员的身影。留给陈蜚蜚的时间不多了。
眼看女人推着婴儿车下车离去,陈蜚再也顾不上犹豫,一把抓起行李袋,跟着女人一同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