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恢复了安静。
寒狰犹豫一瞬,停下脚步,闪身藏在窗户之后,从窗缝里向外看去。
房间外,苏玖儿不可置信地捂着嘴,看着在她前面做出拜拜姿势的球球。
那个白衣公子一脸假惺惺的蠢笑:“是球球吵着要见你,说与你投缘。”
苏玖儿惊呼:“哇!它怎么这么聪明啊!”
白衣公子轻笑,又伸手做了一个手势,球球一看,立马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装死。
两人一起笑出声。
窗缝后,寒狰一阵无语。
门外,白衣公子笑着收手,球球高高兴兴地翻身“复活”,蹿到他的脚边哼哼唧唧地求抱抱。
白衣公子一脸溺爱地抱起它,球球亲昵地凑近他的脸,小舌头舔着他的耳朵,仿佛在耳语。
白衣公子笑着看向苏玖儿,半分玩笑半分试探:“它还说,姑娘的名字,应该是个数字……也许,是“玖”,对不对?”
苏玖儿高兴的表情瞬间凝固,愣愣地看向他。
一旁的老奴收拾好狼藉的花瓶,上前接过球球。
“主子,球球今天任性了,我带它去洗澡吧。”
说完,抱着球球行礼退下。
白衣公子看着苏玖儿惊讶的表情,直到自己多半猜对了,不由一脸惊喜:“姑娘,你真是‘玖儿’吗?”
“这……真是球球告诉你的?”
白衣公子促狭地点点头。
苏玖儿内心更加疑惑。
此事这么古怪,可他一脸天真,一点也不像在撒谎……
似乎是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两个人站在什么地方。
看了眼玖儿身后,声音里也带了雀跃:“玖儿姑娘,你站在我的门前,难道来东园,是为了找我吗?”
哦,还有正事!
苏玖儿眼珠骨碌一转,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忽然唱了起来:“我与她巧画娥眉成佳偶……”
白衣公子轻笑,一脸纵容地接上了她的唱词:“那人却想颠鸾倒凤乱新房……”
苏玖儿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你……真的是‘悄悄客’?”
白衣公子微微失落:“不错,难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
苏玖儿立马端起标准的迷妹笑容:“不然呢?我是你的戏迷!我一直在想能写出这样感人肺腑的戏本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历经沧桑又深情款款的戏本先生,谁能想到居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
白衣公子被她的夸张语气逗到,微微挑眉:“你当真觉得这出戏感人肺腑?”
苏玖儿表情万分真诚:“你看我这样像是在骗人吗?”
白衣公子顿了片刻,表情感动又复杂。
“我曾想过能因戏得到一个知己……却没想到,还是你。”
“还是?”这个用词挑起了苏玖儿好奇心,难不成两个人还是故交?
白衣公子闻言,抱拳行礼:“玖儿姑娘,在下文骏,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苏玖儿豪爽道,“公子你说。”
文骏表情万分真诚:“我有一出新戏马上要上演了,正需要有人给我拿意见,姑娘明日可有安排,能否帮我推敲推敲戏本。”
苏玖儿顿时一脸犹豫。
如果他真是凶手,这不会是请君入瓮的计策吧?
“那个,明天我好像有点事,容我想想……”
文骏刚要抬头,目光触及门口地上碎裂的挂锁,不由一脸疑惑地走了过去。
苏玖儿看他动作,心知不妙,赶紧跟上,故意大声问道:“文骏公子,你这是要回房间了吗?”
声音很大,希望屋子里的寒狰能听到!
突然,一阵风起,两人的头发和衣摆都被吹了起来。
文骏挡了挡眼睛,风停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苏玖儿一口气卡在喉咙眼,赶紧一把将对方拉得转过身:“我想起来了,我明天没事!可以陪你聊戏本子。”
文骏一脸欣喜:“那,我们说定了。”
苏玖儿小心脏狂跳,借着点头的间歇,偷偷往文骏身后的房间里瞄了一眼——只见里面暗门紧闭,花瓶也已归位,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
咦,他人呢?藏哪了?
这边,文骏微微一笑,转回身,捡起了地上坏掉的锁头。
“好好一把锁,怎么就坏了?”
苏玖儿收回眼神,夸张地附和:“就是,做工太糙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可靠的锁匠,他家的精巧别致,久用不坏。”
文骏看向她,一脸单纯好骗的样子:“那谢谢玖儿姑娘了!明日午时得月酒楼,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得月酒楼?”苏玖儿惊到了,“你说的是那个一菜千金,服侍的小二比客人还多的得月楼吗?”
文骏乐出声:“是呀。”
有生之年,我这个穷鬼居然也有一尝之幸!
苏玖儿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公子也太破费了吧!”
文骏笑容温和:“姑娘若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家……”
苏玖儿赶紧摇摇手:“没事没事,我们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文骏看着她温柔地点点头:“嗯,不见不散!”
离开文骏的屋子后,已是黄昏时分。
苏玖儿左右环顾东园,都看不到寒狰的影子。
她想了想,撮起嘴,发出像呼唤小狗般的咂么声。
“啧啧啧……咕噜咕噜……啾啾啾……”
半晌,四周一片安静,苏玖儿不禁疑惑:“奇怪,人呢?”
嘀咕间,身体突然撞到了一睹肉墙。
苏玖儿揉着脑袋抬头,视线对上寒狰铁青的脸色。
“咦?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寒狰冷声:“你刚才那是在逗狗吗?”
苏玖儿理直气壮:“我那是在找你!要不我怎么办,大喊‘寒狰,你个猉人,你给我出来’吗?”
寒狰冷哼一声,调转视线不接话。
苏玖儿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凑上前,一脸好奇道:“你刚才什么时候从文骏公子的房间出来的?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
寒狰斜她一眼:“想知道?”
苏玖儿期待地点点头。
下巴还没点下来,突然一阵风起,苏玖儿眼睁睁地看着寒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片刻,再出现时,手里甚至多了一个桃子,摊在了苏玖儿面前。
苏玖儿对这“异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兴致勃勃地去拿桃子,没想到寒狰又撤回了手,一脸得意地自己咬了一口。
幼稚!
苏玖儿故意一脸嫌弃:“没洗诶!”
寒狰:“……”
抬手迅速抛飞了桃子。
苏玖儿哈哈一笑:“我听说过猉人身法极快,但没想竟然能快到如此地步。”
说着,期待地搓手:“寒大爷,你能不能也这样带着我在园子里逛一圈?”
寒狰挑眉:“怎么,和那文骏公子聊够了风花雪月,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
苏玖儿斜眼看他:“你这人,偷听我们讲话就算了,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寒狰也斜眼看她:“嘁,蠢女人!”
苏玖儿:“???干嘛骂我?”
不可救药!
寒狰一脸嫌弃:“我问你,你知道那人为何约你?”
玖儿一脸懵逼:“为何?”
寒狰声音平平:“杀你!”
玖儿不由倒吸一口气!
寒狰继续道:“以推敲戏本为由,实则请君入瓮,杀人灭口。”
苏玖儿皱眉:“他杀我灭口的前提,是他确为童谣案的凶手,但我感觉他不像是凶手,只怕是因为别的缘故才要见我。”
寒狰冷哼一声:“你可知他那密室里有什么?”
“什么?”
……
听寒狰说完,苏玖儿陷入了沉思:“确实挺奇怪的……”
寒狰一脸严肃:“所以,你若不想死,明日便老实呆着,不要去赴约。”
苏玖儿眼神骨碌一转,忽然盯住了寒狰:“不对呀!
这个眼神?!
“干什么?”寒狰心中一跳。
苏玖儿一脸认真:“比起我,你应该更关心真相才是,他既然约我,一定有他的目的,查清楚没什么不好。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人只是贪慕我的美色,借机约我,所以才不想我去?”
寒狰语塞片刻:“……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蠢丫头竟然如此自信?”
苏玖儿选择性失聪,一脸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我小心些,查了这条线索便回来,也丢不了人,你不要担心嘛。”
寒狰哑然片刻。
“你爱去便去,我才懒得管你。你一个乾人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
苏玖儿继续装聋子:“你放心,查清线索是我的职责,我会小心的。正事说完了,现在可以带我飞来飞去,逛逛园子了吧!”
寒狰白她一眼:“哼,我何时答应过你。”
苏玖儿端起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搞不好我明天就要死了,这是我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我自小体弱多病,路都走不快,从来没有尝试过飞天遁地的乐趣,你就不能行行好,满足我一下吗?”
寒狰一脸嫌弃:“少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苏玖儿眼珠子一转,果断改变策略:“哼,我看你一个人飞得起来,带上我就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了。寒大爷,你也不是我以为的那般强大威猛、无所不能嘛!”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消失在原地。
眨眼的功夫,双脚再触到地面时,已是街道天桥上。
苏玖儿一脸惊喜,被风吹乱的头发都来不及整理。
“哇……我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到天桥了!”
果然激将法好用啊!
寒狰一脸不屑,伸手粗暴地帮苏玖儿拨好额间凌乱的发丝,语气带着点威胁:“猉人就是比你们更强大的种族,现在明白了吗?明日你最好听我的,不要去送死。”
苏玖儿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小下:“明白了一点点,但还明白得不够彻底……”
满含期待的看着寒狰,就差把“你懂我意思吧”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寒狰无奈:“还想去哪?”
苏玖儿一脸雀跃地指向远处的钟楼……
正是黄昏时分,太阳沉沉地缀在地平线上,金色的余光把云朵染成了漂亮的粉色。
苏玖儿望着脚下忙碌的九霄城街景,一脸惊喜满足。
寒狰看了看她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弯出温柔的弧度,默默紧了紧揽在苏玖儿腰间的手。
深夜,一灯如豆。
苏玖儿趴在桌前,一脸苦大仇恨地盯着戏本念念有词。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哎,黏黏腻腻……要不是为了破案,谁要读这些啊!”
苏玖儿长叹一口气,带着哈欠泪花继续死磕……
随着黏黏腻腻的戏文,白天的一幕突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粉红色的霞光……
脚下如梦似幻的九霄城……
别别扭扭地叮嘱:“明日你若非要去,自己小心点。”
“你这么担心我,不如陪我去?”
温柔的语气:“哼,做梦。”
……
玖儿捧着戏本,不自觉地痴笑出声。
“我觉得这个猉人吧,也没那么凶,有时候心肠还挺软。”
苏玖儿一脸嘚瑟,继续看戏本。
“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相逢主人留一笑,不相识,又何妨……”
缠绵温柔,荡气回肠。
得月酒楼。
高大气派的建筑,金碧辉煌的内饰,看得苏玖儿惊叹不已。
直到和文骏坐在了宽敞的雅座上,苏玖儿还在一脸惊奇地左右看顾。
文骏宠溺地看着她,耐心地为她讲解各种装饰的含义。
三、四个小厮井然有序地走上来,迅速上好了一桌佳肴。
苏玖儿惊讶地望着一道道摆盘精致的八珍玉食,感觉口水分泌的有些快。
小厮躬身行礼:“菜上齐了,文骏公子若有任何需要,吩咐小的就好。”
文骏彬彬有礼地微微点头:“麻烦你了。”
然后抬眼微笑着看向苏玖儿:“玖儿姑娘,咱们边吃边聊。”
苏玖儿点点头,一脸期待地拿起筷子,却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摆盘过于精致了,她生怕自己一筷子破坏了眼前的艺术品,只好看向文骏,等他先下手。
文骏宠溺一笑,正要伸筷子,却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守在旁边的小厮见此,看向他手中的筷子,果然发现又些微的磨痕。
小厮立刻上前,一脸歉意地双手捧上了一双新筷子。
“抱歉,文骏公子,是小的疏忽了。”
文骏换过筷子,声音依旧温和:“无妨。”
苏玖儿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脸“凡人不能理解”的表情。
这人果然有强迫症!
文骏对上她的目光,毫无所觉地微微一笑,夹起一根菜放进了嘴里,食相极其雅致。
玖儿看得一阵拘谨,默默收起自己豪放的动作,也跟着夹了一根菜。
“文骏公子,昨夜我又看了一遍《倾城夜奔》,有了新的感悟。”
文骏欣喜地看过来:“真的吗?你说与我听听。”
苏玖儿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初看之时,我最同情的人是崔生,他与妻子经历种种才结成连理,谁知新婚后妻子竟喜欢上了扎木克,还与他私奔,当时我就恨得牙痒痒,结局时崔生杀了扎木克,我还觉得大快人心。但昨夜重看的时候,我又突然很同情扎木克,毕竟崔生对妻子的爱着实令人窒息,反倒是扎木克无欲无求,只不过……出现得不是时候。”
文骏眼前一亮:“对,我想写的就是身处三角漩涡中的人,无意批评谁的对错,可总是有些人,看到扎木克的身份,就先论定他是坏人。”
苏玖儿点点头:“我懂我懂。以往的戏本里,反派总是千篇一律,坏得毫无道理,而这里的扎木克不过是爱错了一个人,却最终落到惨死的下场,也是可怜可叹。”
文骏一脸欣慰:“知我者莫若玖儿姑娘也!扎木克这个角色,我也很同情他。”
同情?苏玖儿脑中转的飞快:如果戏中扎木克的原型就是死掉的扎木克,以文骏的说法,自己并不恨他,那就不至于将他砍头碎尸啊!
苏玖儿理一下思绪,借着文骏的话突然问道:“但为何文公子创作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反派,却要在戏中,让他死的这么惨……”
文骏表情像是陷入了某些思绪里:“哎,这倒是有段故事,其实这扎木克呀……”
苏玖儿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文骏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了下来,盯着苏玖儿不再出声……
在苏玖儿疑惑的目光里,文骏突然缓缓伸手,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脸。
苏玖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没想到他的手指一转,突然来到了她的嘴角,拿下了一颗饭粒。
苏玖儿松了口,不由一阵脸红:“文公子,谢谢了……”
得月酒楼二楼的一个角落,寒狰正冷冷地盯着两人,突然看到着这“亲密”的动作,一口茶水瞬间就喷了出来。
寒狰冷哼一声。
“打探线索,何须如此亲密?果然是个女流氓!”
心头一阵不爽,气哼哼地举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然而,目光回转间,却突然被对面角落的人吸引。
那里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此刻也在盯着楼下的苏玖儿和文骏。
“果然有帮凶。不过这人,怎么这般眼熟……”
寒狰微微皱眉。
对面的男子察觉到异样的视线,立马敏感的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对方眼神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反而冷冷地笑了。
寒狰背脊一凉,蹙眉盯住了他。
那男子看了一会寒狰,抬手放下一锭金子结账,转身往楼下走去。
寒狰犹豫一下,随手掏出一锭金子,刚要放下却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换成银子放下,快步跟了上去。
一楼的两人毫无所觉。
苏玖儿轻咳一声,缓解过尴尬,带着话题又回到了目标上:“刚刚说到那扎木克,其实怎样?”
“其实……”
文骏刚要开口,旁边一个醉酒的客人脚下一个踉跄,撞上了端菜的小厮,汤汁飞溅出来,直直落在了文骏雪白的衣衫上。
“抱歉抱歉!”
小厮立刻放下菜盘,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掏出丝巾跪过来匆忙地帮着文骏擦拭。
文骏温和一笑:“无妨,你也不是有意的。”
说着,看向苏玖儿:“玖儿姑娘,请容我去清洗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戏院,看我新写的那出戏,如何?”
苏玖儿不甘心:“啊?咱们不是在这探讨戏本吗?”
文骏笑容温和:“这出戏不是传统写法,还得配合演出才能看出效果。我们创作的人身处其中,看不出个究竟,正需要你这样的旁观者指点一二。”
面对文骏一脸真挚的笑容,苏玖儿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那好……”
寒狰一路追进了一个巷子,却见那男人正站在巷尾,一脸阴沉地等着他。
寒狰冷声:“你便是那个文骏的同伙?”
男子不答,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看着寒狰。
寒狰轻蔑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一步步上前……
苏玖儿跟着文骏,一路来到了西厢堂门口。
文骏看向苏玖儿,笑容温和:“咱们进去吧。”
大门紧闭,并无正在排演的迹象。
苏玖儿迟疑了一下,却见文骏已经推开大门,迈步而入,只好咬咬牙跟了上去。
进到戏院,苏玖儿才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一帘巨大的黑色幕布悬挂在眼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戏院深处舞台本来的位置。
而先一步进门的文骏,早已不见踪影。
苏玖儿察觉不妙,试探着出声:“文骏公子?”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回答。
突然,黑色的幕布里响起了星星点点沉闷的鼓点,映着封死的窗户,显得更加阴森古怪。
苏玖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起寒狰昨日在东园说的话。
“杀你!以推敲戏本为由,实则请君入瓮,杀人灭口。”
苏玖儿哆嗦了一下,正要往后退,后背突然贴上一双手,猛地一把将她推进了幕布里。
“啊!!!”
昏暗寂静的巷子里,寒狰和那个奇怪的男人缠斗一个回合之后,依然难分胜负。
两人各退一步,寒狰看向对面的男人,目光突然被他手上的戒指吸引……
花柳堂井中发现尸体的那天晚上,他追踪的玄衣人最后被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救走。
那个人,也带着一模一样硕大古朴的戒指……
寒狰冷哼一声:“原来是你。”
对面的男人轻蔑一笑:“原来猉人身手也不过如此。”
寒狰冷声揭穿他:“方才我不过用了三分气力,你看似气定神闲,其实已经招架不住。”
说着,目光向下,落在了那只正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上。
男人冷下了脸色:“我一个年过五旬的老朽,即便你能胜过我,也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
寒狰语带嘲讽:“哼,乾人如此娇弱,竟还挺自豪。我也六十有余,但可不像你。”
“猉人成长过慢,六十余岁,不过是乾人正年轻时。我们二十余岁能办到的事,你们却要花六十年,这不正证明,你们是更替太慢的种族,轻易就会被乾族甩在脑后。”
寒狰冷笑:“嘴还挺硬,等我把你小命捏在手里,你再好好交代你和那个文骏到底有何企图。”
寒狰待还要出招,男人却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他突然阴森森一笑:“不用劳驾了,我一五一十告诉你便是。”
……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手推搡着自己,苏玖儿崩溃地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忽然,有火光从周围渐次亮起,苏玖儿惊惧地看过去。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十个半人半兽的演员,拿着弯刀围成一圈,死死地盯着中间的自己。
苏玖儿颤抖着后退半步:“你们是谁?别过来,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然而,这些人只是安静地看她片刻,便突然跳起了鬼魅的舞蹈。
所有人表情忽癫狂,忽梦幻,然后如影子般隐进了黑暗里,只让出了一条通向前方的路。
苏玖儿渐渐冷静下来,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忽然,火光熄灭,周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苏玖儿屏住呼吸,全神戒备。
片刻,前方不远处的舞台上亮起了火光,火光正下方,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女孩一脸无助。
“这是哪儿?”
黑暗中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幽魅如鬼魂。
“漠北。”
女孩梦呓一般:“我已经在猉国了吗?”
那声音叹息一样:“你不该来。”
“你的声音好熟悉。”女孩喃喃出口,片刻,突然又恍然大悟,“爹爹,是你吗?”
黑暗中一片寂静,那声音没有开口。
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爹爹,我知道是你,十年太过漫长,我怕再见面时认不出你,便一直牢牢记住你的声音……爹爹,你出来,我千里迢迢从乾国到漠北,就是为了找你啊!”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全身苍白的中年男子,全身缭绕着烟雾,似乎是个鬼魂。
女孩伸手想拥住男人,却扑了个空。
“爹爹,我为何触碰不到你?”
“我的慧儿,爹爹已经死了。”
女孩终于哭出来:“你死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被那些猉人害死了?”
苍白的男子一脸悲怆,没有回答她。
女孩哭着跪在了地上:“娘亲为什么要骗我……她说你以使臣身份去到猉国,为的是维系乾猉两族长久的和平,她说等我长大你便会致仕还乡,长久陪伴在我们身边。可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早就死在了恶毒猉人的手里,我若不来,只怕一辈子蒙在鼓里……”
黑暗中走出许多半人半兽的猉人,他们一脸难过地走向女孩,仿佛想要安慰她。
女孩突然大喊,脸上带着癫狂的仇恨:“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猉人,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半人半兽的猉人门,垂头一一散去。
苍白的男子一声叹息:“爹爹一生为官,在乾猉两族周旋,虽被猉族中的恶人所害,却也受到过不少善良猉人的帮助,这世上,有好人便又坏人,乾人如此,猉人亦如此。我的慧儿,切莫因他人之恶,使自己成为一个恶人。”
……
火光渐渐熄灭,戏院恢复光明时,文骏慢慢走了出来。
他眼中带着殷切的期待:“玖儿姑娘,你喜欢吗?”
苏玖儿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
“文公子,你写得太好了。”
心里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看着苏玖儿已泪水湿面,赶紧拿出丝帕递了过去。
文骏一脸欣喜:“太好了,你若喜欢,我这些日夜付出的辛劳就没有白费了。”
苏玖儿真心实意点头:“真的,而且这出戏好特别啊,旁人竟可以进入戏中与伶人共同演出,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文骏语气顿了一下,“是因为有个朋友曾说过,她的故事便是如此。我总是梦到她,在梦里她便是这幅样子,一来二去,便想到这个主意。”
苏玖儿回头望向戏中那对父女刚才所站的位置,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这个朋友,与我好像,但她又比我幸运。”
文骏静静地看着她:“怎么,玖儿姑娘也有这样的故事?”
苏玖儿轻轻点头:“带着期盼等了十年,最终却和爹爹阴阳两隔,她好可怜,但她又好幸运,至少还能再见一面爹爹……”
文骏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沉重的悲伤,他轻轻走过去,抽过苏玖儿手中的丝帕,慢慢为她擦去了脸颊上晶莹剔透的泪水。
声音如叹息:“你喜欢我笔下的角色,我本应该高兴的,但看你掉眼泪,我又跟着难过了。”
……
西厢堂戏院外。
文骏一脸歉疚地跟苏玖儿道别:“玖儿姑娘,今天耽误你许多功夫,改日我再补偿你。”
苏玖儿嘿嘿一笑,丝毫不客气:“好啊,还是得月楼吧。”
文骏的笑意带着宠溺:“九霄城内,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不过,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下次你还能来帮我推敲戏本吗?”
苏玖儿点点头:“当然可以,文公子写的戏我可爱看了。”
文骏笑容更深:“那我可以去督查卫找你吗?”
苏玖儿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文骏。
他怎么知道我是督查卫的?
面前的人,依然是那副清澈的笑容,玖儿心底一咯噔,仍旧是琢磨不透。
正要回答,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苏玖儿脚不着地,艰难地乱蹬了几下:“哎,放开我,谁呀你?”
一回头,看到寒狰的一脸冷色,不由颓了下来。
文骏语气着急:“快放开玖儿姑娘,你弄疼她了……”
寒狰一把将苏玖儿怼在地上,冷冷地看向文骏。
“你真是心疼她呢。”
未等文骏出声,寒狰身后走出一个五十左右的微胖男子,他径直上前,对着文骏欠身行礼:“老奴刘福,向骏王爷请安。”
“你你你,是王爷?”
苏玖儿惊讶至极,说话都结巴了。
转头看寒狰一脸淡定,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也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刘福上前一步,将骏王府的腰牌躬身递给了苏玖儿。
苏玖儿下意识地接过,举起来仔细端详,差点要放进口里咬一下,抬眼看到文骏,赶紧讪笑着作罢。
但无论怎么看,这腰牌确实是真的。
“我家王爷心思单纯,才相信你那套挂锁做工粗糙的说辞。昨日你和这位公子离开后,我便派人将你们二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你们督查卫查案,居然查到我家王爷头上。”刘福温声开口,话中却带了责备。
苏玖儿挠挠头,硬着头皮问询:“可是王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案件相关的东西?”
文骏轻笑:“因为我对此案很是好奇,想根据童谣案写一出戏本子,所以确实在暗中调查。”
苏玖儿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
虽然成立,但也不是那么可信,对吧,搭档?
目光看向寒狰,想从他的表情中探究真实。
没想到寒狰声音平平,立马下了结论:“看来,确实是个误会。”
苏玖儿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图。
刘福欠身:“二位既是此案的巡卫,王爷想邀两位上府上一聚,聊一聊案子,找些灵感,不知方便吗?”
苏玖儿为难地看了一眼寒狰。
文骏注意到她的眼神,温柔地笑了笑,拦住自己的下属:
“刘福,他们很忙的。”
话说的体谅,眼睛却看着寒狰。
寒狰与他对视片刻,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好。”
等两人一起上了去往骏王府的马车,苏玖儿才有机会问出自己憋了半天的话。
“你居然会答应?你是不是也有什么阴谋?”
寒狰看她一眼:“给你们乾国的王爷一个面子,不可以吗?”
苏玖儿表情困惑:“那也不必答应去他府上聊案子吧?”
寒狰声音平平:“屈服于王爷的淫威,不可以吗?”
敷衍得过于明显,苏玖儿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当我傻的?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把我们乾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放在眼里?”
寒狰闭眼,懒得跟她争辩:“那就当我今天心情好吧。”
苏玖儿狐疑地打量他片刻,突然眼前一亮。
寒狰的腰间,突兀地鼓起了一块,看起来极不寻常。
苏玖儿眼中贼光一闪,迅速伸手。
寒狰见势要躲,居然没来得及:“蠢女人,你怎么又开始摸我?”
没想到,苏玖儿的手却是一触即收。
再看去,就见她手中多了一个钱袋,袋子打开,露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锭。
“好啊,说的那么刚正不阿,原来是背着我收他人的钱财!”
寒狰声音恨恨:“这是我自己的。”
苏玖儿白他一眼:“你骗谁啊,上面还有官印,还敢说不是那个刘公公给你的?不说清楚,我就给你退回去!”
寒狰无语:“你不是五感渐失吗?这回怎么看得这么清楚!”
……
一锭金叶子,难倒英雄汉。
刚开始,听到刘福让他带着文骏查案,他也觉得这要求着实莫名其妙。
“你让我带着一个文弱王爷查案?”
刘福语重心长:“我也不想王爷卷入这些是非,但他沉迷戏本创作,非要调查童谣案搜集线索。你身手了得,若能带他查案,我还能放心些。”
“不行,有个苏玖儿拖后腿就够了,我不想再找麻烦。”
至此,拒绝得都很是坚决。
直到,刘福看着他,幽幽地从袖中掏出一袋金锭,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克哈穷兮兮、苦哈哈的表情对他伤害太大了,不能怪他妥协!
然而,此刻被苏玖儿眯着眼打量半天,寒狰还是心虚了。
半晌,苏玖儿缓缓地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七”。
寒狰表情空白:“什么意思?”
苏玖儿语气里带着打家劫舍的诡异兴奋:“我七,你三。”
寒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我凭什么要分给你?”
苏玖儿说得理所当然:“就凭我哄得他约我聊戏,你才能赚得到这些金子!”
寒狰沉默片刻,到底妥协:“我六,你四。”
苏玖儿闻言,果断作势下车,张口就朝车夫喊:“停……”
“车”字未出口,就被一把捂住了嘴。
寒狰有点咬牙切齿:“五五。”
苏玖儿扒开他的手,得寸进尺:“我八你二,这个案子要是没有我领头,你都参与不了。”
寒狰坚持不退:“五五。”
“我九,你一。”苏玖儿狮子大开口,一脸得意地看着怒目圆睁的寒狰,“嘿嘿,寒公子,你要是从了呢,还有一成可以拿!”
话刚说完,忽然一阵晕眩袭来,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又来?!
苏玖儿赶紧抓住寒狰的胳膊,摸索着去抓他的手。
寒狰扬手躲开:“怎么?又需要我的‘健康长寿’了?”
苏玖儿咬牙:“你趁人之危。”
寒狰语气平平:“三七。你三,我七。”
苏玖儿着急:“五五,五五。”
寒狰:“二八。”
苏玖儿噎住:“……你刚不是说五五吗,我同意,你一半我一半。”
寒狰有样学样:“一九。”
气力一波波潮水般退去,苏玖儿有点支撑不住了,虚弱地妥协:“行行行,三七,我三你七。”
寒狰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看苏玖儿快要倒地,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温暖的大手包裹起纤细的小手,暖意一波波蔓延全身,视线也逐渐清晰。
等着苏玖儿恢复过来,寒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今日份的“健康长寿”已经满了。”
苏玖儿赶紧紧紧地抓住,一脸痛惜:“不行,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了,我要多补充一点,以后也要加时。”
寒狰轻哼:“那得看我心情。”
嘴上傲娇,手却没有抽开。
片刻,马车停下,车夫突然掀开帘子探进了脑袋。
两人被吓一跳,闪电般缩回了手,一脸奸情被识破的窘迫感。
车夫微微一笑:“两位,王府到了!”
寒狰轻舒一口气,起身掀帘先行下车,然后熟练地伸手,扶住了身后的苏玖儿。
苏玖儿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敢相信这人竟然会主动扶自己。
寒狰毫无所觉,自顾低头凑到苏玖儿耳边低语。
“一会儿你可别傻乎乎的,什么都透露给那王爷。”
苏玖儿点点头:“放心,我虽然觉得他不是坏人,但我也不会轻易透露案情、节外生枝的。”
寒狰轻哼一声:“我就怕他对你笑一下,你的脑子就一团浆糊了。”
苏玖儿一脸惊讶:“怎么可能?!”
前方马车上,文骏被刘福搀扶着下了马车,回头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远远地朝苏玖儿招了招手。
“玖儿姑娘,寒狰公子!”
苏玖儿看着他热情的笑脸,不由也跟着笑开了花。
“来了!!!”
身后,寒狰看着她迫不及待跑过去的背影,一脸无语。
大红色的门楣高耸,肃穆异常。
进得门来,更是花团锦簇,错落有致,映着门庭深远,显得气派非凡。
苏玖儿正好奇地四处打量,前面的文骏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微笑着点头作揖:“两位先跟刘公公去书房稍坐,我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美男微笑,赏心悦目。
更何况是超超超有钱的美男。
苏玖儿转身弯腰,对着骏王爷鞠了一个更大的躬,笑得一脸谄媚:“王爷慢走!”
身后,寒狰看着她,满脸不屑。
等文骏离去,刘福走上前来,领着两人穿过水榭楼台,向湖中央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路过的丫鬟和小厮,驻足向三人行礼。
苏玖儿一脸激动地左望右望。
“好气派啊!住在这的人,应该是九霄城最幸福的人了吧!”
刘福对着正东方躬身,纠正她的胡言乱语:“王府之上,还有皇宫呢!”
苏玖儿感叹:“住皇宫的人我不羡慕,没有自由啊!”
寒狰受不了地白她一眼:“能不能少说几句,丢人现眼。”
刘福微微一笑:“玖儿姑娘心直口快,可爱得很。”
苏玖儿瞬间嘚瑟,对着寒狰抖了抖眉。
湖心书房。
左边靠墙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架,木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戏里的道具。
另一面墙上,整齐地贴着一些戏剧图。
正对面的书架上,则全是从古至今的珍藏戏本。
苏玖儿再次感叹出声:“骏王爷可真是一个戏痴啊!”
刘福温声解释:“我们王爷对朝政不感兴趣,偏偏钟情于写戏本,我看他琢磨这些东西自己也高兴得很,便由着他性子来了。两位,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主动要求带骏王爷查案,切不可说是我的主意。”
寒狰无语:“莫非我们还得说是被骏王爷的聪明机智所打动,非要他加入查案不可?”
刘福笑容不变:“是这个意思,但别这么直愣愣地说,我们王爷单纯,但又不蠢。”
寒狰一脸不屑,但到底拿人手短,未再反驳。
纱帘掀开,换了一身装扮的文骏迈步而入,笑得一脸阳光。
苏玖儿赶紧起身,躬身行礼。
低头间歇,看到寒狰还直愣愣地戳在身旁,又偷偷戳了戳他,示意他也行个礼。
寒狰看她一眼,一脸嫌弃地远了她半步。
苏玖儿:???
文骏看苏玖儿行礼,快步过来一把扶起了她。
“快起来,我与玖儿姑娘如此投缘,我是希望你能将我当朋友,不要这么见外。”
寒狰闻言,眉头一蹙。
苏玖儿受宠若惊:“这……会不会太失礼了。”
文骏哈哈大笑:“朋友之间何须如此繁复的礼仪,你尽管随意些,我才开心。”
苏玖儿嘿嘿一笑:“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一起开怀笑出了声。
眼见两人欢声笑语,寒狰一脸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一个侍女掀帘而入,将一盘精致的糕点和金光闪闪的茶具放在桌几上。
“王爷,你们慢慢聊。”
刘福欠身行礼,带着侍女退出了书房。
三人一一落座。
文骏便一脸欣喜地拉了拉苏玖儿的袖子:“玖儿姑娘,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说着,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拿出两个戏曲脸谱造型的摆头娃娃,放到了她面前。
文骏用手指点了点娃娃的脑袋,两个娃娃立马摇头晃脑地动起来,可爱极了。
“哇,这是什么,好可爱啊!”苏玖儿惊呼,喜成了星星眼。
文骏笑得如沐春风:“西厢堂的道具师傅新做的小玩意儿,我看着可爱,心想你肯定喜欢,便拿回来了,送你吧。”
苏玖儿嘿嘿一笑:“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王爷。”
看着两人相对面笑得灿烂,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寒狰一脸不悦,伸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聊归聊,可别忘了正事。”
苏玖儿笑声一顿,赶紧回到正题上:“对了,骏王爷,我们刚刚也没聊完,你既然心疼《倾城夜奔》中的扎木克,又为何要把他写得那么惨?”
文骏迟疑:“此事有些不好开口……因为这个扎木克,其实确有其人。”
苏玖儿和寒狰一愣,相互看了一眼。
苏玖儿看向文骏:“他是谁?”
文骏声音沉沉:“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妻子与一个叫扎木克的猉人私奔去了猉国后,他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对妻子用情至深,这复杂的情感,让我忍不住写下了这个故事。而扎木克的结局,主要是对应主角的情绪,并不是我一定要写死他。”
苏玖儿试探开口:“那你的那个朋友,恨不得杀了扎木克吧?”
文骏伤感地叹口气:“也没有,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戏本子里的都是我加工过的气话罢了。哎,前几日我去他家做客,他妻子虽然与人私奔了,但他还将妻子的东西放置原处,盼着有一天她能回家……”
“竟是如此……”苏玖儿借着喝茶,暗自与寒狰对视一眼。
苏玖儿:真正的扎木克都死了……
寒狰:还如何私奔?
文骏从伤感中回神,看向苏玖儿:“玖儿姑娘,你提到扎木克,莫非,他就是那个猉人凶手?那朋友的妻子,岂不是过得也很不好?”
苏玖儿迟疑:“这个嘛……还在查证中。我们也不能确定。”
文骏点点头,又看向寒狰:“我特别好奇,寒狰公子并非督查卫的人,怎么会与玖儿姑娘一起查案?”
寒狰语气冷硬:“与你何干。”
文骏尴尬地住了口。
苏玖儿看两人一眼,赶紧拿起手边的茶杯,在寒狰面前晃了晃。
“你看这茶具,金光闪闪的,像不像是金子做的?”
“金”字加重,暗示意味明显。
寒狰一顿,蹙着眉头软下了语气:“你若想听,我慢慢道来便是。”
……
寒狰干巴巴的“故事”,骏王爷也听得一脸感叹。
“没想到玖儿姑娘在督查卫的处境竟如此艰难,还好有寒狰公子相助。”
苏玖儿配合地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惜啊,我俩还是势单力薄,查起案来处处掣肘。”
说完,赶紧偷偷冲寒狰挤挤眼。
寒狰面无表情,却已意会,木着脸开口:“要不,我给你找几个猉人来帮忙?”
苏玖儿赶紧摇摇手:“不行不行,有你一个已经够麻烦了,要是被严总使知道我和猉人合作,我饭碗不保。”
寒狰眉头皱得真情实感:“那现在人手不够怎么办,总不能任凭那凶手逍遥法外吧。”
苏玖儿握握拳,一副孤胆英雄的悲凉样子:“哼,凶手残害无辜,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一定能将他绳之以法。”
文骏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地讨论,想要插话,奈何根本插不进来,只得出声喊她:“玖儿姑娘,玖儿姑娘……”
苏玖儿假装回神,“疑惑”地看向文骏。
文骏一脸真诚:“玖儿姑娘,你觉得我可以吗?”
苏玖儿眨眨眼:“可以什么?”
“加入你们,一起破案呀!”
苏玖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王爷要帮我们破案?那可不行,破案可不像写戏本,发挥想象力,动动笔就可以,那是要早出晚归出力出钱的,要是被皇上知道我如此折磨王爷,不仅差事不保,我这小命怕是也给弄丢了。”
可能是嘴巴抖了一下,“钱”字说得有点重,仿佛意有所指似的。
文骏重重点头:“你放心,父皇他很少管我,平日里我自由得很,整个王府里都是我自己人,只要咱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事。玖儿姑娘,我这王爷的身份,或许能给你们查案带来不少好处呢!”
苏玖儿一脸惊喜:“那就太好了,骏王爷才智过人,心思细腻,还特别会跟人打交道,笑起来如沐春风……”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听着一连串的夸赞,骏王爷笑得更开心了。
寒狰向两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苏玖儿脸上万分真诚:“有王爷相助,我们定能将童谣案的凶手绳之以法。”
文骏兴奋异常:“那从今以后,咱们就是查案搭档了。”
说着伸出手,苏玖儿会意,高高兴兴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转头,四只眼睛满含期盼地看向寒狰。
寒狰默默地盯住苏玖儿的手,不肯有所动作。
蠢女人,知道我有洁癖,还摸了我的手又去摸别人。
文骏笑容真诚:“寒公子,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第一个猉人朋友了。”
苏玖儿语气夸张:“哇,好巧啊,他也是我的第一个猉人朋友!”
寒狰冷哼一声:“哼,但猉人不像乾人,我们不需要朋友。”
不恰当的冷漠,把热情似火冻成了一坨冰。
文骏无助地看看苏玖儿,脸色有些尴尬。
苏玖儿在桌下伸出另一只手,偷偷掐了一下寒狰,转头警告地瞪他一眼,随即又露出假笑,伸手作势要去握寒狰的手。
“他这人害羞,熟了就好了。”苏玖儿对着文骏安抚地笑笑,转头又看向寒狰,“这样吧,我来替王爷跟你握手吧。”
寒狰无语,躲开苏玖儿的手,迅速伸过去与文骏握了一下。
文骏大喜,热情地将糕点推到两人面前。
“光顾着说话,你们还没品尝茶点。这些茶点正是我那个朋友所制,他的宅子离我王府很近,时不时地就送些糕点过来。”
苏玖儿眼睛转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
她拿起糕点吃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唔……好吃好吃……”
文骏看她吃的开心,赶紧细心地拿过空茶杯,添水递了过来,唯恐她噎着。
苏玖儿咽下口中的糕点,求知若渴地看向文骏:“骏王爷,玖儿有个不情之请,我娘亲平日里最好这些糕点,这不是端午要到了,我想给我娘做些新花样,王爷能否将这位朋友引荐给我,让我学习一番?”
文骏一顿,微微有些迟疑。
苏玖儿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声音都弱了下去:“不方便?”
文骏赶紧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个朋友是宫中御厨,为了端午,近日都在宫中忙端午宫宴的事。你若着急,只能随我进宫。”
苏玖儿精神一震:“麻烦吗?我的时间倒真是不够了……”
文骏下定决心,坚定地摇摇头:“不麻烦,只是要委屈你换上宫女的衣服,假扮成我的侍女。”
苏玖儿大喇喇一笑:“这等小事,我自然没问题。不过,能否将寒公子这个猉族土包子也带进去长长见识?”
文骏微微一笑:“你既然开口,那我自然帮忙。”
……
出来骏王府的时候,外面已近黄昏。
车夫迎上两人,躬身行礼:“王爷吩咐我送二位一程,二位要去哪?”
苏玖儿:“我回家。”
寒狰顿了一下,看向车夫:“你们王府的车,过哨卡需要查验文牒吗?”
车夫一脸自豪:“自然不用,谁敢为难我们骏王府。”
寒狰看向苏玖儿:“走,我们去东市。”
苏玖儿一脸迷惑:“去那干嘛?”
寒狰冷着脸:“土包子,我也让你长长见识——品尝猉族美味,去不去?”
“美味??”苏玖儿一脸馋样,“好啊好啊!”
东市,一家猉味轩食肆内。
苏玖儿愣愣地看着一桌内脏料理,忍不住有些反胃。
“这就是你说的美味?”
长桌另一端,寒狰闭着眼,细细地品味着一小块生牛肝,片刻才回她的话:“你不品,又怎知不是美味?”
苏玖儿嫌弃地将一盘脑花推到寒狰面前:“我谢谢你啊,看着就饱了。”
说完,环顾四周,发现来这的客人大多是衣着考究的猉人。
“看来猉人在九霄城里也分三六九等,来这里的都是锦衣华服的有钱人……不过……”
苏玖儿笑出声来:“都说猉族独来独往,但这里,大家也是好几人一桌,看不出什么距离嘛……反倒是你,为何离我那么远?”
寒狰声音平平:“我习惯一个人,你若是太靠近,我会不舒服。”
苏玖儿一脸好奇:“你不舒服会怎样?”
寒狰冷眼看她:“怎么,又在找我的弱点?”
苏玖儿摆摆手:“我,我是关心你而已。你这么大个人,明明有个跟班儿,却什么都亲力亲为……你是不是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有什么阴影?”
寒狰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更清醒,不会被情绪左右。”
寒狰低头,斯文的进食,气质优雅,苏玖儿打量他片刻,突然开口:“说得这么好听,我看,你是没朋友吧?”
下一瞬,寒狰“嗖”地一声,闪身移到了苏玖儿身边的座位上。
“你活得不耐烦了?”
苏玖儿笑意更深:“等等,开玩笑而已,你怎么气急败坏,怒气攻心……难道,我真的说对了?”
寒狰恶狠狠:“对什么对,你这样普通的乾人,是理解不了我的。我看你——”
说着,舀起一勺脑花,递到了苏玖儿嘴边:“最好吃点脑子,补补。”
“不要!”
苏玖儿一脸拒绝,然而话没说完,脑花就被强行喂进了嘴里。
苏玖儿下意识想吐,随即细细品了品,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唔……好吃……一点腥味都没有,倒是像嫩豆腐一样清爽。”
寒狰傲娇地笑了一下,又将一盘羊肠推到了苏玖儿面前。
“再试试这个,淋些香油更入味。”
这边吃得投入,引来了旁边的窃窃议论。
一人声音惊叹:“看,乾猉恋!那女子居然吃我们猉族的食物!”
一人声音艳羡:“那男子也是温柔,居然,还亲自喂给她……”
两人笑闹的动作顿住。
寒狰放下碗筷,“嗖”地一声,又回到桌子一角,安静地坐下,品尝着自己的美食。
苏玖儿低头拿起筷子,尝试性地夹起一块牛肝。
“对了,明日卯时怀德坊,老地方见?一起进宫。”
寒狰头也不抬:“不去。”
“为什么?不是都说好了吗?”苏玖儿无语。
寒狰一脸淡定:“要我扮成你们乾国的太监,你觉得可能吗?”
苏玖儿无奈:“装一下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寒狰一脸傲娇:“我何等身份,装成太监,就是不行。”
苏玖儿无语地白他一眼:“你什么身份?本来以为你多有钱,整天不可一世的样子,结果看你那般惦记刘福的金子,想来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寒狰冷哼一声:“想知道吗?说与你听,你可是要被灭口的。”
苏玖儿作作势掏掏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寒狰语塞片刻:“……算了,再留你小命几日。明日,趁你去宫中缠住那御厨,我去他家看看。”
苏玖儿嫌弃地嗤笑一声:“分头行动就分头行动,还非说自己有身份……”
寒狰瞪她:“你可小心些,那别被那张御厨察觉你的心思,他若是童谣案凶手,你可能就是第五具尸体。”
苏玖儿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那可是皇宫,谁敢在皇宫里行凶呀?况且我巧舌如簧,最会装傻,谁舍得杀我?”
寒狰一脸不屑:“哪来的巧舌如簧?就你哄文骏那几句,估计都是肺腑之言吧?”
“呸呸呸!我只是觉得他人不坏,又大方,多奉承了两句而已。但我心里知道——他心思单纯,真要加入我们,肯定是个拖油瓶!”
苏玖儿说着,拿起调料盘中的油瓶,往羊肠上淋了一圈,随手放到了桌角。
寒狰看着调料盘中,紧挨着的醋瓶和酱油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寒狰踩着夜色走进宅邸,随手将一个印有“猉味轩”三字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克哈看看盒子,再看看寒狰,一脸感动地捧起食盒,单膝跪地。
“殿下,我们如此拮据,你竟然还为一个小小护卫准备这等美食……”
寒狰沉默,又将一个鼓鼓的钱袋放在桌上,钱袋口大开,露出里面满当当的金锭。
克哈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殿下,你偷的,还是抢的?”
寒狰一阵无语:“……赚的!”
克哈表情一瞬空白:“九霄城七十二种营生,没有哪种能赚这么多钱啊……难道您……”
脑中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但克哈不敢直问,眼神克制不住地沿着寒狰全身上下看了一遍。
寒狰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什么歪门邪道呢?赶紧吃,吃饱了我有要事要你去办。”
克哈收起感动,立刻打开食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的住处。但线索不多——”
寒狰说着,伸手揭开食盒的最下方,拿出一块油布包着的茶点,正是那位御厨的作品。
“此人姓张,是宫里的御厨,家住城东骏王府附近,但具体在哪,就要靠你的鼻子了。”
克哈自豪地耸耸鼻子:“殿下,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这条搜寻犬,我一定在一日之内找到他。”
寒狰冷冷一笑:“一日?明日他不在家中,正是我去探查的时机。若今晚没有找到,你便不够资格再跟着我。”
克哈眼神一厉,端庄地接过食盒,信心满满地宣誓。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寒狰无语地看着克哈这个憨憨,眉头微微挑起。
这个克哈,为何越虐他他越开心呢……
克哈毫无所觉地咽下一口牛肝,吸了吸鼻子,味觉的感动和内心的满足碰撞在一起,让他感慨出声:“殿下最近,总是很需要我……我好开心啊……”
寒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