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卿隐2025-06-12 09:166,133

我认识柳尘的时候,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

我救了他,又爱上了他。

我以为我们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原来我只是他引别人上钩的一个饵。

1

我是一个孤女。我的父亲曾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他救过很多人,却也杀过更多的人,大抵每个江湖人成名的路上,都曾沾有无数鲜血吧。

从他踏上这条江湖路开始,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那便是死在别人的剑下。

我的父母死的那天正值除夕。

打斗声在院子里响起的时候,我和母亲正在厨房里包饺子,母亲仓皇地抱起我,将我藏进厨房角落的大瓮中。

她盖上盖子的那一刻,我最后看见的是一向温柔爱笑的她眼睛里的决然,和对我的抱歉。

那天过后,我成了一个孤女。

我从狗的嘴里抢过吃的,啃过树皮,也从垃圾堆里翻过别人不要的杂碎。

八岁前的一切温馨幸福都成为了泡影,而我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活着。

年幼的我在无常世事中飞快掌握了大人的生存法则,我靠捡垃圾与给庙里的乞丐头子在城里搜集消息维持生活。

偶尔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去坑蒙拐骗,有时会恨我的父亲,他为什么不能放下他的剑,放下他的江湖,可大多数时候,我想的是仅仅要怎么活下去。

遇见柳尘的时候我刚满十六岁,正带着我坑蒙拐骗来的两个包子往自己城外栖身的破庙走。

他躺在破庙外的树下,胸前有一个大窟窿,玄色的衣服下大滩鲜血弥漫开,一把断了的剑在他边上插着。我一时鬼迷心窍,心想,衣服看着料子这么好,身上应当有点值钱东西吧。

我一边摸过去,一边碎碎念道:“您可千万别找我啊,我拿到钱一定会给您烧纸的,您看,您去了这钱也用不到了啊是不是。”

就在我把他全身上下翻了个遍,拿起他的钱袋揣进兜里,并试图再把他腰间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佩拽下来的时候。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我俩面面相觑,我呆了一下,脑子停住了一秒,然后哇一下从他身上弹开了,我指着他,心虚道:

“你!你别过来啊,你身上的窟窿不是我戳的啊,我,我只是想吃点好的,我还给你还不行吗?”

他看着我哆哆嗦嗦的样子,竟然笑了一下,无力的手挑起腰间玉佩说:

“别怕,你去用里面的钱替我去找个郎中,带我回去,等我好后,这玉佩就送你了。”

说完,他又咳了两声,血迹从嘴角流下来。我连忙止住他:“好,你,你先别说话了,我这就去。”

我拿着钱飞快跑开,拿钱跑路的念头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可我最后还是走到了郎中那里。

也许是因为我想起了被寻仇而死的父母,也许是因为他刚醒时那个安抚的笑,父母死后,除了一起的小乞丐,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笑过了。

我像一只丧家之犬,在人们的打骂声中跌跌撞撞活到现在,我本以为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可是原来我内心深处还在渴望那些我从来得不到的友好与爱。

我带着郎中回去时,他已经重新晕过去了。郎中摇着头处理了他的伤,并留下了几帖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搬进了破庙里,累得我直喘气。

啃完两只已经变冷的包子,我趴在放他的那床烂棉絮前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睛时,他已经醒了,正看着我的头顶出神,看我醒了,他慢慢悠悠道:

“昨天多谢姑娘了,不过我的伤现下还不能挪动,可能还得叨扰姑娘一些时日了。”

我撇撇嘴:“住呗,反正钱袋子里钱够多,又花的不是我的钱。”

后来的我真想穿越回这个时间摇摇自己的脑袋,让这时候的自己离他远一点。

接下来的两个月可能是我和他这一生中最美好安静的时候。

彼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安静又很温柔的人,他喜洁,在稍微能起来活动时便每日起来将我破破烂烂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很聪明,在我对着一堆竹叶手忙脚乱的时候他总能轻轻松松编出我想要的器物,甚至最后还编出一个竹蜻蜓逗我。

在过去十六年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我对吃的从来都是有就行了,并不追求多么好吃,而和他相处的这两个月,我才发现饭和饭还是有区别的,他总是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天知道,我第一次吃到他做的饭是多么热泪盈眶。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可却足够他的身影刻进我的心里。我已经太久没有家的感觉了,而每天我出门,晚上回来的时候,看着屋里的灯,总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仿佛一直无措的心突然安宁了下来。他待我很好,并不因为我粗俗的举止和家徒四壁的屋子而对我有所异样,他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谢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他念这首诗的时候,眼眸低垂,看上去没有一丝情绪,而我也是在过了几年后,才体会出他原来也有脆弱,他原来也会想要一个可以随时回去温暖的家,可是那时候一切已经都来不及,也回不去了。

从小失去父母的我,从来都明白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才能得到,面子和自尊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我爱他,却只是默默放在了心里,见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他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权利交迭,尔虞我诈,金钱是他们那个世界中最微不足道的附属品,而我在没遇到他之前,却每天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我们有过交集,可是我也明白他总会回到他的世界。我想过挽留,我想,他的世界那么危险,有刺杀有阴谋,他都差点死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吧,这样每日安宁的生活也很好不是吗?

可是看着他每日看着他遇刺那天身边扔着的短剑的眼神,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他一定会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心悦他,我想,我虽然身在污泥里,可是我的爱是明亮的。

我开始想尽办法对他好,以前觉得只要能吃就行的我每天想着各种法子做好吃的给他。

他在我的眼里,像是一个谜。他爱干净,却总是穿着玄色的衣服,对我买来的各种浅色衣服看都不看,他看起来像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却对烧饭砍柴,甚至缝补编织都很熟悉。

他总是温柔有礼,但又让人感到疏离,也让我自惭形秽。

离开的那一天来得很快,一天,我去外面浆洗,回来时见他负手立在院中,旁边一个黑色锦衣武士正半跪着向他汇报什么,他见我回来,抬手阻止武士继续说下去,转而语音温柔地问我:“薇薇,你要跟我走吗?”

他从未这般唤过我,只这一句话,我便决定,要跟着他。不管未来如何,起码此刻我想,就是他了。

他原来是侯爷的儿子,我到府中一段时间才慢慢意识到他的身份。

候府是一个和我以前熟悉的乡野村镇完全不同的地方,里面的人穿着华贵,仪态端庄,可是眼里却总闪着冷漠,话中也总藏着我听不懂的信息和机锋。

而我没想到的是,柳尘在这个府里并不受欢迎,他只是侯爷江南醉酒后无意中临幸的一个女子所生,并不为侯爷所喜。

十岁以前他一直随母亲住在乡间的别院,连名字也是随意起的尘这个字,他十岁那年,夫人所生的大公子从军战死沙场,侯爷又未有其他子嗣,他这才被接到了侯府。

母亲在他走的前一夜为他仔细收拾了行李,拉着他叮嘱了一项又一项,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稚气地说:

“娘,你等我来接你。”

他的母亲温柔笑着挥了挥手,说:“好,娘等你。”

他的母亲,在他到侯府的那天晚上,便中毒身亡了。

他母亲的死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他名义上的父亲甚至都没多问一句,他的母亲被草草下葬,除了他,没有人在乎他母亲的死,而他甚至不能提一句,也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守孝烧纸。

他被记在了夫人名下,夫人恨他,他明白夫人把儿子的死的悲与恨都算在了他的头上,而他的父亲只把他当作一个工具,一个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初到侯府得晚上,夫人冷漠地看着小小的衣着破烂的他怀里的包袱,说: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以后这些破烂就扔远点吧,免得把以前的晦气带过来。”

母亲收拾了一晚上的包袱就这样被几个家丁夺走扔在了垃圾堆里,夫人临走前又在他面前弯腰立正,微笑着看着他说:

“对了,你的母亲怕日后连累你,已经服毒自杀了,记住,这个府里只有我这一个夫人,你也只有我这一个母亲。”

他在那一刻瞬间长大,从小就早熟的他,低头说着是,指甲把手心抠出血,可他的头依旧恭敬地低着,他的内心在嘶吼,他们那个地方,哪来的毒药呢,也就是在那一刻,仇恨埋进了他的心里,从一颗种子,开始慢慢发芽长大。

接回他不久,夫人却再度有了身孕,不久生下了他的弟弟,他更成为了这个府里多余的人,主子无视他,下人议论他,而偶尔暗地里的绊子欺负更是数不胜数。

直到他在考中亲自被圣上点为探花上朝为官,并与如今朝堂上蒸蒸日上的三皇子交好,那些暗地里的动作才少了起来。

他就这么在府里扎下了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终成为了现在这样见人三分笑的谦谦君子,可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只恶鬼,正预备着吞噬掉这府里的一切。

侯府的日子对我来说并不算太糟,我来到侯府的时候柳尘在府中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他领我去的是府中稍微偏一点的小院子,可是离他的院子倒是很近,据说他后来入朝侯爷曾想给他换一个好点的院子,只是被他以习惯了而拒绝了。

因为不习惯人伺候,我的院子里也并没有加什么人,只是过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打扫休整一下。

虽然离他的院子很近,可我见到他的时候反而少了,他总是来去匆匆,有着很多事,晚上我坐在我这边院子的树杈上,总看见旁边院子的书房灯亮到半夜。

我随着他进府不久,他给我请了老师教我礼仪和书文,还有一些据说是大家闺秀必备的琴棋书画之类的课,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学起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可是在他偶尔来给我讲了一两次课后,我的想法却开始改变。

他讲课的时候并不严肃,讲的内容也不深奥,而是循循善诱,一首诗,一篇文章,经他讲来,那些曾无比枯燥的文字都如同有了灵魂。

我开始爱上了看书习字,开始时只是为了离他近一点,我想,要是我变得更优雅懂礼,我会不会更配得上他,我想看那些他曾看过的书,读他曾读过的诗,来感受他曾有过的情绪,来更靠近他。

后来,我却一点点真地爱上了读书这件事,书中的山川河流,大漠明月,书生意气,河山锦绣,无一不吸引着一直在乡村打转的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与渺小。

我对他的感情开始复杂,在之前的爱里又加上了尊敬和感激,我想,幸亏他带我离开了那里,不然我一辈子可能也只是一个小乞丐而已,我无法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也无法靠近如此美好的他。

之后的日子里,他偶尔会来找我对弈,尽管我经常悔棋,他也只是带着笑看着我闹,我时常会觉得他太过孤寂,一身玄衣却仿佛将自己与世界分隔开,于是和他相处时,总尽力想让气氛热闹一点,仿佛这样能让他感觉到温暖。

他带我回府的第二年,府中乃至街头巷尾都开始流传着他府中养着一绝色女子,并对其宠爱幸甚的传言。

我默默看着镜子中顶多算是清秀的脸,汗颜想:“好歹也算是做了一次绝色美人了,虽然是传言里的。”

柳尘的容貌比起我自是好看许多,他的母亲曾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只可惜家中并无背景。贫穷加上美貌,便成了刺向自身的利刃。

他金榜题名骑马游街那晚的风姿据说曾俘获了一众少女的芳心,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尚未及笄的王相嫡女王婕。

流言愈演愈烈,据传原本在王小姐的哭闹下准备与侯府接触探探口风的王相府中也重新没了动静。

在他再来找我下棋时,我问他:“你不去澄清街上的流言吗?”

他弯了下嘴角,回:“连你都听说了?”

我撇撇嘴想:何止我呀,扫地的丫头,做菜的厨师,连着守大门的侍卫怕都听说了!《侯府公子和他的小娇妻》这都成了现今城里最流行的话本了。

我有点着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英明神武的形象了?话本里可说你每日正事不顾,只顾着和我夜夜笙歌呢,听说王相家的大小姐可对你神往已久了,再这样下去好事可都吹了!”

他见我着急的样子,禁不住被逗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种毫无防备的笑,笑里没有以往的疏离礼貌,而仅仅只有单纯的开心。

他看着我,乐道:“你是一点不为你自己想啊,薇薇,我是男子,这种事情与传言,我总归不会吃亏,何况我对王小姐无意,她怎么想与我无关。”

他顿了顿,又说:“但这种传言对你来说总归不好,若你有所顾忌,我...”

“没事!我,我不在乎!”

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被他带回府两年,我早已对他所能办到的事和支配的人有所认识,若他不想,这流言怕是怎么也传不出去,更不要说流传范围如此之广。

和他一番谈话,我已明白之前的担忧不过多余,这流言的存在,一定对他有所用处,甚至于就是他传出去的,那便是对他有用了,更何况我还有着我自己的小心思,哪怕只是在人们的口中,我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也都足够我偷偷开心好久了。

他看着我傻乐的脸,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一颗白子直直落在棋盘上,堵住了我所有生门。

我的脸一下子皱成了一个苦瓜,他笑笑,站起身说:“行了,整天别瞎琢磨了,不如花点时间好好提升提升你的棋艺,你这棋——下得也忒烂了。”

我耷拉着眉送他从院子里走出去,回到院子收拾棋盘时,突然听到哪里好像有用口哨吹成的小曲声音。

我循声望去,只见院角落的梧桐上,一个穿白衣的少年正坐在最粗的一根枝子上,一只手里抱着支剑,另一只手里正拿着只折扇,和着口哨的调子一下下敲着屈起的腿,头低着仿佛在深思着什么,活脱脱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子。

我看着少年惬意的模样,忍不住大声咳嗽两声。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抬起头望向我。就在我和他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的心突然飞快地跳动起来,这是一双我曾无比熟悉的眼睛!

他看着我,像以前一样咧开嘴笑:

“薇薇姐,是我,你......还记得我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眼角的笑仿佛也有了些阴霾。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里,“小羽?是你吗?你这几年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谢羽是在我成为孤儿的第二个冬天,在乱葬岗那边捡回来的。

那天我出去找吃的不久后天上突然开始下雪,我为了早点回家便走了靠近乱葬岗那边的近路,雪越下越大,为了避一避我便躲进了乱葬岗旁边一个山洞里。

没想到进去后发现有个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的孩子,他缩在山洞角落里,整个人瑟瑟发抖,脸却又烧得通红,整个人看起来不太清醒。

我一晚上都在试图用衣服撕的布蘸雪给他降温,所幸他体质够好,第二天便好了起来。

我问他家在哪里,他只是沉默了一会,说自己没有家,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后来他便跟我走了,成为了我“坑蒙拐骗的好伙伴”。

他说自己没有名字,我问得多了,他也只告诉我他姓谢,名字什么的都记不太清了,我很无奈,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谢羽。

那是我和他相依为命的开始,两年后有一天他出去砍柴,再也没有回来,我找了他很久很久,可是再无回音,那是我们相依为命的终结。

我本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人生浮沉,聚散分离,可是他消失的时候我还是难过得喘不过气。我怕他悄无声息就死在了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直到很久之后,所以总在心里一厢情愿地想他应当是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并强迫自己不再想起他。

当他再次站在我的面前,我以为我会开心,会很欣慰,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我不自觉间一行泪已经顺着眼睛流了出来。

我急忙去擦,可是泪水却越来越多。他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冲到我的面前,拿起袖子想给我擦擦眼泪,却又有些无从下手,他看着我,着急地说:

“薇薇,你,你别哭,都是我不好,你,你打我好不好,拿这个打,这个比较痛。”他说完顺手从旁边拿过丫鬟扫院的扫帚递给我。

噗嗤,看着他憨憨的,我的难过一下子都被冲散了不少,忍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他看我笑了,眉目一下子舒展了开,也跟着笑起来,看着又有几分之前的风流贵公子样子了。

我平复下心情之后,先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臭小子,之前几年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这是客栈吗?”

他自知理亏般摸了摸鼻子,又悄悄用眼角瞅了瞅我,半晌才低头看着脚说:“薇薇,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我的父亲其实没有死,只是在他眼里,我并不算他的儿子罢了。

之前突然离开,也是因为我察觉父亲派来的人已经开始追踪到我们住的地方,我的父亲他就是个疯子,我不想让他毁了那里,对不起,薇薇,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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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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