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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得很快,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时候,柳尘的贴身小厮突然急匆匆来找我,告诉我宫里出了变故:
威武将军的儿子联合前朝太子余孽,加上东宫太后在宫中一起发动宫变,宫中现在已经乱成一团。
三皇子的人冒死递出消息,柳尘凌晨便已经出去了。他走之前交代过贴身小厮,若是他到白天还没回来,便带我去一个他之前早准备好的安全之所,防止我受到牵连。
我愣了,宣武将军之子?谢羽?怎么会?他曾说过,他厌恶自己的身份,他怎么会去逼宫?小厮又催我,我随着他从柳尘院中一个暗道下去,暗道很长,尽头上去后是一个守卫森严的院子。
小厮将我交代给了院中等待的人,又匆忙走了,我想问的话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柳尘,谢羽这两个人交替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既担心柳尘,又担心谢羽,恨不得出去屋子到皇宫周围看看情况,可是每次当我想要出去或者想要从地道回去,都会有人阻拦我,我问他们,他们也只说是公子吩咐。
我在小小的院中来回走动,盯着大门,而就在傍晚的时候。门开了,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来的不止柳尘,还有谢羽和一个看上去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散发威仪的青年人。
柳尘走在青年旁边略微偏后的位置,谢羽则抱着剑走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
看见我之后,谢羽一下子加快步伐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拉到了他身边,仔细看了一下我,面色严肃地问我:“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冲他摇摇头。
这时,那个青年对着我们这边遥遥开口:“谢小将军,人你已经见到了,我们约定好的事情也该兑现了吧。”
谢羽冷哼一声:“三皇子好算计!从几年前送我去军营时,你们便在布今日的局了吧!”
三皇子轻笑:“不过是想得多一点而已,何况我们也是公平交易,你说出镇北军兵符的下落,她我自然会放走,不过谢小将军不必”
谢羽咬着牙,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地点。三皇子随手召来两个侍卫,轻声吩咐了几句,侍卫领命退去。
竟然是三皇子!听到这里,我的目光控制不住看向柳尘。
他今日穿的是平常几乎不怎么穿的白衣。
他看上去恭敬地立在三皇子身后,我却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漠然。
这时的我已经大概明白这是一个局,他是执棋之人,而我只是他用来牵制谢羽的一子。
那些曾经的温柔,待我与待其他人的不同,都不过只是鱼饵罢了。
想着一天前我还在想着和他在一起,可现在心里的血却仿佛都冷了一半。
所有我小心翼翼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他都在想着今天。我不恨他利用我,可是他利用我去伤害了在这个世上我唯一看成亲人的人,这刹那,我只觉心如死灰。
三皇子看见我看向柳尘的眼神,笑着对我说:“柳姑娘这美人计果真好用!开始让之说出计划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直到这数日暗卫在你院中的观察才确信你在谢将军心中位置。东宫太后那里只做了一盘的糖蒸酥酪都到你桌上了,柳姑娘当真了得啊。”
这时,派出去的侍卫回来并且带了一个盒子,三皇子打开盒子,检查了下就是镇北兵符后,又合上转过头说朝谢羽道:“谢小将军豪爽,谢姑娘现在就可以离去了,我不会动她,只是谢小将军怕是得和我一起走了。”
听罢,谢羽一下抓住了我一只手,一把把我扯进了他的怀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他用手去抹我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这混蛋却笑了起来:“薇薇,这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我在你心里也很重要对不对,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了,所以,记得替我好好活下去。”说完,他轻轻地松开了我,“走吧,离这越远越好。”
他话语刚毕,两个人就推着我从这院子里出去。我出了门,不知该去何方,只是恍恍惚惚漫无目的地走,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啪嗒,一颗石头一下子绊倒了我,跟随着的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低头一看,是谢羽送我的匕首,我昨天临走时特意带上了它,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到我身上纸团。
我飞快打开纸团,里面写着凌乱的八个字:东坊钱府,匕首为证。
我的心一下子飞快地跳起来,钱府,和谢羽曾经聊天时他曾无意中说过,公主府在当时公主自裁后封存了一段时间,后来新帝下令拆除公主府,一沓沓新的房屋建立起来,他回来后曾去访过旧址,那里几经周转,现在住着的是一位钱姓商人。
公主府旧址,谢羽,匕首,纸条,这几样物品一下子连成了一个明晰的线索,我的心里悬起一丝希望,抓起匕首便向东坊跑去。
钱府并不难找,我很快便到了门口,我告诉门口的仆从,有笔大生意要和他们老爷谈。几经周转,才见到了这位据说京中第一豪富钱老爷。
这位钱老爷看起来并不像商人,他身材清癯,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值钱装饰,虽已中年却并不显油腻,看起来倒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他端详了我几眼,摸着下颌几缕稀疏的胡子开口:“小友言有笔大生意,不知是何呀?”
我默不作声把匕首递过去,他接过去,眼里的神色一下子认真了许多,他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枚黑珠子,点头呢喃:“是公子的东西,这枚黑宝石,是公主新婚时先帝所赠,不会有错。”他转过来向我行了一礼。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竟是谢羽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而不是他说的市场淘来,我的眼泪又有控制不住的趋势,我使劲眨了眨眼睛,转过去问钱老爷:
“谢羽他被三皇子带走了,都怪我,我们要怎么办,我们去救他好不好。”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钱老爷长叹一口气:“姑娘想必便是公子心悦之人吧。这件事我已知晓,公子昨夜决定孤身与三皇子前去寻你之时也早已想到了结果,并埋下后手,公子身上尚有一些秘密,暂时应当无生命危险,我们必会全力以赴救回他的。公子曾说过,见此珠者如见他亲临,姑娘这段时间住在这里即可,若有所需,尽管驱遣。”
接下来住在这里等消息的几天里,我从钱叔的口中得知了曾经谢羽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
大长公主当年随父出征,屡立奇功,与漠北军士也建立了很深厚的关系,在军中享有很高威信。漠北一战后,四十万漠北军被分为镇北,抚北两部。公主一系大都被分到了镇北军中,而谢云山当时声称避嫌,便去了公主一系少的抚北军,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抚北军实际掌权人。
前朝的夺嫡争斗中,当今圣上与谢云山突然逼宫,并引不知何时赶来的抚北军围城,一天之间天翻地覆。公主与誉王一系明面上的人,除了谢羽因为是谢云山之子且年纪尚幼而留有一命外,其他人都被斩杀殆尽,而他们背地里涉及的一些势力却及时斩断联系,隐入了暗处。
前朝并无嫡出皇子,誉王当初是朝堂上下当时最看好的皇子。当今圣上即位后,民间曾一度流传圣上篡位,先皇属意誉王且曾留下遗诏的说法。
加上公主死后,镇北军军符也随之消失。这些都成为了新帝心中的一根刺。
数年来,他数次派人以清缴匪患邪教等名义寻访誉王公主旧部及那枚兵符的下落,却一直没有大的效果。
而谢羽被找回,安排进军营便是他们在寻找无果后的一步棋,谢云山与谢羽不和已久,天下皆知。
而安排谢羽回来并去远离京城的军营,正是为了引蛇出洞,这是皇上与谢云山下的饵,可是公主与誉王剩下的人却不得不咬这个钩。
圣上与谢云山所没有想到的是,谢羽远比他们想得难缠,镇北曾是公主率领,里面的人大都与公主有所关联,谢羽进入镇北军营后不久,他们安插在镇北这里的人便报不出来什么消息。
皇帝疑虑之下召谢羽回京,他准备顺着谢羽这条线,将当年漏掉的人一网打尽,顺便取回兵符,毁掉那可能存在的遗诏。
“根本没有什么遗诏。”钱伯摇着头微微叹气,“军营里的人对谢羽也只是出于对故人的尊重和爱戴,才加以照抚,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有帝王的疑心过不去。我当年曾是公主奶娘的儿子,从小在公主府长大,看着小公子,若是没有那场灾难,公主如今也当享天伦了。”
我心中为钱伯身份一惊,他对我笑笑说:“公子也该回来了。公主府的影卫是前代帝王赐下的身边之人,他们熟悉皇宫地形,武功更是超绝,公主死后他们隐居市外。我前几日已经派人带着那把匕首去找他们说明了情况,今晚估计会有消息了。”
“薇薇,是我。”那个声音在耳边重新响起的时候,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我转过头去,谢羽带着平常那样灿烂的笑容看着我。
我一下子扑过去,用拳头打他:“你这个混蛋!”他抓住我的手,把我一把拉进怀里,擦擦我的泪水,“别哭了,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这么担心我,是不是开始喜欢我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颤,这才发现最近这几天我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柳尘,心里全都是谢羽。
我想了想自己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前一样抵触和讨厌,甚至有点期待。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也许是他为了我甘愿去承担危险,也许是他每次在我失意难过的时候出现,也许是他每次吊儿郎当从墙上跳下,带着好吃的的时候,也许更早。
他看看我的反应,把我抱得更紧了些:“薇薇,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我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出来的,他说,本来影卫找到他准备强行将他带走,然后柳尘出现了。
“他说他可以帮我,找来一个死刑犯,易容成我的样子,再伪造出畏罪自杀的现场。只是我以后不能再用这个身份出现了。”
柳尘?明明不久前才见过,可是再听到这个名字我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为何会帮我们?”我声音有些涩地问。
谢羽把我抱得紧了些:“我把这些年和钱伯经营的一些产业都转给他和三皇子了,还有军队和暗地里积累的一些关系,三皇子虽说受器重,不过毕竟不是嫡子,人脉和财力,都是他迫切需要的。薇薇,这下子我变穷光蛋了,你可不能推开我。”
我扒了半天没有扒开他,他又把头埋在我脖子边闷闷地说:“柳尘提到你了,他让我转告你,此生负卿,来世必报。哼,他想屁吃吧,你下辈子也是我的。”
我听着他小性子的话,抿嘴笑了笑,同时又有点放下了什么的轻松感,对柳尘的那段爱慕,仿佛随着他的话一起终于被我放下了。
我看看在我旁边嘟着嘴吃醋的谢羽,听着他去江南那边定居,做小生意的想法,心里好像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我想,属于我的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柳尘番外:
收到谢薇成婚消息的时候,我正带着一队卫兵去看望完我府中正寻欢作乐的父亲。三皇子不久前登基,他当时处于低处时,曾应我有朝一日若为当权之人,必助我覆灭侯府。因为这句承诺,我和他绑到了一起,他成功了,也做到了对我的承诺。
我这些年搜集的一些证据,以及一些小小的栽赃侯爷参与当初誉王夺嫡,便使侯府除了我之外的人,侯爷斩首,其他人全部流放。
我最后一次走出侯府,看着身旁卫兵冲进去,里面传来混乱的砸东西的声音和人的哀嚎求饶,我却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只觉得茫然。
我的一生都活在仇恨里,而当这仇恨终结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谢薇是我完成自己计划的一步棋,她和谢羽的关系我早已查清,那次晕倒在她门外也只是一次不打草惊蛇而引她入棋的一次尝试。
我以为我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我看着她眼里看见我时的光芒越来越多,可我只是权衡着这些对结果的增益,我以为我不在乎。
只是我以为。那天她得知事情真相时眼睛里的光熄灭的时候,我久违地感觉心有点闷闷的疼。也或许那束光很久以前就在一点一点消失了,在我故意透露她在侯府的消息给谢羽,在谢羽一次次去找她,安慰她,陪她的时候。
我做了一件也许这辈子最不理智的事情,我放了谢羽,他当然可以带给我们利益,可同时也意味着危险。
可平常最注重万无一失的我劝下了三皇子,放走了他。也许是因为柳薇那天的泪水,也许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真的有点喜欢她,只是已经迟了。
回新府的路上顺着风传来谁人吟的诗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我抬头看着逐渐越来越大的风雪,只觉得余生,再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