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东风站在门口没有换鞋,盯着沙发上一躺一卧的两位老人,为了遮挡明晃晃的灯光,正把抱枕盖在脸上,睡得鼾声如雷。
在车上睡了一觉的多多精神明显好多了,瞪着懵懂的大眼,正疑惑这两个人怎么又睡在了自家的沙发上。
蒋玉婷甩掉脚上的拖鞋冲向客厅的沙发,一人一脚,将熟睡中的二老叫醒。
蒋母还警醒一些,眼睛虽没睁开,但好歹坐了起来,双手支撑着身体不要再倒下去。蒋父忘了自己早已来到女婿家,拿出平日在家的做派,已经开始骂开了。蒋玉婷又气又恨,踹了他两脚,蒋父终于醒转过来,满脸怒气要对蒋母发作,却发现是女儿将自己闹醒的,再一看,女婿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眼神冷冰冰的看着他们,蒋父一下就泄了气。
成东风换了鞋,没拿正眼看二老,径直进了客厅,二老唯唯诺诺的站起身,慢慢的把沙发的位置让了出来。
成东风看了眼七零八落的抱枕,厌恶的皱起了眉,视线落在二位不知该往哪里掩藏的脚上,蒋玉婷也跟着看去,那两双脚,乌黑的脚指甲已经变了形,而这两双脚刚刚就那么踩在沙发上,甚至还放在了抱枕上。
“我给你俩钥匙的时候不是说了不要过来,有要紧事需要你俩的时候再过来吗?”蒋玉婷的抱怨中已经带了哭腔。
“放屁,孩子病了还不够要紧么?”蒋父的声调极高,吓了多多一跳。
他平时在家就是这番做派,这一生唯独忌惮自己的总裁女婿,见了女婿要夹起尾巴做人,但绝不能允许女儿跟自己作威作福。
他骂完之后也担心这么在女婿面前骂人稍有不妥,扭头对女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被成东风的表情吓得呆住了。
“孩子怎么病的?”成东风在沙发上坐下,屁股有一半儿还在悬空,生怕裤子沾染了沙发上的脏东西。
蒋母低着头不说话,成东风看了一眼她正在互相磨蹭的双腿,上面密布着红色的疙瘩,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心想这玩意儿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
蒋父结结巴巴的开始解释,他不敢直视成东风,趁着自己还有胆量发言,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孩子姥姥身上,“她就不会看孩子,也不上心,这辈子就是干什么都白扯的废料,他妈的。”
他对女儿也有了怨言,钱没搞到几个,家里人还要跟着当奴才赔笑脸,但碍于成东风,不敢骂出口,只在心里骂着脏话,嘴唇时不时跟着动两下。
“租房子干嘛?”
老两口对视一眼,还是由蒋父作为发言代表,“这不婷婷求着我们来帮忙带孩子么,她去帮你。公司不能没有她,孩子不能没有人带,你说这一家人,我们不来帮衬帮衬,还能找谁?是不?说一千道一万,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啊,这小多多也是我们的亲外孙。”蒋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自信,自己这不是帮忙来了,怎么还能落下埋怨了?于是挺直了腰板。
成东风鲜少与老丈人接触,只知道这老丈人一辈子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家里在全村最穷,人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无赖,他跟蒋玉婷认识的时候老丈人还因为故意伤害罪在服刑。
他打量着老丈人,蒋父寻求蒋玉婷母女俩的认同和支持,奈何这两个货是扶不起的阿斗,一个低头思过,另一个天生的丫鬟命,正在蹲着擦地板。倒是成东风的玩味的眼神让他找到了认同感,于是抖擞精神,得意洋洋的说:
“你丈母娘就是这个德行,我们家两个孩子也是这么看大的,你看哪个长得不好?婷婷是你老婆,哪里不好了?身体不好么?身体不好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么?脑子肯定也是够用的……”
蒋玉婷咳嗽了一声,但正在兴头上的人根本没明白这一声咳嗽的意思。
“小孩子没必要太娇贵,那就养成温室里的花朵了。你看人家日本那小孩子,大冬天光着胳膊腿,喝冷饮,那就是锻炼身体素质的。这小多多就是太脆弱了,正常孩子哪有在水里玩会儿就发烧的……”
“爸,能把嘴闭上么?”蒋玉婷把抹布一摔,吓了她爸妈一跳。蒋母被这么一吓,直接坐到沙发上了。
“我闭什么嘴我闭嘴!”
因为成东风暂时还没提出反对意见,蒋父以为成东风已经被自己这番高论折服了,自己只要再说上几句,成东风就要唯自己马首是瞻了,女儿这时候耍小性子就是在破坏自己树立形象。
“你天天在家好吃好喝的,你看看你把孩子给带成什么样了?还有脸在这儿跟我吆三喝四的。你天天都给孩子吃的啥呀你?你家这个条件孩子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结果孩子体格啥也不是,苍蝇踢一脚都能吓到。”
蒋父掐着腰,站在客厅中央,敞开了破锣嗓子,把成东风家当成了村口的小广场,拿出了跟村里人吹牛的架势,讲得是唾沫横飞,一双因酗酒而黄浊呆滞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在酝酿下一段落的演讲时,他瞄了一眼成东风,发现女婿似乎又不太高兴,灵机一动,大声嚷嚷道:“东风也是农村出来的,他家多穷啊,爹不疼娘不爱的,你看他体格子差吗?还不就是摔摔打打养出来的?”
他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等待女婿来夸赞自己。
蒋玉婷凄然一笑,看来今天这场闹剧是轻易不肯收场了。
“你懂得还挺多呢。”
蒋父听不出女婿语气中的嘲讽,大手一挥,“那是当然。”
“懂这么多怎么穷困潦倒一辈子?”
蒋父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他斜楞眼睛看了成东风一眼,女婿面无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
“我哪里穷困潦倒了,我有你这个好女婿啊。”他为自己这完美的回答感到沾沾自喜。
“小时候啃爹妈,年轻时候靠老婆姑娘,老了靠女婿。”成东风总结的还不够准确,实在揭不开锅了就靠偷靠抢靠牢饭。
蒋父这次明确感觉到女婿是在笑话自己了,无所谓,要脸能当饭吃吗?他嘿嘿一笑,说:“女婿,我确实得靠你,我那不成器的小子也得靠你这个有能耐的姐夫呢。”
“快把嘴闭上吧,赶紧回去睡觉吧。”蒋玉婷拉着老蒋的胳膊就往门外拽,老蒋撅着屁股不肯出去。
“别逼我扇你啊。”老蒋喘着粗气威胁道。
蒋玉婷心里有苦,但是却没有眼泪,这个当爹的丝毫不在乎自己这么对女儿,日后女婿会不会珍重他这个女儿。
老蒋甩脱女儿的手,“你那小舅子啊相了个对象,人家姑娘要二十万的彩礼,还要一套房。你给出三十万彩礼,房子我就不管了,不行把婚结到租的房子里。”
成东风看向蒋玉婷,“你是为了这个事儿把你父母接来的?”
蒋玉婷还没想好怎么申辩,老蒋快嘴快舌的答道:“对,我为你们付出了,”他看了老伴儿一眼,未得到回应,又说:“就算我没为你付出,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你了,你也应该回报我,对不对?”
成东风抱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儿子起了身,踱到他的房间,在昏暗中轻轻晃悠着身体,输完液后刚刚退烧的小人儿出了一身汗,湿透了成东风衬衫的袖子。
他拽了一条小被子铺在床上,稳稳的把孩子放下去,然后轻拍安抚,生怕把儿子弄醒。
成东风出来的时候把门留了一道小小的缝儿,孩子一旦醒了有什么动静,他也第一时间能听到。
成东风见老丈人已经盘腿坐在了沙发上,就止住了脚步,心想明天就得新换个沙发。
“房子租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
“一年。”
与父亲不一致的回答使蒋玉婷彻底放弃挣扎了。
老蒋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为自己的坦诚感到开心。
“明天就滚。”
老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蒋母错愕的看着女婿,他们老两口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女婿何至于说这种话。
“从今天开始,别再踏进我这个家门半步,听明白了吗?”成东风刻意压低声音,担心吵醒儿子。
老蒋耷拉着脑袋,看着黑黢黢的脚不做声了。
“不如我给你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儿,‘娶媳妇儿’我也管了?”
成东方俯视着蒋家三口蔫头耷脑,老蒋斜眼看看成东风,“那感情好啊。”他虽然不知道成东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抱有一丝成东风愿意管自己家的幻想。
“行,让他改跟我姓吧。”
老蒋闻言终于抬起了头,“啥意思?”
“我养自然要跟我姓。”
老蒋又低下头,声音也降了下来,说:“你不帮我,也用不着这么说我,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
说到长辈,成东风倒是得问问老丈人了,“从蒋玉婷怀孕开始我每个月都给你打钱的对吧?”
老蒋的头都快低到了裤裆里,成东风又追问了一遍,老蒋才点点头。
“你儿子对你怎么样那是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我娶了你女儿给你养老是应该的。你儿子说我是在犯法是应该的不?让你姑娘跟我离婚是应该的不?”
成东风声音不大,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像在唠家常,但是每一句话都让老蒋的头抬不起来。
成东风的小舅子因为没能在成东风这儿得到预期的尊重和重用,四处散播成东风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犯法,不止一次的给蒋玉婷打电话劝她早点跟成东风离婚保全自己。
“不用给蒋玉婷施加压力,更不用让她掺和到我的公司里,这我还能说了算。”
老蒋讪讪的只是点头,困倦和窘迫让蒋母支撑不住了,她靠在沙发上,表情漠然,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别的我不说,今天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老蒋的意思是,不是他要求来给蒋玉婷带孩子,然后让她去上班,他也是被女儿忽悠到这儿的,蒋玉婷答应看一年孩子就给弟弟付首付二老才来的。
“蒋玉婷,今天当着你家里的面我跟你说好了,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明天收拾东西跟着他俩滚蛋,离婚。”
成东风说完就进了洗手间准备洗漱休息,蒋家三口人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成东风什么时候走的蒋玉婷都不知道,她还没出门就见杨大伟领着一群工人上来了。
“嫂子,先别走,成总让我把沙发抬走。”杨大伟白得一套沙发,乐得合不拢嘴,成总用的沙发快顶上自己家客厅的价格了,也是委屈这套沙发了。
蒋玉婷躲在卧室里,任凭杨大伟吆五喝六的指挥着工人们。
“嫂子,你出来看看新沙发,成总让颜秘书去买的呢。”
杨大伟抹着脸上的汗,羡慕的看着那副新沙发,还得是大房子跟这种昂贵的沙发搭起来才气派。
蒋玉婷开车送父母去车站,在车上她没有与父母说一句话,家里放的沙发是颜艺挑选的,她心里格外不痛快,彻底不想原谅父母昨天犯下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