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危途
安迪警长2025-11-02 11:306,232

应急灯在低矮的走廊顶棚投下血红而不稳定的光芒,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形态。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臭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甜味——那是死亡的气息。电控室内,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与那名被感染士兵粗重、湿漉的呼吸声构成绝望的二重奏。

方升的目光掠过士兵颈侧那几道已经发黑、肿胀的抓痕,落在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银色低温运输箱上。士兵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整条手臂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拿着。”士兵的声音嘶哑,但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他将箱子推过来,金属外壳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样本……只能在2到8摄氏度维持四小时活性。冰排……撑不了多久了。”

方升接过箱子,入手是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分量。他没有说话,而是迅速脱下自己的战术背包,将运输箱小心地塞进特制隔层,用缓冲材料牢牢固定。

他伸出手,想将士兵从地上架起来。手掌触碰到对方腋下的作战服,一片湿冷,不知是汗还是血。

“走……”士兵借着他的力道猛地起身,却又因腿软而几乎栽倒,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压在方升肩上。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别管我……走西侧通道……撤离点……”

方升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两人踉跄着挪出电控室,进入更显幽暗的主走廊。废弃的文件和碎玻璃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

“走我带你离开。”方升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士兵更容易借力,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幽暗的走廊。“我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我被感染了。”士兵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震动,带着痰音,“你快走,趁我意识还清醒。”

他试图挣脱,但方升的手臂像铁箍一样锁住他。

“你最高权限的护送干员,我不能丢下你。”方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听着……”士兵的头无力地靠在方升肩上,气息喷在他耳边,带着不祥的热度,“箱子……有RFID芯片,信号直通鄚州P4实验室。去找陈序博士……他是唯一能解读这份基因序列的人……”他又一次剧烈地咳嗽,几乎喘不上气,“这不止是样本……这是血清研发……最后的希望。”

突然,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方升推开。方升被推得一个趔趄,但手仍死死抓着士兵的武装带。

士兵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痉挛,眼神涣散,对光反射正在消失。他盯着方升,瞳孔在血色灯光下收缩又放大,声音变得扭曲、陌生,带着一种非人的咯咯声。

“我快控制不了自己了。”他的话语开始模糊不清,“我脑袋里有个声音,叫我撕碎你的喉咙。”

士兵砸了自己一拳,竭尽全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方升看着对方眼中最后一点人性光彩迅速熄灭,终于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将装有样本的背包紧紧背在身上,转身,迈步,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传来一声喉骨变形的、不再是人类的低沉咆哮,以及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的闷响。

方升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融入了走廊更深处的阴影里。方升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返回的时候,看见士兵从怀里掏出枪,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如同一道雷霆,炸裂了方升的耳膜。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瞬,方升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血气方刚、如今已濒临崩溃的士兵,倒在血泊中。

“不!”

方升的嘶吼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回响,随即被更深沉的死寂吞没。那不是愤怒,而是希望被连根拔起后,灵魂漏出的空洞风声。他站在那里,仿佛正与死神本身对峙,而败局已定。

他看着他的兄弟,那个几分钟前还将人类最后希望托付给他的人,此刻成了一句无声的躯壳,永远地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某种东西在他体内随之死去了。

他低下头,喉咙被一种滚烫的、无法言喻的东西堵住。视野开始模糊,这条血染的走廊在眼前扭曲、消散。他用力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任务高于个体。这是最高命令。

这句话在他脑中冰冷地回响。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腐臭、血腥和臭氧,是末日的气息。他背起那个沉甸甸的、装着人类未来的背包,转身。迈步。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后的选择。

他的脚步声在死寂中远去。

厂房外,雨势渐弱。世界从一片混沌的水幕中重新浮现。地面上浑浊的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方升孤身一人走出来,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每一步都像踩在淤泥里。

车队残存的队员们通过无线电的短暂通讯,大致了解了里面的悲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哀悼,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没人说话,没人敢触碰那道刚被撕开的伤口。

“头儿,我们……回去吧。”一名队员最终低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你尽力了。”

方升喘着粗气,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汗是泪的液体。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死死地钉在远方的废墟上,仿佛在搜寻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答案。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摘下防毒面具,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向身旁的队员:“无线电。”

队员默默递过设备。方升接过,按下通话键,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基地,基地,这里是北极光小队,听到请回话。”

静电噪音是唯一的回应。

他眉头锁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心头。“怎么回事?信号被屏蔽了?还是设备故障?”他环顾四周,语气中透出罕见的烦躁。队员们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他再次呼叫,声音提高了八度:“重复!基地!这里是北极光小队!回话!”

死寂。

“妈的!”方升猛地将无线电摔回队员怀里,动作之大吓了所有人一跳。他大步走向队伍里最年轻的队员——“穆凯”,语气不容置疑:“你,带着行动记录仪和所有非核心人员,按备用路线返回临时据点。报告情况:主要任务变更,我们有了新目标。”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改装过的警车,将背包重重塞进副驾。关门的巨响在雨中格外刺耳。

那名年轻队员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恐惧。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方升一脚跨进驾驶座,毫不犹豫地拧动了钥匙。引擎发出一阵疲惫的低吼。

车窗外,一个身影冒雨靠近,是队里的老队员。他敲了敲车窗,待玻璃降下一条缝,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老大,从这儿到那个接应点,少说三百公里!一路上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弹药不多了,燃油也快见底了!你这是……”

方升的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发白。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没有任何动摇的余地:“没时间了。已经死了太多人。如果这份数据晚一秒送到实验室,接下来死的会是成千上万,甚至所有人。”

老队员愣住了,还想争辩。

方升直接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缺的装备,前面疏散点还能补充。上车。这是命令。”

车窗缓缓升起,将老队员焦急而无措的面孔隔绝在外,与流淌的雨水模糊成一片。方升的目光没有离开前方那片被雨雾笼罩的、未知的道路,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孤注一掷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车队里再无人说话。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有人默默在电子地图上标出了新的路径点,一个指向遥远鄚州的光标。

车队开始移动,撕裂雨幕,驶离这座吞噬了生命的化工厂。

红色的尾灯在渐弱的雨势中,如同濒死的星辰,渐行渐远。

车内,一片死寂。紧握着方向盘的老队员,最终还是低声吐出了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老大,我们的油……真的不多了。”方升低头看着地图,他的手指在那张已经有些湿滑的纸上游走。几秒钟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位置:“我们先去这个地方,‘高家店’。离这不远,只有七八公里,那里应该还有人驻防。先去加油,再补充一些物资。”

男人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为“鄚州P4实验室”的红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如果他们的独立发电机组还能运转,如果生物隔离屏障没被突破……”他顿了顿,声音干涩,“太多的‘如果’了。”

车辆颠簸着驶过龟裂的公路,窗外是被遗弃的农田,枯死的作物在尘土中歪斜。方升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背包坚硬的角落,那里面低温运输箱的冰冷触感似乎能穿透帆布。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甜味,一种危险的预兆。

“早到一小时,可能就意味着多一个隔离区能及时获得血清模板。”方升将地图折成整齐的方块,动作刻意保持平稳,但语速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驾驶座上的男人扯出一个疲惫的弧度,那笑容在末日背景下显得无比苍白。他没有接话,而是俯身调试着车载无线电,手指在频段旋钮上缓慢转动,试图从无处不在的静电干扰中捕捉有效信号。

突然,一阵刺耳的杂音后,一个竭力保持冷静却难掩颤抖的男声突破了寂静:

“重复,这里是紧急广播系统。该病毒并非传统病原体,它似乎能释放一种定向神经毒素,主要攻击大脑前额叶皮层与边缘系统,导致高级认知功能崩溃,并放大原始攻击欲望……”

广播里传来纸张翻动和一声压抑的咳嗽。

“感染速度取决于个体代谢与暴露剂量,潜伏期最短记录为十二秒,最长不超过六小时。世界卫生组织最后通报……全球感染人口预估已超过三点五亿。传播途径包括体液、气溶胶,甚至……我们怀疑存在水源污染。”

方升的目光依旧黏在背包上,仿佛那是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他的手指灵巧地找到侧袋隐藏的拉链,动作轻缓,避免引起任何注意。

“北方所有主要城市……报警系统已瘫痪。最后接收到的信息……普遍提及……同类相食行为。”广播里的声音开始断续,信号不稳,“这不是瘟疫……这是一场……针对人类意识的战争。军方已授权……对感染者使用致命武力。记住,它们不是病人……是被剥夺了人性的生物武器。”

方升的心脏猛地收缩,不是因为广播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终于打开了那个绝密封存的平板电脑。冷光屏亮起,一个简洁的界面弹出:

【神经毒素基因组序列数据库 - 权限等级:ZERO】

【警告:连续三次密码错误将触发物理性数据销毁程序。】

他没有尝试任何密码。他的指尖划过屏幕,退出主界面,转而点开一个名为“协议Delta-7”的文件夹。里面是简洁到冷酷的指示:

数据核心密钥仅存于鄚州P4实验室主服务器。

离线副本受量子加密保护,错误尝试将引发酸液蚀刻芯片。

确保交接目标:陈序博士,首席神经毒理学专家。非指定人员接收,协议授权立即销毁数据。

这些文字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将他与真相隔绝。然而,方升没有停下。他的手指在文件系统中快速移动,避开了几个明显的陷阱文件夹,最终,在一个标注为“废弃日志-环境监测”的压缩文件里,他发现了异常。

通过一个连他自己都惊讶的、仿佛源自本能的操作序列,他绕开了表层加密。展现在眼前的,不是环境数据,而是一连串代号、资金流向记录,以及……几张被反复涂抹、却又在底层数据中留下痕迹的早期实验批文扫描件。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指向了一个远比病毒爆发更早的时间点,一个远比“意外泄露”更复杂的起源。

收音机里的声音在电流的杂音中停顿了片刻,仿佛说话人正深吸一口气,以承受话语的重量:

“我们筑起高墙,我们研发解药……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当前最艰巨的任务是控制疫情,然而,最难以捉摸、最具毁灭性的变量……恐怕永远是人性在恐惧与贪婪下的扭曲。”

=== 信号载入:加密数据流 NMH-0919-20170815 ===

=== 标识:西北地区‘零号事件’初步报告(节选/语音合成) ===

【病原体概述】

病原体性质未明,不排除为已知病毒家族经定向改造后的高传染性变种。确认存在双模式传播链:通过气溶胶实现初步社区传播,并通过体液交换引发高浓度感染,导致急性、重症化。首例确诊病例(索引病例)可追溯至疫情全面爆发九(9)个月前,位于西北地区的马尔堡军事基地内。其基本再生数(R0)初步估算远高于历史上任何已知呼吸道病毒,导致疫情在西北地域呈指数级蔓延。

【初期应对与误判】

当局启动了军警与卫生系统联防机制。各大交通枢纽设立传染病警示标识。

感染初期(1-3天),患者未表现显著神经症状,临床反应仅限于高热、持续性干咳及喷射性呕吐。这导致被误判为高致病性禽流感分支(HxNy) ,公众被建议采取标准呼吸道防护措施。显然,我们严重低估了病原体的潜伏期传播能力与病毒载量,初期防控策略存在致命漏洞。

【事件日志 - 关键时间节点】

2017年5月22日,下午4:00

地点: 临川市警察局机场分局

记录: 第一通明确提及极端暴力行为的报警。报警人语无伦次,声称一名“行为疯狂的军人”正在实施攻击,通话在惨叫声中中断。接警员最初因信息混乱而无法有效归类。

2017年5月22日,下午4:30

地点: 河西国际机场一号航站楼

记录: 首批警员报告遭遇“非人类性质”的攻击。事后证实,攻击者即为早期完全转化的感染者。

后续: 部分受伤警员及受害者在送往民用医院途中,被军方紧急拦截并秘密转移至西北传染病医学研究院——一所具备P4(四级)生物安全防护水平的军方直属机构。

2017年5月22日,晚间

研究院内部记录: 孙南博士基于病原体的神经侵袭性与极端攻击性诱导数据,强烈建议启动军事级隔离与媒体全面通报。此建议被军方高层以“避免引发社会结构性崩溃”为由驳回。

2017年5月23日,上午10:00

态势评估: 以机场为核心的区域已出现大规模混乱。感染者表现出显著的嗜血性、痛感丧失及异常耐力。新闻播报开始谨慎使用“不明原因暴力事件”等措辞。

2017年5月28日

官方公告: 临川市宣布进入全面封锁状态。

2017年5月29日,凌晨5:30

军方通报: 西北军区第十四机械化步兵师已完成对临川外围的封锁,建立军事隔离区,并宣布成功将疫情“遏制在可控范围内”。

内部备注(非公开): 此时,城市内感染率预估已超过50%。临川警察总局已失守。军事戒严令生效。

=== 文件传输中断/结束 ===

方升关掉了收音机,车厢内陷入死寂。那份报告里的每一个词——“军事基地”、“P4”、“神经侵袭性”、“军方驳回”——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与他刚刚在平板电脑上看到的碎片信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看向窗外荒芜的大地,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背包里的样本和数据,此刻感觉重若千钧。

“队长!安全营被袭击了!”电台员的声音劈开了车厢内的沉寂,他将无线电猛地递到方升面前。

方升一把抓过设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报告你们的情况!”他的声音像绷紧的钢丝。

短暂的静电噪音后,穆凯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激烈的交火声传来:“队长!是我!安全营……外围防线已经崩溃了!它们太多了!”

“中校呢?”方升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迫。

“老天……中校带着剩余的人在北门建立最后防线!但外围……我们只救出几个弟兄!”小张几乎是吼出来的,背景是连绵不绝的自动步枪点射声和爆炸声。

“保持通讯,报告你的位置!”方升庆幸还有人活着,但他此刻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你绝对无法想象这场景……它们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安全营的围墙根本挡不住!照这速度……”小张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能联系上中校吗?”方升打断他,需要更确切的信息。

“滋——联系……不上……我们被切——”信号突然被强烈的干扰音吞噬,断断续续,最后只剩下模糊的喊叫和更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咆哮。“……它们从侧翼山上下来了!火力压制!快——!”

通讯在一声尖锐的噪音后彻底中断。

“安全营……完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声音发颤,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

方升缓缓放下无线电,指关节捏得咔哒作响。“外围失守,核心区域情况不明。”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语调,但那下面涌动着岩浆。

“怪不得一直联系不上……幸好我们没直接回去。”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寻找一丝慰藉。

“感染者怎么会精准攻击防御严密的安全营?”后座一名队员提出质疑,眉头紧锁。

“城里的‘食物’耗尽了。它们开始向外迁徙……或者,被什么东西引出来了。”另一人声音低沉,说出了最坏的推测。

“距离预定疏散点还有多远?”方升不再纠结于原因,只关注下一步。

“大概两公里。”驾驶员看了一眼导航,“老天保佑,那鬼地方可千万要还在运转。”

方升没有回应,只是紧锁眉头望向窗外。细雨依旧,将荒野洗刷得一片凄冷。道路两旁废弃的车辆如同被啃噬过的骨架,静静诉说着无声的悲剧。车轮碾过积水,惊起藏匿在枯草丛中的乌鸦,它们嘶哑的叫声划破灰色的天空。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单调的扇形,前方的道路在雨幕中延伸,通往一个吉凶未卜的未知。

继续阅读:Chapter.17 高墙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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