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我哪有空去音乐节啊,我这一天天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
杨颖荷被简翎的提议给逗笑了,她一回头,却刚巧看到简翎满脸期待落空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简翎的失望。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简翎心大得什么都不在意,被忽视、被拒绝甚至是被遗忘,对她来说,都是件挺没所谓的事儿。
她总是乖乖巧巧地站在角落里,不管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在怯生生地微笑。
可现在杨颖荷突然意识到,简翎也是会失望、会伤心的。
杨颖荷莫名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视线有些仓皇地落在简翎身上那条海军蓝的连衣裙上。
“今天穿裙子了?真漂亮!”杨颖荷站起身,走到简翎面前,惊讶地发现简翎居然比她还高了。
她伸手把简翎戴得有点靠后的贝雷帽往前调整了一下,又重新理了理她垂落在脸颊旁的两捋发丝。
“对不起啊翎翎,浔浔实在是离不开人。这样,等过段时间浔浔上学了,到时候妈妈一有时间,就跟你一块去音乐节,你觉得行吗?”
“真的吗?”简翎惊喜地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妈妈跟你保证。”
杨颖荷慈爱地摸了摸简翎的脸,“这次,你就先跟你简言姐姐一块去,你俩好好玩,回来跟妈说说都有谁,好不好?”
“好!”简翎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对着杨颖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难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似的,抓着杨颖荷的手开始轻摇撒娇,“妈,张姨跟我说中饭做好了,您别先别教浔浔了,咱们一块儿先吃饭吧。”
“好,咱们先吃饭。”杨颖荷抓着简翎的手,笑着应道。
“翎翎小心点啊,别把裙子弄脏了,不然就不漂亮了。”张姨冲着帮忙端菜的简翎,笑着提醒道。
“张姨你放心吧,我小心着呢!”
简翎端着咕咾肉出了厨房,才发现盘子有点烫,她一溜小碎步地冲到餐厅,一放下盘子就赶忙用烫红的指尖捏着耳垂降温。
门铃突然响了,简翎跑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她爸简家松。
“爸?您怎么回来了?”要是简翎没记错的话,简家松起码得有两年多没在家里吃中饭了。
“正好公司今天不忙。”简家松低头在身上摸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钥匙,他怀疑是落在车里了。
他抬起头,却看到简翎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
“你这穿的是什么啊?你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怎么还好意思穿裙子?赶紧换下来!”
简家松的语气既疑惑又厌恶,他已经很久没正眼看过简翎了,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胖成了这个样子。
上个月他去参加朋友女儿16岁的生日派对,那女孩纤瘦灵巧得就像是丛林里罕有的精灵,穿着繁复的绿色纱裙漂亮得一塌糊涂,还跳了一段非常专业的拉丁,后面又弹了竖琴,简家松在旁边看着,别提多羡慕了。
“我……我姐说我穿着挺好看的,我妈也这么说。”简翎局促地揪着裙摆,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简言跟你妈?她俩哄你呢!我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要是不信,让你张姨来看看,这好看吗?腰粗得跟什么似的,还有这腿……哎,你呀!”
简翎一听简家松叹气就害怕,可他在家里却老是停不住地叹气,“翎翎,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丑俊都不知道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就没有一点判断力吗?”
“简总回来了。您说翎翎的裙子?刚才我就看见了,多可爱啊!”张姨在厨房都听到了简家松的责骂,赶忙端着汤出来替简翎解围。
简家松一听她的话,却更来劲了,“你听见了没?这一般没的夸了,才夸‘可爱’呢!”
简翎听到这儿,整个人都丧了下去,本来她平时就有点含胸驼背,这下双肩往里扣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跟株被大太阳晒蔫儿的小草似的,一点精气神儿都没了,“那……那我上楼换衣服去了。”
张姨实在见不得简翎这委屈的模样,刚想安慰她两句,结果简家松对着她又是一通输出,“张姐啊,以后翎翎的饭单独给她做,像是咕咾肉、猪蹄汤这种油大的,就别做了,弄点沙拉鸡胸肉之类的减肥餐。”
“光吃那些,我怕翎翎营养跟不上。”
“呵,你看她那一身的肥肉,还能缺了营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吃成那个鬼样子的!”
简翎轻轻合上卧室门,简家松的抱怨跟嫌恶都被她关在了外头,她胡乱扯下头上的贝雷帽扔到一边,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别说去音乐节了,她现在就连下楼的勇气都没有了。
“翎翎呢?”杨颖荷把简浔在餐桌前安顿好,一回头就发现简翎人不见了。
“刚才说是回房间换衣服了,我去喊她一声吧。”张姨说着就要起身。
“喊她干什么?吃个饭还得三催四请的,谁给她惯的臭毛病?不吃正好,减减肚子上的肥肉!”简家松义正言辞道,他表现得就像简翎跑回房间不下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不吃哪行啊,还是给翎翎留一份吧。”杨颖荷到底还是心疼闺女,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个保鲜盒,特意挑了些简翎喜欢吃的,装了满满一盒子。
“我是看出来了,这好好的闺女你是当猪养呢!”
简家松看着杨颖荷忙活,突然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张姨紧张地瞥了一眼杨颖荷,发现她没什么反应后,偷偷地松了口气。
终于能动筷吃饭了,张姨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大口扒着饭,菜都没夹两筷子,实在是因为跟简家松在一张桌上吃饭太难熬了。
简家松在家吃饭的时候,规矩特别大,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尤其是不准吃饭的时候说话,餐厅里一时间除了筷子偶尔磕碰骨瓷碗碟的轻响外,就只剩下简浔时不时用手里积木敲打餐桌的动静了。
可简家松显然对这点声音也无法容忍。
“浔浔你怎么回事儿?要吃饭就好好吃,非得攥着块破木头,在那儿敲敲打打的干什么?听话,把木头给爸爸。”
简家松冲简浔伸手,简浔自然无视他,继续用积木敲打餐桌,杨颖荷紧张地看着脸色难看的简家松,“家松,这是浔浔的刻板行为,医生说不需要纠正,勉强他对……”
“怎么就不需要纠正啊?难不成以后他长大了,也成天攥着块破木头,跟个神经病似的敲桌子?”简家松猛地提高了声音,起身就想把简浔手里的积木抢过来。
不过还没等他碰到那块积木,一直默默吃饭的简浔就突然把手里的积木狠狠地砸向简家松。
积木没能砸中简家松,而是砸中了餐桌上的骨瓷盘子,盘子当即四分五裂,简浔紧跟着跳到餐桌上,对着简家松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
张姨注意到简家松先是紧张地退了两步,像是被简浔吓到似的,不过恐惧飞快褪去、厌恶瞬间取而代之。
“颖荷啊,我今天特意腾出时间,回家陪你跟孩子吃饭,你看看现在搞成什么样子啊!”
简家松低头看着他浅灰衬衣胸前,被溅上的那一大片油渍,按着太阳穴就开始叹气。
他在家里特别容易头疼,尤其是简浔跟个疯子似的叫个没完的时候。
“家里总共就两个孩子,简翎都已经这么大了,根本不需要你操心,另外还有张姨一直在帮你,你说你怎么谁都照顾不好呢?”
杨颖荷此刻正紧紧抱着还在扯着嗓子尖叫、狂乱挥舞双手的简浔,她轻声哼唱着温柔婉转的曲调努力安抚着儿子,像是根本听不到简家松的抱怨跟指责。
她低低压在简浔瘦弱肩头的脸上,粗看没有任何表情,可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她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疲惫跟忍耐。
一旁收拾狼藉餐桌的张姨听了简家松的话,忍不住开口替杨颖荷解释。
“简总您工作忙不常在家,其实太太很辛苦、很尽责的,浔浔的情况特殊,比较敏感,你刚才的样子可能吓……”
“简浔情况特殊,我能不知道吗?”一提到简浔的“特殊”,简家松就立马成了被点着的火药桶。
“情况特殊那就特殊对待,特殊教育学校我不是已经找好了吗?对方跟我保证过,会给简浔最好的、最专业的训练跟照顾。”
“我不想送浔浔去特殊教育学校。”杨颖荷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哑,可语气却异常坚定。
她慢慢抬起头,视线终于落在了简家松的脸上,简家松惊讶于杨颖荷眼睛里的执拗跟坚决,“浔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医生说等他的情况更稳定一点,是有希望跟正常孩子一样上普通学校了。”
“正常孩子?你看看他这个鬼样子能正常到哪里去啊?”简家松觉得杨颖荷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我看你也快疯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杨颖荷把头埋回到简浔的肩头,就仿佛他是杨颖荷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脆弱浮板似的。
“杨颖荷,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故意找茬儿吵架吗?我忙得要死,没那么无聊!”
简家松的嗓门一下子又拔高了,张姨尴尬地看着两人,知道劝也没用,干脆端着碗盘躲进了厨房。
“杨颖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固执、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啊!我给浔浔找特殊教育学校,不也是为了你吗?想让你轻松一点,不要整天就围着他转,有一点自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
简翎把手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终于压过了简家松大声咆哮指责杨颖荷的声音。
她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现实的痛苦压抑很快被她抛诸于脑后,那一行行被文字构建出的绮丽幻想世界朝她呼啸而来。
这是简翎逃离现实的最佳方式,也是她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