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得给你点教训才成，不然以后搁这片儿，哥哥说话可就不好使了！不过呢，哥哥实在是怜香惜玉，舍不得大妹子你受委屈啊！”
男人用舌头剔着后槽牙，伸手就想邬蔓菁的脸蛋儿，邬蔓菁直接打开他的手，男人表情猥琐地摸着自个儿的手背，兴奋异常地冲身后的兄弟使眼色。
“哥儿几个，瞧见了没？这美人儿啊，就得配这种小辣椒的暴脾气，那咩咩叫的小羊羔子最他妈没劲了，就得是这样，吃起来才过瘾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在这儿绕弯子了！”邬蔓菁根本不在意他占的这点口头便宜。
“你之前卖的那些苹果，哥哥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卖了。你现在就给我收拾好东西，带着苹果麻利儿滚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别怪哥哥我辣手无情，再让我在沈阳这地界儿瞧见你，哥哥可不会跟今儿似的，这么好说话了！”
“凭什么不让我在这儿卖啊？你不让我卖也行，你让果批站把我这苹果都收了，一斤我还能再便宜你们五分。”
“大哥，这价儿可以啊。”男人身后有个戴着眼镜的小矮个儿，立刻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比咱们进的还便……”
“你他妈彪啊！这是便宜不便宜的事儿吗？”男人没好气地把咬了两口的苹果，砸在那小矮个儿的脸上，把他眼镜都给砸歪了。
“小学都他妈没念完，成天戴着个眼镜充文化人！滚犊子，他妈看你就闹挺！”
“至于你，老子好声好气跟你说，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老子脾气好啊？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啊，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打女人啊？”
男人狠狠地搡了邬蔓菁一把，邬蔓菁在他的手底下，就跟片树叶似的，连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摔出去老远，后腰撞在了路沿石上，疼得邬蔓菁眼前发黑，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坐起来。
“你他妈搁那儿瞅啥呢！”男人注意到旅馆的门开了条缝，旅馆老板老严正挣扎着要不要过来帮忙。
男人指着老严就开始指桑骂槐，“来，老严你过来来！我一直就寻思着，是不是哪个王八犊子，撺掇我大妹子搁这儿摆摊卖苹果呢，要不然我妹子也不至于干出这种傻事儿啊？老严，你知不知道是哪个活够了搁这儿装大头蒜啊？”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旅馆老板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把卷闸门拉严了，周围几个原打算过来帮忙的见状，也纷纷作鸟兽散。
“哎哟，大妹子没摔着吧？”男人吓唬完老板，挓着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到邬蔓菁面前。
他半蹲下身子，假惺惺地开始关心，“说起来，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你说是吧妹子？你说你长得这么带劲，在这大街上摆摊卖苹果，这不是糟践了嘛！不如跟着哥哥我，保证你……”
邬蔓菁疼得脸色惨白，却还是一口唾沫啐到男人的脸上，“离我远点，我看你都嫌恶心！”
“这就恶心了？”男人舔着上牙膛，反手擦了把脸上的唾沫，一点儿也不恼，“真恶心的你还没见过呢，要不要哥哥带好好见识见……”
“你个王八蛋，离她远点。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宰了你！”
胡旭辰声嘶力竭的咒骂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拽了拽快从肩膀上滑下去的貂皮大衣，眯眼看着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冲这边飞奔而来的胡旭辰，一脸遗憾地冲着邬蔓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大妹子，原来你有主儿啊？不过妹子，说真的，这么个瘦猴儿，你看上他什么了？”
“关你屁事！”邬蔓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还没站稳，胡旭辰就呼哧带喘地跑到了跟前。
“蔓菁，你没事儿吧？他没怎么样你吧？”胡旭辰第一时间就把邬蔓菁护在身后，警惕地瞪着眼前比自己壮了两三圈的男人。
“没事儿。”邬蔓菁的腰跟屁股，都疼得跟骨头断了似的，却还是咬牙硬撑着。
“啧啧，真是可惜！”男人在看清胡旭辰后，很是不屑地弹了弹舌头，“妹子，你怎么跟这么个小……不是，老白脸子在一块儿啊，娘们唧唧的，有意思吗？”
“跟你有关系吗？”胡旭辰怼了回去。
“我跟我妹子说话呢，轮得到你个二尾子插嘴吗？”男人瞪着眼，伸手就打算扒拉开胡旭辰，却没想到胡旭辰看着瘦，劲儿还挺大，扒拉了好一顿，胡旭辰动也没动一下。
“你们是果批站的吧？”胡旭辰盯着男人，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在手里掂了两下。
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躲，胡旭辰见状轻蔑地笑了一声，男人顿时觉得在漂亮女人跟自家小弟面前丢了面子，他恼羞成怒地一挥手，示意后面的小弟上来，掀了邬蔓菁的苹果摊。
“谁敢！”胡旭辰大喝一声，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狗皮帽子扔在地上，抓着那块板砖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当场鲜血直流。
“啊！”邬蔓菁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不过那声尖叫极短促，从她嘴里刚冒出来，就戛然而止。
邬蔓菁死死咬着牙关，把剩下的尖叫连同满心的惊恐捏揉在一起，强迫自己一点点嚼碎，然后硬生生地咽下下去。
她抖着手扯下围脖，满心仓皇地垫着脚，去按胡旭辰头上鲜血喷涌的伤口。
可血根本就压不住，很快浸透了那条围脖，顺着邬蔓菁的指缝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灰扑扑的雪地上，散发着令人惊恐的铁锈味儿。
而那温热粘稠的手感，一直残存在邬蔓菁的指间，哪怕她皮肤甚至是指缝里的血色，都消失了很久以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份感觉。
“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他妈想掀我的摊子，先从我尸首上跨过去！”胡旭辰满脸是血，宛如厉鬼般地冲着对面二十几号人喊。
“你男人我厉害吧？蔓菁我跟你说，这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至于那再横的呢，也怕我这不要命的。”
胡旭辰坐在卫生所的皮床上，仰着头等缝针，得意洋洋地邬蔓菁显摆，他脸上的血甚至都没擦干净，浅灰的毛衣领子更是被血浸成了暗沉沉的黑色，“我跟你打包票，从今以后这些人再……”
邬蔓菁根本没等胡旭辰说完，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她用尽了全力，声音自然大得惊人，就连捏着针的护士大姐都给吓了一大跳。
“大妹子你这干啥呀？唉呀妈呀，吓我一跳，差点把针都给撅断了！这缝合伤口呢，吵吵你也得分时候啊！”
“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媳妇儿这是让我给吓着了。”
胡旭辰笑着把邬蔓菁搂在怀里，邬蔓菁不情愿地开始挣扎，却怎么也没办法挣脱。
她用力拍打着胡旭辰的大腿，一下比一下更用力，胡旭辰躲都不躲，而且她每打一下，都异常配合地说上一句，“打得好！”
邬蔓菁越打力气越小，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的，她趴在胡旭辰的怀里哇哇大哭，又委屈又气愤又心疼，还有不可言说的后悔，她哭到筋疲力尽，甚至直接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邬蔓菁发现自己正躺在皮床上，身上盖着胡旭辰的棉袄，而胡旭辰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闻着烟，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醒了？”他摸了摸邬蔓菁的脸，掌心温热、力道轻柔，“哎哟，我这媳妇儿啊，能哭能睡，打人还疼，真好！”
“你别瞎说，我睡了多久啊？”邬蔓菁反手揉了揉眼睛，她挺不好意思的。
“快四点了，没事儿，你再躺会儿。”胡旭辰把盖在邬蔓菁身上的棉袄往上拽了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出去抽根烟，一会儿天亮了咱们再走。”
邬蔓菁他俩果然赶在春节前回了家。
临走前，俩人还吃了顿饺子，旅馆老板娘亲手包的，猪肉酸菜馅儿的，邬蔓菁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撑得坐都坐不下。
“好吃吧？我们这旮的酸菜，你们那儿根本没有，我给你们装了三罐头瓶子，还有豆包年糕什么的，都冻得可结实了，你们带回去慢慢吃！”
他俩到家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邬蔓菁跟胡旭辰并肩站在站台上，天上飘着零星却大朵的雪花，雪花刚落到地上，就化成了水，跟沈阳的雪完全不一样。
邬蔓菁看着绿皮火车上的“沈阳——青岛”的字样，突然意识到她19岁那年的冬天，几乎都是在沈阳街头度过的。
东北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跟残酷，即便是不动声色，也依然令人胆寒。
邬蔓菁永远记得她19岁的冬天。
那个肃杀的冬日里，她守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在路灯下抖得跟筛糠似的，她不时地走动跳跃，尽可能多地跟买苹果的人漫无目的地交谈着，远处时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巨大咯吱声，当地人告诉邬蔓菁，那是铁轨被冻得变形的声音。
邬蔓菁那时候，常常会在苹果摊子下头发现冻死的小猫或者是小狗，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突然冻死在那儿，僵硬地蜷缩成一团，跟只知了猴儿似的被埋在砂糖似的雪里，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被人发现。
“这人啊，在冻死之前都会觉得热，好多都会把身上的衣服扒干净，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呢。蔓菁你放心，绝对比知了猴儿好看！”
胡旭辰抽着大生产从旅馆里晃出来，头上胡乱缠着的绷带还在外头渗着血。
“医生不是让你躺着好好养伤嘛，你起来干什么？”邬蔓菁赶忙往回推他，胡旭辰从怀里掏出了老大的热水袋，热水袋灌得鼓鼓的，还被他用毛巾包了好几层。
“这不是怕冻着你嘛。”胡旭辰小心地把热水袋塞到邬蔓菁的袄子里，“要是真冻死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勤快又这么俊的媳妇儿去？”
他叼住了烟，把身上披着的皮大氅脱下来，就往邬蔓菁身上裹。
邬蔓菁刚说了句“不要”，他就立刻吓唬她，“别乱动啊，这烟灰可烫。要是掉脸上，你可就破相了！哎呀，这破相的女人呀……”
“破相的女人怎么了？我破相了，你就不要我了？”邬蔓菁娇嗔地横了胡旭辰一眼。
“那哪能啊！”胡旭辰终于把皮大氅的最后一颗扣子也扣好了，他用掌心轻轻摸了摸邬蔓菁的脸。
邬蔓菁的脸颊冻伤了，红彤彤的一大片还肿得高高的，跟只熟透的苹果似的，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可摸着却糙得厉害。
“蔓菁你放心，等咱们闯过了这一关，我肯定不会再让你跟我吃这种苦了，咱们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邬蔓菁扔掉用秃的宽胶带，直起腰看了看周围，工作室的东西总算把她跟简言俩人打包完了。
胡旭辰当年给她的保证只做到了一半，她确实没再吃过这种寒冬的苦，不过别样的苦她吃得更多，而且大多数都是胡旭辰带给她的。
至于“咱们”，也没了，毕竟胡旭辰后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你、我是我，别整天咱们咱们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第二多的则是，“要是没我，你邬蔓菁算个屁啊，少在我面前摆你老板的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