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你……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林稚予显然没想到事情变成现在这个走向。
“我是，我就是‘那种人’。”简言举起手，俩手同时弯曲食指跟中指，比划引号。
“另外，有两件挺重要的事儿，你是不是忘了？容我在此提醒一下，你说的那个网剧是我小姨投资的，我如果要是去了，导演还能轮得着你？另外，你说我这儿是‘草台班子’，那你知道我这个‘草台班子’拍的‘垃圾小言短剧’的评分，是你那些‘专业网剧’的两倍啊！”
简言几句话怼得林稚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顾忌着邬蔓菁投资的事儿，根本不敢回呛简言，只磕磕巴巴地扔了句没啥威胁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你后悔的时候”，就灰头土脸地跑了。
简言看着林稚予狼狈逃窜的背影，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触控笔，一看笔尖都摔断了，心痛差点当场吐血，她努力把笔尖往回怼，却发现怎么都怼不回去。
简言绝望地仰天长叹了一声，回身去捡导演椅，却惊讶地发现祈遇居然站在她身后，导演椅赫然立在他身旁。
瞧他那样儿，就知道站了好一会儿了。
“妈妈小时候教过你，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行为吗？”简言双手抱胸，冲着祈遇抬了抬下巴。
祈遇注意到简言下颚线清晰得就跟被砂纸细细打磨过似的，她这段时间太忙了，医院公司两头跑，明显瘦了一大圈。
“你听了多少？”简言眯眼研究着祈遇的表情，没等他回答，就自行得出了结论。
“听了不少哟，我那部分你直接忽略就好。至于你的那部分嘛，不管怎么说，起码也是对你个人魅力跟颜值的巨大肯定，祁总您说是吧？”
“你也这么觉得吗？”祈遇突兀地问道，都没个前言后语的，也不怕简言听不懂。
“我可没有他那么‘痴迷’你，在我这儿，还是金钱更管用！”结果简言不仅听懂了，还特实诚地回答了。
“祁总您应该不是特意过来看我笑话的吧？”简言终于把笔尖勉强怼了回去，赶忙打开平板，在屏幕上划了两笔，自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当然不是。”祈遇飞快否认，“简导……我可以叫你简言吗？”
“可以呀。”简言还在徒劳地拯救她的触控笔，她最近手头拮据，这触控笔坏得太不是时候了。
“简言，你想当网红吗？”
简言戳弄触控笔的动作突然顿住，她定了定神，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撇了撇，头也不抬地开了腔，“网红？祁总准备给我搞个什么样的人设？‘美女导演’您怎么样？”
“如果你坚持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建议添加这样的标签，它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粉丝对你本身能力跟才华的关注。”
祈遇的回答跟简言的猜想截然相反，简言觉得自己就跟只竖起浑身尖刺、准备发动防御的刺猬似的，结果忙活了半天，发现对方真的只是想要摸摸它的肚子而已。
她顿时尴尬地无所适从，连耳朵红了。
“因为《青禾又夏》的爆火，大家对你这个幕后功臣也充满了关注跟好奇，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借助这波热度，宣传一下你之前的那些作品。好的东西就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我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能力不只是拍摄这样一部偶像短剧，那些纪录片才是你真正的作品，是你可以肆意挥洒才华的地方。”
简言难掩惊讶地看着祈遇，“你真的很喜欢我拍的纪录片，对吗？”
“非常喜欢，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祈遇开玩笑地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异常真诚地说道。
“可能就是太明显了，反倒有点假，不过我现在知道您是认真的了。祁总，我必须得夸您一句，您真的很有眼光！”简言笑着说。
可她一说完，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想哭，灿烂的笑容在脸上快速扭曲起来，简言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从祈遇面前逃走。
她只好低下头，努力深呼吸，拼命想要压抑那从身体深处奔涌而出的莫名委屈，用力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可问题是，眼泪根本就不听使唤，一直在朝外涌，而且越涌越多，烫得她眼眶生疼。
简言很少哭，更少在人前哭。
可现在，她居然在祈遇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家伙面前，莫名其妙地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她只觉得丢人。
简言闭紧双眼，想要让失控的眼泪尽快停下，结果却起到了反作用。
她无奈睁眼，眼泪让她的视野变得朦胧又梦幻，就像是高度散光的世界，充满了绚烂的光晕。
突然，简言的视野里出现了祈遇的鞋子，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阵微妙的电流声，周围的路灯亮了，刚好将她跟祈遇的影子一并投到了她的脚下。
简言看到祈遇的影子朝自己的影子伸出手，他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手却迟迟没有落下，隔着一掌的高度轻轻抚过。
方圆在远处看着，急得直跳脚，恨不得冲过去把祈遇直接推到简言身上，“抱上去啊！你……你磨蹭呀，你倒是抱啊！”
“有我这个粉丝对你来说，是件这么难过的事情吗？”
简言知道祈遇是在努力化解她的尴尬，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反手蹭掉眼泪，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抬头看向祈遇。
祈遇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抬起头，根本来得及移开手，简言的脑袋正好撞上他的手心，他整个人都跟着僵了僵，脸也愈发地臭了，不过手却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
“你要是还想哭的话，其实找个地方靠一下，会更好。”
祈遇说着张开手臂，冲着简言笑了起来，那是比视频里更加灿烂明快的笑容，就像是暴雨过后悬在碧蓝湖面的彩虹，与此同时，他的眼眸深处还闪过一丝简言暂时无法辨识的情愫，就仿佛是赤红的炭火般热烈鲜明。
“什么嘛！”简言嗡里嗡气地说，眼泪又掉下了一大串，她往前走了两步，一头撞在了祈遇的胸口上。
“林稚予就是个混蛋，你不用理他。”这是简言第一次听到祈遇骂人，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祈遇没有伸手抱住简言，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简言的头发异乎寻常的软，搔过祈遇手心的触感，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祈遇突然想到，他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小鸭子，最普通的那种，巴掌大小，暖黄色的绒毛，摸起来温暖又柔软。
小鸭子很喜欢他，总是左摇右摆地追逐在他身后，祈遇也很喜欢那只小鸭子，除了睡觉之外，他无时无刻不跟小鸭子腻在一起。
没有任何征兆，起码祈遇不记得，小鸭子突然就病了。
它蔫蔫地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头都抬不起来，最爱吃的面包虫喂到嘴边，也没有反应，妈妈带着他跟小鸭子一起去了宠物医院，医生给它喂了药，说睡一觉可能就好了。
“如果不好呢？它会死吗？”祈遇记得自己当时担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医生地看了一眼妈妈，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祈遇那天晚上根本睡不着，那是他第一次失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爬起来，偷偷地把小鸭子从窝里抱了出来。
小鸭子在他的手心里不住地颤抖着，祈遇当时还以为它是觉得冷，就把它塞到了自己的睡衣里，小鸭子热烘烘的一团，绒毛蹭过他胸口的皮肤跟睡衣，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祈遇就在这沙沙声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可等他醒来，却发现小鸭子不见了，妈妈坐在他的床边告诉他，小鸭子已经死了。
从那之后，祈遇再也没养过宠物。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只小鸭子，更忘了它脆弱地蜷缩在自己胸口的感觉。
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
简言现在成了那只小鸭子，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哪怕是拼命压抑，也止不住地抖。
眼泪一层层浸润湿透了祈遇胸口的布料，明明是微凉的，却仿佛在他胸口皮肤上留下了永远也没有办法消除的烙印。
祈遇知道简言压力很大。
不得不关闭的工作室、接受癌症化疗的父亲、色厉内荏的糟心前男友，当然还有《青禾又夏》。
祈遇一有时间就会去看《青禾又夏》的拍摄，拍摄现场的简言就像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家，她举重若轻地协调着所有部门，最离谱的是，她从来都没发过一次脾气，拍摄现场的氛围也因此好得一塌糊涂，以至于连刘特都以为执导《青禾又夏》对简言来说，是一件极轻松、极简单的事情。
可祈遇知道并不是。
翻到卷边的剧本、反复修改的通告单、扎实到可以当漫画看的分镜都是证据，尤其是那次在医院撞到简言后，他更加确信，简言投入了大量时间跟心血在这部短剧上。
她不想辜负自己，更不想辜负团队里的每一个人。
压力就像是空气，从四面八方倾轧过来，简言完全没有逃避的可能，她只能笔直站好，硬着头皮生扛。
她不想示弱，自然也没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半分，结果现在却因为祈遇无意间的一句话，碰触到内心深处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而彻底崩溃。
此刻，就连远远看着俩人的方圆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简言的哭泣并不仅仅是单纯的情绪宣泄。
他觉得无意间窥视到简言从不示人的脆弱内心，莫名的负罪感让他不由背过身去，从兜里摸出电子烟，用力吸了两口。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啊？”他低声嘟囔着，满心只想着把林稚予那个王八蛋抓过来，狠狠揍上一顿，觉得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稍微痛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