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云栖山庄。
陈默的车子缓缓驶入山庄，相较于上一次来时的忐忑，这次他心中更多了几分从容。
管家阿超早已在主楼前等候，见到陈默，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陈先生,老爷子在茶室等您。”
“有劳。”陈默点头，跟随阿超穿过熟悉的雕花长廊。
茶室内，吴建平正坐在窗边的明式圈椅上，望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
他今日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中式褂子，虽已八十高龄，但腰背依旧挺直。
他的气色明显比上次好了不少。
只是眉宇间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吴老。”陈默轻声问候。
吴建平闻声转过头，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意，那点疲惫仿佛也被驱散了几分。
“小陈来了，快坐。”
“算起来，咱们也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
陈默在对面坐下,吴建平亲自执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正是上次品尝过的武夷山大红袍。
“尝尝，还是那批茶，只是存了这些时日，火气褪得更尽，岩韵应该更醇和了。”吴建平示意道。
陈默依言品了一口，点头赞道：“确实。茶汤更加绵滑,底蕴十足，吴老好雅兴。”
吴建平顿时微微一笑。
难得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茶友，还是这么年轻的，他自然开心。
“雅兴谈不上，”吴建平轻轻摇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带着些许感慨，“人老了，就喜欢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喝喝茶，看看树。”
“倒是你，小陈，最近可是大忙人啊。”
“算起来，我们也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我派人去你的澄心堂找了好几次，不过门都关着。”
“我还以为你小子赚了笔大的，打算闭店享受去了呢。”
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吴老说笑了。”
“最近确实事情多了些，云州、江东两边跑，店里就托朋友偶尔照看一下。劳您挂心了。”
“忙点好，年轻人就该多闯荡。”
吴建平点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道：“集团里发生的事，雅菲都跟我说了。”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但陈默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藏的复杂情绪。
吴建平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首先我替我孙儿，还有儿媳给你道个歉。”
“天豪这孩子，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他看向陈默，眼神坦诚而带着一丝歉意：“很多事，我心里清楚。”
“林美凤娘家那边的手伸得长，天豪耳根子软，又急功近利，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我一次次给他机会，盼着他能醒悟，毕竟是吴家现在唯一的男丁。”
“可我忘了，朽木难雕，烂泥扶不上墙。”
“这次要不是你，雅菲恐怕真要吃个大亏，连带着集团声誉都要受损。”
陈默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此刻的吴建平需要的不是一个附和者，而是一个倾听者。
“尤其是刀疤刘那件事。”吴建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小陈，我得再向你郑重道个歉。”
“为了帮雅菲，让你去涉险，与刀疤刘那样的人周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铤而走险了。”
“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老头子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甚至死了后无法向你爸交代。”
“吴老，您言重了。”陈默摇了摇头说道：“雅菲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力所能及，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况且，事情最终也是顺利解决了，我也没做什么。”
“你没做什么？”吴建平笑了笑，“雅菲可是在我面前把你夸上天了。”
“说你眼光毒辣，心思缜密，临危不乱。”
“最关键的是，有担当，重情义。她说，这次要不是你，她在集团面对那帮豺狼虎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陈默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雅菲太夸张了。”
“是不是夸张，我心里有杆秤。”
吴建平摆摆手，然后从身旁的茶几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陈默面前。
陈默一看，是一张支票，金额赫然是之前谈好的300万。
“吴老，这……”陈默连忙推拒，
“这钱我不能要。我帮雅菲，是出于朋友之谊，不是为了报酬。”
“而且这次能拿回《山居图》，也多亏了其他朋友帮忙。”
“收下吧！”吴建平语气看似平淡，却充满着坚决，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你应得的。首席顾问的年薪，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哪怕你要10倍，我也愿意给。”
陈默连忙道：“吴老……”
吴建平笑道：“你付出了智慧和勇气，承担了风险，这是你价值的体现。”
“我吴建平做事，向来赏罚分明。”
“你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头子，也是看轻了你自己。”
见陈默还在犹豫，吴建平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长辈的慈祥：“小陈，我知道你的心思。”
“你重情义，轻钱财，这是好事。”
“但这笔钱，不仅仅是你应得的报酬，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一份感谢。”
“感谢你在雅菲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感谢你为吴家避免了一场祸事。”
“收下它，让我这老头子心里也踏实点。”
“你可以用它来扩大澄心堂的规模，或者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甚至你捐出去，也好过我收回来，这钱我也带不进棺材。”
话已至此，陈默知道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谢谢吴老。”陈默收好了信封。
“这就对了。”吴建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到你和雅菲都能独当一面，我真的很欣慰。”
“雅菲这孩子，能力强，有主见，就是有时候，还缺些火候，需要更多的历练啊！”
陈默心中恍然。
他看着吴建平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了许多。
这位纵横商海一生的老人，其实对集团的风吹草动、对子孙辈的明争暗斗都洞若观火。
他并非被蒙在鼓里，也并非无力插手，而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吴雅菲快速成长。
他一次次给吴天豪机会，或许不仅仅是出于对孙子的溺爱，或对家族香火的执念。
更深层的原因，是想让吴雅菲在应对这些挑战中，看清人心的险恶，磨炼出足够坚韧的心性和手腕。
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雏鸟只有离开雄鹰的庇护，才能真正展翅高飞。
而他自己……时日可能真的不多了。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自幼失去父母、如今要独自面对豺狼虎豹的孙女。
“吴老，我明白了。”
陈默轻声说道。
他明白吴建平的良苦用心，也明白这份沉甸甸的托付。
吴建平深深看了陈默一眼，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读懂了自己未说出口的话。
他欣慰地点点头，转换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好了，家里这些烦心事暂且不提。”
“今天找你来，除了吃饭道谢，还有一件正事想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