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报人情陈克说冤案,寻饭门二人闹酒楼
张慧聪2025-08-01 17:219,926

  沈彬听陈克如此说,大惊,坚持要往回走,江峡恨道:“真拿你没办法。算了,舍命赔君子。”

  二人回在殿中,陈克依旧如故,江峡亮出利刃道:“你手放在头上,不要放下来。”

  

  

  沈彬道:“不必,陈老丈主意已定,不会为难我们,陈老丈,你便讲来,腿若酸麻,解开也无妨。”

  

  

  江峡骂沈彬道:“你!”

  

  

  陈克道:“既是这位江兄弟不愿,那便算了。沈公子,此事便是其他康家家丁,也不知道。那包三旺被公子打伤,若及时救治,并无大碍,可那包和尚不知怎么弄的,居然在大通银号冒兑了二百两银子,那银支票竟是用的胡老爷的名号?此事就在你打了他那晚由银号人报过来,康大少爷大怒,便不许包家请大夫,如此,就让他活活晾死了。此事自是不让外传,但包三旺新娶的媳妇是小人一个远亲,我给她爹叫六叔,那门亲也是小人去说的,六叔实在太忍不住,才和我说了此事。”

  

  

  沈彬想起那个接待自己的老人,心中杂味苦陈,与此同时,身上似乎轻了许多,沈彬深深一躬道:“多谢陈老丈相告,沈彬感激不尽。”

  

  

  陈克亮开双手道:“沈公子,小人其实早将腿上绳子解了,但小人确无加害公子之意,只是刚才的话对公子不吐不快。”说着,陈克站了起来,江峡“啊”地一声大叫,拉着沈彬后退,亮利刃喝问道:“你什么时候解的?”

  

  

  “跪上这蒲团没多久,其实小人手上绳子也早解开,江兄弟你用刀来划时,就已只剩个样子了。小人也在道上混过许久,也有些个手段和眼力,不然也没法在康家留用这么久。包括我早知沈公子你无伤人之心。”

  

  

  沈彬拱手道:“陈老丈果然也是高人。”

  

  

  陈克道:“这位江兄弟虽然警觉,却还是嫩,你若不想让我解绳子,须留我双手双腿都在明处。若陈某有加害之心,在你划绳子时动手,那你可要吃亏了。”

  

  

  江峡道:“那我还要承你的好喽?”

  

  

  陈克终于脸上有了点笑容,显出老江湖之色道:“你将我打晕时留我活命,我也对你高抬一手,如此便算扯平,如何?”

  

  

  江峡道:“行吧,这件事就算扯平。”

  

  

  陈克笑道:“沈公子,小人特意叫公子回来,便是要说这些,包和尚活活晾死,小人未读过书,却听过兔死狐悲,也看到自己的明天。而方才陈某也有寸点反治二位而不动手,反而告以警戒,若哪天二位因此脱险,便是小人之功,如此还望在二位处落一个人情。之前沈公子为小人指明活路,小人一家若真能藉此苟活,便是天大的人情,但一来一去,我欠公子的人情,便还上一些了。”

  

  

  这套人情账让沈彬想起何六来,这陈克将自己和江峡叫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盘算清楚,江湖人心中这笔账初听匪夷所思,想想却甚是合理,这些事必要一件件记在《恩仇谱》上。想到此,深深一揖道:“多谢陈老丈。”

  

  

  陈克看江峡依旧如临大敌,对沈彬道:“这位江兄弟如此警戒,定是吃多了江湖的亏,沈公子你还须向他学。小人并没什么把式,而且年老力衰,从后偷袭尚治不住这位书生,已实不中用,如此在康家,便也活到头了。江兄弟,你二人看着我在前面先走,如此,再无担心了吧。”

  

  

  江峡道:“那你走吧,我们在你后面。”

  

  

  陈克这才将银子和信仔细装好,竟又跪下对着关公拜了几拜,这才离去。江峡怕他在庙门外埋伏,跟在几步外,那陈克出寺特意径直向前,让江峡看着,走到街心了才回头拱手道:“二位,后会有期。”

  

  

  沈彬拱手道:“后会有期。”

  

  

  二人目送陈克远去,江峡道:“真不知他还会不会来搞事。不过看在那块银元宝的份上,他应该会去送信吧。你可真行,出手就是二十两。”

  

  

  沈彬此时浑身疲惫,方才这场看似有惊无险,他和陈克争斗时已拼尽全力,竟比他几次在林中亡命奔逃还要累得多,刚才还撑着一股劲,此时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江峡看看沈彬脸道:“你怎么蔫儿啦?”

  

  

  沈彬惭道:“刚才和那陈克角力,用劲用得透了,这会儿累突然上来。”

  

  

  “行吧,你就这儿等着我,我去牵驴来。”

  

  

  “驴?”

  

  

  江峡已过街去,走进附近一家酒楼,一会儿便从后面牵出一匹牲口来,沈彬一看,惊喜非常,这牲口不是别的,正是他在旧雨来今轩丢掉的爱驴哩个喽。沈彬一身疲惫尽悄,从地上弹起冲过去,哩个喽本还愣着,见到沈彬突然撒起欢来,“屙屙”直叫,直向沈彬奔去,江峡嫌弃地骂道:“喂喂,咱俩也处这么多天了,这一见旧主人,就把我忘了?”

  

  

  哩个喽来到近前,沈彬抱住驴头,不禁下泪道:“哩个喽,你可想死我啦!”

  

  

  江峡在边上抱胳膊看着,这两个亲热了半天,江峡嘲道:“够了没有?够了咱们也该去吃饭了。”

  

  

  “吃饭?”

  

  

  江峡指指酒楼门口,那边站着个伙计正看着这边,江峡对那伙计招招手,对沈彬道:“这驴我怕丢了,临时让这家酒楼帮我栓,人家说‘只栓酒楼客人的驴’,我说‘我就是客人,但要办点事再来吃饭’,刚才要牵出来,又对伙计说‘我那朋友病了,须用驴载他过来’,人家才帮我牵出来,这不,一直看着咱们呢。”

  

  

  “原来如此。”沈彬牵着驴向伙计过去,伙计刚才一副冷热待定的脸,终于变成一副笑脸,迎上来接过驴绳道:“客爷您辛苦,这牲口就交给小的,您二位店中请,店中请。”

  

  

  沈彬一边往店里挪步,一边悄悄问江峡道:“你可有银子?”

  

  

  江峡朗声道:“只有些铜子了。”

  

  

  沈彬再一摸,已是身无分文,不由苦脸。江峡看在眼里嘲道:“你一出手便是二十两,手里肯定有几百两吧。”引路伙计将他们带至二楼,二人一看,这层皆是雅间,伙计拨开一间帘子伸手一请,沈彬硬着头皮进去,江峡却站在门口,对伙计道:“那牵驴的伙计呢?你叫他来。”

  

  

  这是规矩,谁招揽谁伺候谁得小费,伙计自然明白,下楼去了。其他雅间中传来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声,江峡对沈彬道:“我听说书先生讲,那些英雄好汉在外吃饭没钱时,总能碰着人给他候账,不是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就是那个仰慕多时的小弟。看来说书只是说书罢了。”

  

  

  不一会儿伙计上来,江峡道:“伙计,坐你这雅间,要点多少钱的菜?”

  

  

  伙计一愣,这种事店客双方从来心照不宣,没有这么问的,不过这话一问,伙计多少猜出二人没钱,直撮牙花子:“两位客爷光临敝店就是敝店荣幸,吃多吃少都看您自己。”

  

  

  “不用和我说这些,我二人在这雅间就吃碗素面,一会儿下楼结账定得听你对着全店的人寒碜我们,我们不受那个。”

  

  

  此事确实,小二无言以对,江峡继续道:“我也干过酒楼,这种雅间,一顿不吃个二两,定过了不你们这关。实话告诉你,”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子儿捧在手中道,“我二人拢共就这么多钱,这二两银子的菜,怕是点不出来了。”

  

  

  伙计哑口,沈彬正待说话,江峡收起铜子儿道:“这么着吧,我来问你,你这店菜单中可有螃蟹?”

  

  

  “螃蟹?……有。”伙计暗想,不会是要点螃蟹吧?

  

  

  江峡道:“你可知我在西安酒楼干哪行?”

  

  

  “不……不知。”

  

  

  “我剥蟹。”

  

  

  “啊?剥……剥蟹?还有这行?”

  

  

  “这你就不懂了吧,周至毕竟小县,西安的大酒楼给客人上了螃蟹,都有专人给客人剥蟹,我就是那剥蟹的,而且我在西安全城堪称第一,我剥一只蟹,要一两银子。”

  

  

  “啊?一两?”

  

  

  “那可不,我把蟹剥完,看着和没剥一样,只是壳没了。”

  

  

  伙计震惊。

  

  

  “你去找你们掌柜的,我愿在此帮你们伺候剥蟹,换一顿饭,当然我们也不会点什么贵菜。另外,这位你看到了?”

  

  

  沈彬一看江峡指向自己,起身道:“我?”

  

  

  “对。你看到没?你别看他穿这样,他可是个读书人,本应是这次科考的头名,但被歹人陷害,把头名夺了去。我刚才看你店门匾额字体不佳,就让他给你们提个匾,他这匾若在别处,要……要五十两呢。”

  

  

  伙计听得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沈彬一听五十两,心想江峡真是拿起嘴就说。

  

  

  “你若同意,便去找掌柜的把我的意思学说了,看看如何,若不同意,我二人白留下这把铜子,也不吃你的,这就牵驴走。”

  

  

  沈彬已见过柳、苏二人现挣店饭账,此事现来在自己身上,虽然吃惊,却没太意外,便拱手配合道:“便请小二哥行个方便。”

  

  

  伙计道:“您二位这样的,我还头回见,您稍等,我这就去问。”

  

  

  小二跑下楼,沈彬对江峡道:“可真有你的,若只是我,便被生晾在此。”

  

  

  不一会儿楼下絮絮叨叨有人上来,就听那人道:“这倒是奇了,这酒楼什么人都招待过,就是没招待过有学问的。”

  

  

  不一会儿,伙计托着托盘,带着一人上来,是个管事先生,刚才的话便是他说的。管事头戴小帽,五十多岁,小眼睁不开,走到两人近前,伸着脖子看看二人,似乎相了相面,问道:“我听说敝店来了有学问的客爷,是哪位啊?”

  

  

  江峡一指沈彬道:“他。”

  

  

  沈彬施礼道:“在下沈彬。”

  

  

  “原来是沈客爷。老朽徐庆三,是这小店管事的,敝店中有一下联,一直缺上联。掌柜的交待老朽,凡是有有学问的客爷来,都要去请教。”

  

  

  沈彬心想,真没想到,竟是来的这一出。自己曾经逢联必对,可旧雨来今轩让他已对此事颇为腻歪,不过事既至此,沈彬拱手道:“徐先生请讲。”

  

  

  徐庆三道:“笔墨伺候。”

  

  

  跟在后面的伙计将手中托盘一放,原来那里面便装着文房四宝。徐庆三在上菜临时放盘子的桌上展纸写道:

  

  

  赵孙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这徐管事的字虽显呆滞,但也规矩端正,沈彬看这下联微微一怔,此联虽然粗糙,倒也有点意思,不过此人竟和旧雨来今轩中那次“射覆”用了同样的掌故,真是……他灵机一动,笑问江峡道:“江峡,这几字,咱们在牢中都读过,你可还认识?”

  

  

  江峡看看,念道:“赵,孙,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真不错,念对了。”

  

  

  “等等,这赵孙李,是不是少了个钱?我记得……不是赵钱孙李吗?”

  

  

  沈彬挑大指道:“对,这前三个字,意思就是‘少钱’。你再看看后八个字,少了什么?”

  

  

  “从一到八,这是……没有九和十?”

  

  

  沈彬鼓掌,赞道:“真是聪明,一下就看明白了,所以这两联合起来,就是没有钱,便没有酒食,这是在教咱们规矩呢。”

  

  

  江峡长长“哦”了一声:“好哇,原来你们读书人的脑子都用在这儿了,我说徐管事,有话何不言明?玩这种闷屁雷子。沈彬,原来你在那个茶楼里就搞些这种事?”

  

  

  沈彬道:“不错,我把铁太岁都斗败了,正在得意,就崴了。”徐庆三自是不知沈彬说的什么事,可他联中的暗讽之意被这样当面挑明,不由尴尬黑脸,沈彬对他笑道,“徐先生,我这朋友最近学字,有这机会便让他温习一下,还望见谅。”沈彬边说边想上联,一时却并无工整巧妙的,见徐管事眼生轻蔑,心想,它糙我也糙,这是另一种工整,拿定主意后说道,“您这下联,在下有两个不工的上联,一吉一凶,徐管事想先看哪个?”

  

  

  徐庆三大为意外,此联为他得意之作,曾经劝退过几次想吃“文墨饭”的书生,可面前这姓沈的却片刻对出两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彬早拿定主意,便伸手要笔道:“不如这样,在下先写那凶联,再写那吉联。”

  

  

  说完,沈彬提笔蘸墨,写道:

  

  

  高满座,甲乙庚辛丙丁戊己

  

  

  不等管事读,江峡先读道:“高啥啥,甲乙什么什么丁。”

  

  

  徐三庆脸色不太好看问道:“沈客爷,敢问此联何解?”

  

  

  沈彬道:“待我再写那吉联,一并说来。”下笔又写:

  

  

  周郑王,柴米油盐福茶酱醋

  

  

  徐三庆想了一会儿,拱手道:“沈客爷确有高学,这二联,徐某佩服。不过徐某不知解得对不对,还想请教。”

  

  

  “请讲。”

  

  

  “徐某就直说了,这高满座乃无‘朋’之意,这天干无有壬癸,说的是五行缺水,水便是财,也便是说,这酒楼生意,没朋友就不来财,这便是凶联之凶,老朽解得可对?”

  

  

  沈彬拍手:“惭愧,正是此意,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冒犯,那也是老朽冒犯在先。这吉联,老朽看得懂后半句,柴米油盐酱醋茶,多出一个‘福’,自是‘多福’之意,可前半句这‘周郑王’,老朽只知无吴,却……”

  

  

  就在此时,边上雅间出来一人骂道:“我说,你们好生聒噪,吵得我大哥吃不好饭,你们不吃饭聊什么呢?”

  

  

  徐三庆赶紧赔不是,沈彬也上前道歉,可是面前这人却叫了出来:“沈公子!”

  

  

  沈彬一看,惊喜道:“黄镖师!”原来正是黄校。江峡一捂嘴,看二人说什么。就见两人赶忙走近几步,相互施礼。黄校道:“沈公子,你果然来周至,事情查清了么?那臧池是周至县的师爷,正不知如何告诉你。”

  

  

  “幸是黄镖师指教,来此不但查清了,而且颇有收获,我才从县衙牢里转一圈出来,那臧池我也会了一会。”

  

  

  徐三庆看二人如此亲密,更为苦脸,赶紧示意伙计去给沈彬倒水,自己上前赔礼道:“原来沈公子是黄镖师的朋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黄校问怎么回事,沈彬看到江峡正在边上抱臂靠墙一站,正要拉她过来,江峡道:“我叫阿钱,沈彬的朋友。”

  

  

  沈彬意识到江峡又现编了个名字,只好道:“对,我和这位阿钱……兄弟……进这酒楼,却……”

  

  

  江峡已走上来,打断沈彬对黄校拱手道:“黄镖师?”

  

  

  黄校赶忙还礼:“阿钱兄弟请了。”

  

  

  “是这样,沈彬被人追杀,差点死,我把他救了,救他之前我骑着头驴,因事情紧急,我又怕驴丢,便请这酒楼伙计牵去栓了,伙计说只有在这儿吃饭才能栓,我急着救人便答应了,然后我救了他,再回来牵驴,只好在此吃饭,可是我二人身上一共,就这么多钱了,”江峡晃晃袖子,一听便知只是不多一点铜子,“于是我打算和他一起卖艺吃饭,我会剥蟹,他有学问会写字。这位徐管事,一听‘有学问’,便上来考沈彬,还好没被他给考住,这不,你就出来了。”

  

  

  江峡如此直白说出这些事,沈彬臊了个大红脸,就在此时,一人从黄校身后走出道:“是沈公子?”

  

  

  沈彬一看大喜又大羞,原来正是黄校的表哥黄武,忙上前施礼:“黄镖头!”

  

  

  此时伙计端了茶水上来给沈彬喝,江峡道:“喂,我们俩人你只给他一个倒茶?”

  

  

  徐管事一掌梆在伙计后脑勺,骂道:“无礼!还不快去再拿一杯来?”

  

  

  黄武道:“不必了,徐先生,我那屋中还有空座,便将此二位请来一叙,再拿两套碗筷来便好。沈公子,方便否?”

  

  

  沈彬道:“小可其实才吃完饭不久,倒是可以陪各位喝两口,我这兄弟还没吃饭。是吧,江……阿钱?”

  

  

  江峡嘟囔道:“还真成说书的那样了……”黄校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我确实正饿着,既如此,那我便吃各位一顿,日后定然报达!”

  

  

  黄校道:“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朋友!”

  

  

  沈彬江峡来到黄武的雅间,在场还有三人,都是趟子手,那个在林中和黄武一同制沈彬的也在,原来他叫杜飞熊,另两个叫王彪、陈虎。黄武一番介绍,沈彬江峡落座,被梆脑瓜的伙计颠儿颠儿端来碗筷,倒上好茶,又赔礼说招待不周,徐管事做主,店里免费送一只叫化鸡,众皆欢喜。

  

  

  黄武叫小二撤残席换新菜,沈彬赶忙阻止,黄武坚持,江峡道:“黄镖头,我是混街面的,三天一顿饱饭就要感谢老天爷,这一席大鱼大肉都还没怎么动,在我看比皇上吃的还好,你这么当我的面就要全给扔了,我是真受不了。”

  

  

  黄武道:“好,那再添个菜总行吧?小二,你这里的螃蟹可还有?”

  

  

  “有,有,客爷要来一份?”

  

  

  “嗯。”

  

  

  “容小的去问问还有多少,客爷稍等。”

  

  

  江峡筷子早动起来,转眼已将两盘剩得不多的吃光,小二顺手将两个盘子收走下楼。

  

  

  黄武笑道:“修文少爷,你这兄弟倒是爽快。”

  

  

  沈彬道:“黄镖头叫我修文便好,我二人在铁太岁牢中时,吃了好几顿折箩。”

  

  

  众人啧舌,黄校道:“沈公子,上次事急,不及听你细说,今日无事,何不与我等细细讲来?”

  

  

  沈彬一想,确也无事,叹口气,喝了杯酒,便从进西安城找笔写信放鸽子讲起,杜飞熊问他为何会有鸽子,沈彬便将讲出褚兰兰送鸽之事,杜飞熊、王彪、陈虎这才知沈彬原来是关中一支笔沈秀的侄子,忙施礼示敬,沈彬心中滋味复杂,想来这二黄兄弟如此热情待我,也还是因为叔叔。沈彬道:“诸位还请在店家面前保密,在下自己无钱吃饭也便罢了,若提及叔叔,我便给他老人家脸上抹黑了。”

  

  

  几人道:“那是自然。”

  

  

  黄武就话讲起林中之事,说到沈彬那块玉珮,江峡摸出那块寿山玉举在空中道:“就在我这里。”

  

  

  黄武道:“修文说把玉珮给了他的恩公,原来你便是那位恩公。而方才你又救他一命,那便是两重恩公了。”

  

  

  江峡道:“不,上次是他打翻了那假和尚救我,这才吃官司被官府追拿。”

  

  

  沈彬道:“有位义士是阿钱的朋友,他本是要救阿钱,看见我一同被陷,这才一同救了,是这么算的恩公。”

  

  

  黄武道:“原来如此,不知那位义士高人是谁?”

  

  

  沈彬道:“只知他叫春秋,他才是我二人共同的恩公呢。”

  

  

  黄校举杯道:“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大家都是朋友,朋友就要互相帮忙,来来来干杯!”

  

  

  “对,都是朋友,干杯!”大家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小二再上楼时,将鸡也端上来,一团黄泥带着火气,伙计一锤敲开土壳,香味四溢。伙计将鸡装了盘,边拆边道:“这是本店招牌的叫化鸡。刚才小的问了厨房,南方的大蟹没了,只有本地湖里捉的小蟹,几位若要,半价给各位来一份。”

  

  

  沈彬想,南方蟹确是难得,否则康得禄何能以一个螃蟹宴就镇住铁太岁各家?黄武也知道,便叫只顾蒸了端上来。

  

  

  伙计下楼,沈彬继续一桩桩讲,黄武本已知大概,其余众人新听,直听得发呆,当听说原来康得禄将沈彬文章窃了去,考得头名,纷纷大恨,陈虎拍桌道:“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黄武忙道:“陈虎,不可造次。”

  

  

  不久蟹端上来,沈彬讲到兑银时,想起“有光先生”,突然想到关帝庙里陈克之言,突然明白,原来“有光先生”便是胡为亮,有光为亮,这又对上了。大家看他一怔,问他怎么了,他忙说没事。

  

  

  众人分蟹,王彪道:“这蟹虽好吃,但剥起来实在麻烦,我这急性子,吃一只蟹真能急死。”

  

  

  江峡一直埋头吃饭,此时已经吃饱,她起身拍拍肚子朗声道:“诸位请我吃饭,我给诸位剥蟹!沈彬,你让伙计拿几个空盘子来!”

  

  

  黄校奇道:“刚才我出来问的时候就听到你们说剥蟹,是怎么回事?”

  

  

  沈彬指着江峡道:“阿钱有门剥蟹的绝活手艺,在西安城给人剥一只蟹能挣……一两银子呢。”

  

  

  众人皆惊:“啊?这么多?”

  

  

  王彪道:“好家伙,我这镖跑一个来回,也未必挣到一两。”

  

  

  江峡知沈彬顺着她刚才对伙计的话说,便道:“刚才是吹牛,哪……哪有那么多。”

  

  

  沈彬记得,江峡剥一只蟹是十文钱,要剥一百只才能得一两,就算涨到十二文,挣一两也要剥八十多只。他想起自己身上剩的那几张假银支票,不由暗叹,这些人一抬手就是几百上千两。

  

  

  伙计端来盘子,江峡道:“伙计你把徐管事叫来,看我拆蟹,顺便帮我打两盆洗手的水,可听明白了,一盆不够,要两盆。各位想看文拆蟹还是武拆蟹?”

  

  

  沈彬奇道:“这还分文武?”

  

  

  “文拆便唱着《螃蟹令》,边唱边拆,武拆便是啪啪一拆,讲的是一个快。”

  

  

  王彪道:“我们练武之人听什么《螃蟹令》,就武拆吧。”

  

  

  黄校道:“我倒想听听。”

  

  

  杜飞熊和陈虎也想听,黄武无所谓,江峡道:“那我就文拆一只,剩下的武拆。”

  

  

  不多久,伙计将徐管事叫上来,两人一人端着一盆洗手水,徐管事听说真的要剥蟹,不由大奇,刚才只道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真要来了。

  

  

  江峡一看人已到齐,先洗一遍手,把一盆水都洗黑,原来她刚才吃半天饭,手都是这么脏。沈彬这才知道为什么要两盆水,第二遍洗,才彻底洗净了,连同那小铁舌也洗得铮亮。江峡向大家一拱手,朗声念道:“诸公请了,今日在下为诸公剥蟹,各位掌眼——”

  

  

  接着取过一只蟹,一只空盘摆在下面,两手一边捏一只钳子提在半空,便唱起来:

  

  

  八臂的将军上屉笼

  

  敬德他一会儿就变了关公

  

  商殃他失了君王宠

  

  大卸几块你要进腹中

  

  ……

  

  

  小小雅间,江峡所在之处立成戏台,沈彬带头拍手打板眼,众人随着一起,江峡唱到哪就剥哪,一只小铁舌切进甲隙如同裁衣,摘去蟹壳如为战死的将军卸甲,整齐有序,这一只蟹剥完,一只无壳剩肉的完整光蟹趴在盘子中央,蟹螯蟹腿都还原样连着,蟹壳如一套整好的衣服摆在旁边,江峡唱:

  

  

  到此这蟹公已拆完

  

  愿诸位福寿大吉

  

  万事亨通

  

  

  众人鼓掌叫好,将那徐管事看得目瞪口呆,江峡端盘子绕桌一周,把那脱净衣服的蟹让大家都看了,便端给黄武道:“黄武镖头年纪最长,这头只蟹给他,你们都没意见吧。”

  

  

  大家自然同意,王彪看得直流口水,江峡道:“后面的武拆,就快啦。”说罢将那几只蟹纷纷拆了装在盘中,这几只摆得便随意一些,但仍旧是是甲壳去净、螯腿不断,徐管事叹道:“客爷手段,老朽见识了,实在佩服,前番冒犯,还请见谅,徐庆三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沈彬道:“徐管事不必过心,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在下的拙联里那无吴(无),便是有有(友)之意,合起来是‘有友多福’,不过牵强附会而已,徐管事不要笑话。”

  

  

  徐管事一跺脚,摇头道:“看来老朽当年考不中,也是活该。各位吃好,这桌就算老朽请了……”

  

  

  这桌人杯来箸往不必细说,最后,黄武问沈彬:“修文,你那官司现今如何了,进了县衙大牢又出来,是不是官司就了了?”

  

  

  沈彬道:“此事要从昨天说起,我知西安县已将此案停办,但我昨天却被捉进县衙……”将此事大略讲过,江峡正要问沈彬这事,边听边点头,王彪对此气愤不已,脸上涨红,沈彬讲到就在刚才,江峡才把他救了,此事江峡虽讲过一遍,沈彬细讲来由,众皆惊奇,杜飞熊道:“原来那假和尚你没打死,那这官司更打得正了。那陈克可是证人,如何就这么放跑了?”沈彬道:“我与他本无瓜葛,他作为那边的人,能私下讲出此情已是不易,再让他作证实在强人所难,我便写了封信,让他帮我带给铁太岁们。”

  

  

  杜飞熊道:“给他们写信?那信里写的什么?”

  

  

  黄武道:“飞熊!好无礼,哪有问别人信中写什么的?”

  

  

  沈彬道:“虽非机密,也不足说,免得将各位牵扯进来。”

  

  

  杜飞熊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黄武问道:“那你们下步要去哪里?”

  

  

  沈彬道:“我叔叔被另一位长辈带去扶风看病,我要先去扶风看叔叔。”

  

  

  江峡道:“我要回淮安去寻我爹娘。若是路上没看到那群家奴,我已出了陕西了。”

  

  

  沈彬听到也是刚知道,他想,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耽搁了她。

  

  

  沈彬问:“黄镖头,你们这是走镖到此?”

  

  

  黄武道:“我们走了一趟镖去岐山,镖倒是平安送到,主家给了不少赏钱,我等兄弟这才在此小聚为庆。”

  

  

  黄校对黄武道:“哥哥,此事怪异之处可否同沈公子说说?沈公子心思慎密,或能看出此事成色。”

  

  

  沈彬问道:“何处怪异?”

  

  

  黄武犹豫了一下道:“说说也无妨。按我们行话,这趟叫‘莫问’镖,镖主不找镖行,直找到黄某,点名让我黄武攒队送东西,此事半公不私,我等虽用镖局的车马、家伙,却不挂镖旗,不喊趟子,也不穿镖行的号衣。雇主给的不叫镖礼,叫赏钱,我等与镖行四六分账,镖行入账也不算成走镖礼,只算‘外利’。”

  

  

  沈彬问道:“这‘莫问’,是莫问什么?”

  

  

  黄校道:“莫问有三:一不问主;二不问货;三不问收。只谈哪天哪时送到哪地,多少报酬。”

  

  沈彬沉吟:“确是诡异。这种镖,可是会运些不法之物?”

  

  

  黄武道:“不愧是沈公子,一问便是要害。既是‘莫问’,那便不问,但送的什么,我等基本有数,若太可疑,便不敢接。”

  

  

  黄校道:“‘莫问’镖用钱说话,双方全凭信用,比如送十万两银子,虽封好箱子,却不言明,若送到时收主拆封一看,全是砖头,那也只能认了。只是如此定结大仇。”

  

  

  沈彬问:“不是有封条么,封条不破,便与送的人无关。”

  

  

  黄校道:“沈公子这就不知了,那封条可以精细手段揭开,虽不易,却非不能。”

  

  

  沈彬惊道:“竟还有这种事。”

  

  

  江峡道:“用白酒就可以。我听说的,没试过。”

  

  

  黄武挑大指笑道:“原来阿钱兄弟也是江湖。”

  

  

  江峡笑道:“那当然是并肩字儿的。”

  

  

  沈彬问:“这趟莫问镖有何异样?”

  

  

  黄武道:“货是两大箱,看那份量,定是银子。主顾不露面,来办事的是个托人,他居然是官面儿上的,是县里的捕快班头,若论起来,他还算是我一个师弟。我二人相识但不熟,有他出面,银子又给得多,这趟钱很难不挣。”

  

  

  沈彬半自语道:“周至县有个于捕快……”

  

  

  黄校惊道:“哎?沈公子竟连于捕快也知道?正是此人。”

  

  

  沈彬道:“正是那于捕快将我捉去县衙。此人十分精明强干。”

  

  

  黄武道:“确实如此。他把式平平,却颇实用,破案抓人狠准如鹰。不过此人是个推磨的鬼,给够钱什么都能干。我镖行和衙门捕快颇多牵连,此人不能得罪,钱给得也够多,镖行也默许,我便接了。后来杜兄弟摸底探听得那主顾,实令黄某吃惊。”

  

  

  江峡撇嘴道:“这种事不都是赃官送赃银?县令还是府台?”

  

  

  杜飞熊道:“若真是赃官送银也就不稀奇了,但那主顾……好像是个和尚。”

  

  

  沈彬道:“好像?”

  

  

  杜飞熊道:“我一兄弟他妹妹和捕快他老婆是干姐妹儿,听她说那捕快家里最近来过一个和尚,还给了不少银子,十有八九就是那主顾。”

  

  

  沈彬不由想起广济寺来,问道:“那和尚如何长相?可是长得五官阴柔,面色苍白?”

  

  

  杜飞熊惊道:“沈公子因何这也知道?”

  

  

  沈彬叹气道:“周至城东南十几里外有个广济寺,我来周至时错过宿头,去那边投宿,便是一面相白冷的僧人知客,那僧人心机颇深,我那晚也差点丧命……”边将那晚之事大略讲过,“我动的那块地声音空洞,无谷道长说,下面必有地穴,他以前在那寺中投宿过,可这晚去时,无论人、物与原本大不相同,周边一些村子也没了。依道长之言,那寺定已成了贼窝,只是底细尚不清楚。诸位说是和尚,我便想起他来,你们不是有句话么?里腥治把……”

  

  

  众人接道:“莫问当杀!”

  

  

  黄武挑大指笑道:“沈公子也是江湖了。看来此事问沈公子还真问对了。于班头让我等五鼓开城门时,在城门外小树林中去接那辆银车,若银子从那广济寺运出来,去那片林子倒是顺当,此事便对上了。和尚是什么底细,看来还要再查。”

  

  

  陈虎问黄武道:“此事我等帮他全须全尾儿送到,他银子也一文不少给了,那不就没事了?还查什么?”

  

  

  黄武道:“没事最好,但这种黑白不清之事若不彻底弄清,可能刀压脖项时还当它是枕头呢。如今江湖上暗流涌动,……”

  

  

  沈彬听着却越发头皮发麻,问道:“黄镖头,你等送银,可是昨日五鼓天明在城南门?那于班头,可穿了件腥红衣,牵了两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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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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