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京城闷热的夏夜里疾驰,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苏紫烟坐在车内,听着外头蝉鸣声一阵紧似一阵,心头那股不安越发强烈。
“王爷,那些病人......”她掀开轿帘一角,望着外头被月光笼罩的街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
萧绝坐在对面,手中摇着一把湘妃竹扇,却始终没有扇动。听到苏紫烟的话,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王福已经去安排最好的马车和冰盆,我们很快就能赶到。”
苏紫烟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今夜医馆里那几个高热不退的病人,症状蹊跷得紧。先是高烧不退,继而神志昏迷,脉象紊乱,与寻常暑热症大不相同。她本想借着今晚王府的宴会请教几位太医,谁知竟在此时突发恶化。
“紫烟,别担心。”萧绝察觉到她的不安,放下茶盏,声音温和而坚定,“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紫烟心头一暖。她抬头望向萧绝,发现他眉宇间也透着凝重,显然也在为医馆的情况担忧。
马车在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医馆。远远地,苏紫烟就看见医馆大门敞开,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慌乱奔走的人影。
“王妃!王爷!”绿柳带着几个学徒迎了出来,她额头上满是汗珠,神色焦急,“几位病人情况更糟了,老李家的孩子已经牙关紧闭,浑身滚烫,李婶都哭晕过去了!”
苏紫烟心头一紧,顾不得与萧绝多言,提着药箱快步往医馆内走去。萧绝紧随其后,示意身后的侍卫准备冰盆和凉水。
医馆内比想象中还要混乱。平日里整洁的厅堂此刻挤满了病人家属,哭喊声、询问声混作一团。几个学徒手忙脚乱地端着药碗在人群中穿梭。
“都安静!”苏紫烟一声清喝,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她迅速换上医袍,戴上口罩,“绿柳,把病人都安置在内室,一个一个来。”
萧绝站在一旁,冷静地指挥着侍卫们搬来冰盆,又命人熬制绿豆汤给家属们饮用。他的出现莫名地让慌乱的众人镇定了不少。
内室里,苏紫烟迅速为几个重病号一一诊脉。第一个是李家的小儿子,约莫七八岁,此刻已经昏迷不醒,小脸通红,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苏紫烟轻轻按压他的手腕,脉象浮而且数,时有时无。
“发热几天了?”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王妃,三天了。”李婶哭得眼睛红肿,“一开始只是发热,我们以为是暑气,就给他喝了些绿豆汤。可昨日开始就高烧不退,今儿个早晨突然就叫不醒了......”
苏紫烟点点头,又检查了孩子的瞳孔和舌苔。孩子舌苔厚腻,呈现出不正常的黄色,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她眉头紧锁,这种症状与普通暑热症截然不同。
“王爷,”苏紫烟唤来萧绝,压低声音道,“这些病人症状古怪,不像是寻常暑热。”
萧绝走近,看着床上昏迷的孩子,脸色凝重:“有何不同?”
“脉象浮数,舌苔黄腻,瞳孔反应迟钝......”苏紫烟一边检查一边解释,“最奇怪的是,他们发病前都曾食用过同一种蜜饯。”
“蜜饯?”萧绝皱眉。
苏紫烟点头:“我问过家属,这几个孩子发病前都吃过‘福寿斋’的杏脯蜜饯。”
萧绝沉吟片刻:“福寿斋是京城有名的蜜饯铺子,生意极大。”
“我怀疑,”苏紫烟声音更低,“这蜜饯可能有问题。”
正说话间,另一个病人——王铁匠的妻子也出现了抽搐症状。苏紫烟连忙过去查看,发现她四肢抽搐,牙关紧闭,嘴角流出白沫。
“紫烟,怎么办?”绿柳在一旁焦急地问道。
苏紫烟迅速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病人的人中、合谷等穴位迅速施针。针尖刺入穴位的瞬间,病人抽搐的幅度稍稍减弱。
“准备清热解毒的汤药,加金银花、连翘、黄连......”苏紫烟一边施针一边吩咐,“再煎一剂安宫牛黄丸备用。”
萧绝站在一旁,看着苏紫烟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个个危急病人,眼中满是敬佩与担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紫烟——平日里温柔娴静,此刻却如同战场上的将军,果断而冷静。
“王妃,福寿斋的东家来了。”王福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到苏紫烟,连忙躬身行礼:“草民拜见王妃娘娘。听闻王妃在此,特来请安。”
苏紫烟头也不抬:“东家来得正好。你家的杏脯蜜饯,近日可是换了新的配方?”
福寿斋东家脸色一变:“王妃明鉴,草民......草民不敢欺瞒。确有此事。半月前,有位南方来的商人,说有秘制配方,能让蜜饯更加香甜可口,草民一时贪心......”
“配方里加了什么?”苏紫烟手上的银针不停,语气却越发严厉。
“回王妃,加了少许......少许的樟脑和麝香。”东家支支吾吾地说道。
苏紫烟手上一顿,樟脑和麝香!这两种药材虽有小毒,但适量使用并无大碍。然而若大量加入蜜饯之中,尤其是给孩童食用,后果不堪设想。
“多少?”苏紫烟沉声问道。
“大约......大约每斤蜜饯加了半钱樟脑和一分麝香......”东家额头冒汗,声音颤抖。
苏紫烟面色骤变。半钱樟脑和一分麝香,对于成人而言或许影响不大,但对于孩童,尤其是体质较弱的孩童来说,却是致命的剂量!
“糊涂!”苏紫烟厉声道,“樟脑和麝香虽是小毒,但孩童脾胃虚弱,岂能承受如此剂量!更何况,你可知麝香有活血通经之效,孕妇和经期女子更是忌用!”
东家吓得连连磕头:“王妃饶命!草民知错了!草民这就去召回所有蜜饯!”
苏紫烟没有理会他,迅速为下一个病人施针。萧绝上前一步,沉声道:“东家,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已有多少孩童食用了你家的蜜饯?”
“回王爷,大约......大约有二三十人......”东家战战兢兢地回答。
萧绝眼中寒光一闪:“来人,立刻封锁福寿斋,将所有蜜饯封存。另派衙役挨家挨户查访,凡是购买了福寿斋杏脯蜜饯的,尤其是有孩童的家庭,全部登记造册,速速送来医馆医治!”
“是!”门外立刻有侍卫领命而去。
苏紫烟手上动作不停,又救治了几个病人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她心中的疑虑却越发深重——这福寿斋东家为何会突然更改祖传配方?那位南方来的商人又是何人?为何偏偏在夏至前后出现这般怪事?
“紫烟,你先休息片刻。”萧绝见她额头布满汗珠,声音都沙哑了,心疼地递上一杯凉茶。
苏紫烟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摇摇头:“不行,还有几个重病号需要照看。”
萧绝不由分说地取过她手中的银针:“你休息,我来。这些日子你为医馆操劳,又连夜为我处理公务,早已疲惫不堪。”
苏紫烟惊讶地抬头,对上萧绝坚定的眼神,心中一软。她确实已经连续忙碌了两日,此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
“王爷......”她刚想开口,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萧绝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将她轻轻抱起:“绿柳,准备一间安静的厢房。”
“是!”绿柳连忙引路。
萧绝抱着苏紫烟穿过人群,一路上不断有病人家属跪下磕头,感谢王妃救命之恩。萧绝一一颔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怀中昏迷的女子。
将苏紫烟安置在厢房内,萧绝轻轻为她拭去额头的汗珠,又命人熬制了安神的汤药。直到确认她呼吸平稳,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厢房外,福寿斋东家已被押送来见萧绝。那东家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王爷饶命!草民真的不知那配方如此害人啊!”东家哭喊道。
萧绝冷冷地看着他:“带下去,严加审问。我要知道那南方商人的来历,以及他为何要你更改配方。”
“是!”侍卫领命而去。
萧绝站在庭院中,望着满天繁星,眉头紧锁。今夜之事,绝非偶然。那南方商人,究竟是何来历?他为何要在夏至前后,通过蜜饯传播毒性?而苏紫烟,又为何会恰好察觉其中蹊跷?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萧绝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此事背后有何阴谋,他都会保护好苏紫烟,也会查明真相,还京城百姓一个公道。
厢房内,苏紫烟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脑海中闪过医馆内混乱的场景,她猛地坐起身来。
“王妃,您醒了!”绿柳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汤,“您昏睡了两个时辰,可把王爷急坏了!”
苏紫烟连忙下床:“那些病人怎么样了?”
“好多了。”绿柳安慰道,“王爷请了几位太医来帮忙,又按您的方子煎了药,现在几个重病号都已经清醒了。”
苏紫烟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紧张起来:“福寿斋那边呢?那个东家可招供了?”
绿柳摇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王爷一直在前厅审问,似乎查到了些线索。”
苏紫烟匆忙穿好衣裳:“我要去见王爷。”
“王妃,王爷吩咐过,让您好好休息。”绿柳劝阻道。
苏紫烟摇头:“不行,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亲自处理。”
她快步走出厢房,向庭院走去。夜色已深,庭院中却依旧灯火通明。萧绝站在一棵槐树下,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他面前跪着几个衙役,正在汇报什么。
“王爷!”苏紫烟走上前去。
萧绝转身,看到她醒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苏紫烟摇头,“那些病人呢?”
“已无大碍。”萧绝简短地回答,然后压低声音,“我已查明,那南方商人名叫赵无庸,是南疆人士,三个月前进京,自称精通南洋香料。他通过福寿斋东家,将掺有毒性的配方卖给多家蜜饯铺子。”
苏紫烟倒吸一口冷气:“南疆人士?他有何目的?”
萧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目前还不清楚。但据东家供述,赵无庸出手阔绰,而且似乎对京城各家大户的作息了如指掌。更奇怪的是,他近日已经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苏紫烟思索片刻:“王爷,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夏至前后,正是阳气最盛之时,而那赵无庸偏偏选择此时散播毒性,其心可诛。”
萧绝点头:“我已派人追查他的下落。另外,我会命人彻查京城所有蜜饯铺子,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苏紫烟看着萧绝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无论前方有何艰险,有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紫烟,”萧绝忽然开口,“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苏紫烟摇头:“不,王爷。我与你一同追查。这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我不能坐视不理。”
萧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既感动又心疼。他轻轻握住苏紫烟的手:“好,我们一起。”
月光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仿佛在无声中许下了共同面对未来的承诺。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们都将携手同行,守护彼此,也守护这座城池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