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虽旧,但不破;院落虽荒,但干净;器具虽简,但齐全。
刘嬷嬷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接着又是院前剪花又是院后除草的,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本可由下等奴婢来做的,当家主事的莫绍琪也打算分派两个丫鬟到芳草苑听命,可是方悔迟却说自己喜欢清净,身体需静养又习惯了刘嬷嬷的照顾,就不劳这位正房姐姐费心了。
刘嬷嬷也拍着胸脯说:“请大夫人放心,老婆子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五夫人的。”
莫绍琪心有不悦:不知好歹,还怕我安插眼线在这破芳草苑不成?帝都生养的人就是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吧,要生要死随你的便!
尽管如此,莫绍琪还是差遣头等丫鬟送来了一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金银器皿、菜肴糕点乃至养身药材。
此时的穆致平,在院中哼哼哈哈地舞起拳来,虽然只是看了几眼别人在演武场上的练习,现在自己竟也耍得有模有样。
自幼生活在乡下,缺少玩伴的他,往往是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然后就自娱自乐,深陷其中。
看到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在练拳,自己也想和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学上一招半式,或许他们就会和自己做朋友了。
方悔迟坐在窗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最让人骄傲的小家伙,温柔微笑,满眼的欢喜。
既然已经入府,穆家也认下了平儿,那么也该为平儿的将来做些打算。
方悔迟调养了数日,已然好转许多,今天就要去找大夫人谈谈自己的想法,讨些东西,为穆致平的未来奠定基础。
没想到,在桐溪院被莫绍琪劈头盖脸说了一通:“你想让平儿此时就加入家族武堂?还想要锻体丹和培灵液?”
“难道你不知道修武对身体是有负担、有要求的?”
“平儿身体很好的,出生之后就没有生过病。”方悔迟匆忙解释。
莫绍琪沉默了一会,无奈问道:“敢问出身儒门大家的五妹妹,你对武道了解多少,对修武的艰辛和风险又了解多少?”
这问得方悔迟一愣,对于武道,她确实知之甚少,无言以对。
莫绍琪只好接着说:“一般而言,人确实需要在十岁之前锻体大成以便引灵气入体,但是你可知道,人降生于这个世上,必须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武道中,称这一过程为‘适境’,让尚未成熟长开的肉身自我调节,以适应这方天地空间的大小,适应天地灵气的厚薄,适应天地的日夜交替和四季轮换等等。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的要花上五到六年的时间,所以一般的孩子要六岁才开始锻体,才去打下武道根基。”
“贸然修武锻体,一个不慎就会落得终身残疾。”
莫绍琪不愧是武道第四境—通灵境的强者,又是出自江邕州的武学世家,对武道甚是了解,家中后辈的修武事宜一向是由她来安排。
一番言语下来,说得方悔迟哑口无言。
“你该不会是以为平儿能够像你父亲一样,由儒入道一步而登中三境吧?”
“爹爹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方悔迟低头小声地说。
大儒方敏学之事,是方悔迟难于释怀的痛处,见到她渐渐伤怀,莫绍琪自知失言,不再去触人伤疤。
……
将军府里有一座宅院,名叫“新园”。
此时的新园,花落纷纷,熏香袅袅,薄纱飘飘。
温情对帘子外一个脸上有一道月牙刀疤的劲装武者问道:“方悔迟那罪奴去了桐溪院?去做什么?”
“好像是去求丹药,以供平少爷锻体修武。”
“她那狗崽子才多大,就想修武入道?这是想靠她儿子翻身啊?哼,果然从天舒城来的人就是会算计,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看来有必要去会一会她。”
温情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问道:“对了,致英和致杰的武练得怎么样了,可有破境的迹象?”
“英少爷于两年前晋升第二境后,神魂已经得到巩固,多加练习踏入三境应该不成问题。至于杰少爷,现今已经九岁,但还没有引灵入体的迹象,令人担忧。”
“必须赶紧弄些灵丹妙药给致杰补上,如若不然,和大房差距太大,对我们会很被动。”
“是。”
……
方悔迟回到居所依旧愁眉不展。
正在院里扫地的刘嬷嬷是个粗人,也不会太多慰藉之语,胡乱挑着身边的事情说:“平少爷在院里都舞好几天了,也不知疲倦,小身板真好啊!”
俏眉压得很低,撅起两叶薄唇,方悔迟很是郁闷地想着:是啊,陪为娘的读个书就瞌睡连连,真是寒心,这小冤家要是学了武跟爹爹一样会飞天遁地,抛下为娘的自己跑江湖去了,那可怎么办?
要是在那滚滚江湖被哪个小妮子拐跑不回来了,那可怎么办?
方悔迟突然拍着桌子站起身怒叫一声:“那可不行!”
这一叫,可惊到了不少人。
刘嬷嬷“哎呀”一声,扫帚从手里掉了下来。
穆致平也吓了一大跳,就要哭鼻子:“娘亲,这个……打得不对吗?”
方悔迟没有立即去安抚两眼汪汪的孩子,而是奇怪地看向院门。
因为同时被她惊吓到的第三个人正蹲在院门外,双手呈推门之势,嘴巴大开,两眼眨啊眨,一副做贼被人发现后的心虚模样。
穆宏才尴尬了片刻,突然挺直腰板,假意整理一番衣裳,咳了几声清清嗓子。
本意是来偷偷看一看美人,蹲在院外往门缝里瞄,看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正遐想着今夜能如何如何,一声“那可不行”吓得双手一紧张一用力,这门居然打开了。
进府多日,不曾到访过的穆宏才自忖已无偷偷摸摸的必要,绷着脸,大大方方步入屋内。
被这突如其来的父亲大人吸引了目光,孩子那两泉汪汪之水居然退了回去。
穆致平随后被刘嬷嬷带回屋内,在娘亲旁边坐下。
作为家主的穆宏才在府里自是哪里都去得,只是到了这芳草苑就显得非常拘谨,装模作样的来到方桌旁,坐在方悔迟对面,看到刘嬷嬷已经退出屋子,才轻声解释道:“呃,刚刚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来瞧瞧,看看你们娘俩儿还有什么需要。”
听到“需要”二字,原本平静下来的方悔迟美瞳泛起一道光,便将今天去桐溪院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弄明白了来龙去脉,穆宏才很是不自信地说:“武道一事,我也是一窍不通,我一个锻体都完成不了的人,能有什么办法?琪琪就不一样啦,琪琪可是高手,既然她这么说了,一定有她的道理,且听她的吧,不急,不急。”
“道理我能不懂吗,只是想让平儿先接触接触,就算只是看看,也好过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四个字,是自家长辈、老婆、乃至外人骂自己的专属用词,听到方悔迟这么一说,穆宏才心里更虚得慌:“嘿嘿,要不这样,先让平儿到书塾上一两年学,认些字,学些大道理,然后再慢慢修武道,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方悔迟一想:读书也好,自己还能教上一些,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那些仗剑江湖的女侠拐走自己的宝贝儿子。
于是,没好气地对穆宏才回复到:“那就如此安排吧。”
“好啊,好啊。”
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穆宏才高兴不已。
“……”
屋内良久无言,穆宏才是不知道说什么,方悔迟是懒得说什么。
穆宏才终于忍不住打破平静:“那个……”
方悔迟抢先堵住了他的话,冷淡说道:“这天马上就要黑了。”
穆宏才以为就要拥有了机会,谄媚地说:“那今夜……”
“滚。”
方悔迟迅速回一字,直截了当,简单明了。
穆宏才识相的“哦”。
……
即使是穆宏才承诺安排,穆致平进入书塾读书也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离着芳草苑较远,一栋不高但很大的房子,窗户开得很多,一群四五岁的孩童坐在里面摇头晃脑,跟着一个山羊胡子老夫子念“之、乎、者、也”。
老夫子左手持戒负后,右手拿着一本书,来回踱步。
穆致平看见了那本书的名字,是娘亲教读过的《劝学》。